104. 第 104 章
徐方亭难得和徐燕萍同一趟高铁回舟岸。中午的车, 徐燕萍怕她下午饿,还带了水煮蛋和苹果。
她本着手提麻烦、不如用肚子装的原则,下车前全部解决了。
徐方亭赶在一中老师下班前领到通知书, 又给童老师报了喜, 才回仙姬坡。
舅妈捧着她的通知书, 左看右看, 还拍了照, 是真的欢喜。
“还是我们亭亭厉害啊!”她由衷感叹,“我家那边都没出一个大学生。”
舅妈虽然有时话讨人嫌, 但每次她们母女回来住,她都会提前帮忙简单扫房间,晾晒被铺,毫无怨言。
穷人家的亲戚也只能这样互相帮衬。
徐燕萍果然给女儿办了很简单的宴席, 甚至称不上“宴”,只是走了一下仪式。
徐方亭父母都是仙姬坡人,按理亲戚应该不少,但穷亲戚一般在外务工,富亲戚推有事,最后只凑了两桌十来个人。
徐方亭家混得这般凄惨, 跟她们总是欠债脱不开关系, 大家都怕极了她们上门借钱。
这一天黄道吉日, 仙姬坡也有其他置办大学酒的人家, 离她们家不远,搭起长长的红色雨篷,请了舞狮队,鞭炮声响了很久。
徐方亭拿着自己那一串巴掌长的鞭炮,一边握着火机, 在门口干等许久,好像失了聪。
等那边声音停歇,她擦开火机,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几声就没了。
舅妈端菜出来问她:“点完了吗?”
徐方亭:“完了。”
舅妈咕哝:“我怎么好像没听见。”
“……”
孟蝶妈妈也来了,自是少不了一通唠叨,埋怨孟蝶为什么怀孕时候辞工,现在没有收入,在婆家受气。
在娘家也没见舒服,徐方亭忍着没。她虽然是今天主角,在座都是长辈,估计没人给她面子。
孟蝶妈妈又感慨:“还是你好,从聪明有书读,以后找个好婆家,不用像孟蝶一样受罪。”
徐方亭干笑几声,低头忙着扒饭。
人少不适宜沉默,其他几个亲戚也各种恭维她,她虽然只是一个准师范生,在亲戚眼里,已经是老师、主任、校长,甚至教育局局长……
舅妈告诉她村委和祠堂都有奖学金,叫她带上通知书去问问。她常年在村里,通晓各种道消息,对人民币相关更是敏感,消息应该无误。
第二天,徐方亭和徐燕萍先去村委一探究竟,果然有此事:本科奖励2000元,硕士研究生4000,博士8000。今年开始连考上舟岸高中也奖励1000元,她当年没碰上这好彩头。
仙姬坡今年考上本科也就三人,村委手续办得很快,登记了信息,徐方亭捧着通知书和奖学金与工作人员合照,2000元现金便到手了。
走出村委办公楼,徐燕萍抚摸奖学金证书和信封:“亭啊,你看我得没错吧,把书读出来,就有办法了。会读书挣钱多容易啊!我的半个月工资就到手了。”
以前谈韵之发红包速度更迅捷,这不是徐方亭挣钱最快的一次,但却是最踏实、最有安全感的第一次。
“我们去祠堂。”徐方亭笑着跨上电车,提醒笑不拢嘴的老母亲。
徐氏宗祠近年靠功德钱建起一座气派的新祠堂,办公室有一个七旬的干事阿公,他上学二年级的孙女在坐暑假作业。
这里干活只有兼职补贴,靠徐氏血缘的自豪与荣耀自发维持日常运转,所以大多是清闲的退休老人,也因为老一辈对风俗传统奉为圭臬,年轻人能记得爷爷的名字已经能称贤孙了。
徐方亭连她外公的也没忘记,真是贤上加贤。
可是干事阿公却不太待见她们徐大孝女和徐大贤孙女。
“这样行不通啊,”阿公从老花镜上方望着徐方亭,“徐氏宗谱上没有你的名字。”
以前徐氏宗谱上连女人的名字也没有,记载的全是男丁的兴衰发展,近年才把女儿纳入宗谱,所以徐燕萍再怎么穷,捐建祠堂时也出了功德钱。
徐燕萍当下不满道:“我的名字都有,我生的女儿也姓徐,怎么就没有呢?”
阿公:“女儿跟爸爸那一脉,就像你跟你爸一样,你应该让她去她爸那边祠堂,你懂吗?”
徐燕萍:“我女儿又不跟她爸姓,那边更加不可能有她啊。”
徐方亭爸爸当初看她是个女儿,便懒得计较姓氏,让她成为仙姬坡少有的跟妈姓的孩子。她上学还被歧视怎么不跟爸爸姓,是不是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她的爸爸常年在外务工,确实跟没了差不多。
这些言论背后有强大的随爹姓文化在支撑,年幼的她辩不过,便动了拳头。
眼前是一个喘口气都费劲的古稀老头,徐方亭不能动拳头,只能强压下火气。
阿公车轱辘话:“我这边也没有她,办不了事啊!”
徐方亭按捺不住插嘴:“加上去就好了啊,写个名字又不费事。”
阿公指指点点道:“我就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传统,宗谱上的名字哪能随便更改,都是十年才修一次。你等下一次吧,我们要按规定办事。”
徐方亭:“规定是人定的,也可以人来改啊。”
阿公仿佛听到天大笑话,摆手道:“这么多年的传统,哪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徐燕萍嗓门更大:“我大儿子是个傻子一出生就能上他爸那边的宗谱,我女儿那么聪明的一个孩,你们竟然不肯写她的名字!真是没眼光!仙姬坡一年能出几个大学生啊!今年才三个,我女儿就是那三分之一!”
“怎么回事,在吵什么?”一个干事模样的人走进办公室,徐方亭一看是个中年男人,大失所望,这些人一出生就在宗谱上,自然无法理解她的处境。
阿公把情况描述一遍,中年男人研究着徐方亭的通知书,像要确认假冒伪劣似的。
徐方亭恰好瞄见桌面上姑娘的学辅导书,拿过来给男人示意:“就这个大学,你们学辅导书都是我们学校出版社出的。”
中年男人呵呵两声,通知书还给她,圆滑地冲阿公道:“你就看着人家家里困难,发一下她得了。”
徐方亭登时将书甩桌上:“什么叫‘发’啊,我们又不是乞儿佬!我堂堂正正来拿奖学金,你为什么要侮辱人!”
徐燕萍也叉腰破口大骂:“欺负我们孤女寡母是不是!”
姑娘握着笔,愣愣看着他们,作业写不下,听又不太明白。
争吵总是让孩子恐惧。
男人无半点尴尬,笑着:“口误口误,我就初中文化,哪有你大学生懂那么多。你拿奖学金就问他要,冲我发火也没用。”
徐方亭气不一处来,拽了一下徐燕萍臂弯:“妈,我们走吧。人家不想给就不给呗,我们也不缺这点钱。”
“走!气死人,爱给不给!”徐燕萍骂骂咧咧跟上。
徐方亭走到门口,回头冷笑一声:“四年后我还会再来的!”
两个男人互视一眼,都是看泼妇的眼神,恨得牙痒痒,又强压怒气不跟泼妇一般计较。
*
舅妈早等在她们家门口,迫不及待想听好消息。
“祠堂那边黄了。”徐燕萍愤然复述一遍情况。
舅妈失神片刻,感慨道:“这样确实两头不着的,尴尬啊。”
徐方亭咬了会嘴唇:“妈,你我跟妇联的人了有用吗?”
徐燕萍还没接话,舅妈截过话头道:“妇联对村委还有点用,哪管得了祠堂的事。人家会我们家为了2000块脸都不要了,竟然叫外人来对付他们,以后我们在仙姬坡没法混啊。亭亭,你好好学习,考个研究生博士什么的,以后有出息了看他们不上门求着你!”
徐方亭觉得此法不太妥,她可以努力变得优秀,却依然得适应一套腐朽的规则,优秀仿佛贬值了。
徐燕萍没什么,回房一阵,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厚实的红包。
“亭啊,”徐燕萍拉过她的手拍上红包,“祠堂不给你,妈给你,这是你跟我姓徐的奖励,拿好。”
“哎。”徐方亭皱着鼻子应了一声,忽然觉得前头委屈不太重要了。
舅妈尴尬一瞬,干笑道:“看我粗心忘神,都忘记给亭亭红包了,晚点我给你补上,我们家的大学生哎。”
*
徐燕萍假期不多,徐方亭也争分夺秒办手续,收拾行李准备回沁南。
她研究了通知书随信资料,决定学费走助学贷款,能少用家里一分是一分,以后工作有稳定工资慢慢还上,总不用再愁有上餐没下顿。
衣服早搬到颐光春城,徐方亭再带棉被,后面便不用再麻烦舅妈寄过去。
装棉被的化肥袋和旧窗帘布袋太过粗犷,要寄存在谈韵之家一段时间,不能拉低他家审美水平,徐方亭特意到镇上买了一只看得过眼的收纳袋。
徐燕萍还揶揄:“上大学这么讲究了。”
她无言以对。
其实被套是老式印花粗布,已经有点老土。徐燕萍在镇上买的,当年条件有限,根本没什么挑选余地。宣洁之前钻她被窝,无意中还了一句“好像我奶奶的被窝,好舒服”。
手续办妥,母女俩再次回到沁南各自的地方,徐燕萍提前一站在沁南外沿下高铁,徐方亭肩膀挂着收纳袋,颠颠颤颤随着人流在市区出站。
高铁出口象征性围了一圈限流铁马,谈韵之一瞥见她,便从铁马缺口进来给她接过收纳袋——
比想象中沉手许多,他的手不意坠了一下。
“什么东西这么重,”谈韵之叫道,“你把你家石头也搬来了?”
徐方亭揉揉发酸的臂膀:“棉被,我过冬就靠它了。”
谈韵之提着棉被袋子:“盖这——么重的被子,你也不怕压成‘人干’。”
徐方亭忽然想起做豆干时,模具上面要压大石,挤出豆腐里的水分。
“这可是我妈自己种的棉花,让人的棉胎。”
“真压不痛吗?”
出站得走一段地面,才有直达地库的电梯。
徐方亭妥协道:“肩膀是会有点酸。”
谈韵之偏了下脑袋:“一会给你换一张又轻又暖的。”
“不用啦,”徐方亭,“我们那里都是盖这种被子,越重越暖。”
“被子并不是越重越好,要看质地,”谈韵之第一个抵达电梯口,顶着烈日皱了皱眼,“懂了吗,徐‘干’亭。”
强硬的东家又来了,徐方亭即使从他眼前消失,也很难拒绝源源不断的关怀。舒心的同时,她常常困惑,比如现在。
帕拉梅拉果真拐上去大型商超的路,徐方亭在副驾回“暴富仙女”群消息。
宣洁出国旅游顺便远程分了手,反正以后异地难以维系,这一年来艰苦又平淡,已经没有坚持的必要。
她不时展望大学生活,扬言开学要物色新男友,问其他两人想法。
钱熙程:「不太想谈。」
宣宣:「我们熙程是要拿四年奖学金的人!」
徐方亭看了一眼在开车的人,默默字:「我觉得他对我太好了,参照样本太优秀,以后可能找不到男朋友。」
她们已经默认了“他”的身份,从来不用再加以确认。
宣宣:“那就找他当男朋友啊!害,这么简单的事!”
那边忽然发了语音,徐方亭不心外放,热烈的女声立刻充斥整个车厢。
谈韵之抽空望了她一眼:“在什么?”
“……啊,宣洁在一个电视剧、的女主角。”徐方亭急中生智道,幸好宣洁没主语。
谈韵之轻声一笑,似乎将信将疑。
宣洁又发来一条语音。
她很心点击了“转文字”,心脏便像车子过坑,猛地一颤,旋即噗通乱跳——
「嘿!你一定喜欢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