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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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韵之的堂哥虽然没了, 消息却一天一个样。

    谈家亲戚炸开了锅,成帮结队一个劲往谈智渊家里挤,逮住近亲不撒手——

    “性病到底是什么病啊, 艾滋跟淋病梅毒又不一样的, 不清楚不给走!”

    “就是啊!要是艾滋还隐瞒我们那么多年, 大家逢年过节都在一起吃饭!得过去吗!”

    “这么多年一直用公筷, 应该没事吧?”

    艾觅贞披头散发, 癫狂叫道:“吃饭也不会传染艾滋啊,广告上不是这样的吗?——现在人才走, 你们就上来这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这又得过去吗?还有没有人情啊?”

    “那就是艾滋咯!”

    “你不会也得了吧?!”

    艾觅贞愤慨而发,口水飞溅,吓得众亲戚退避三舍:“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有!我都生了两胎, 要有产检早检查出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病?!”

    “梅毒!”艾觅贞走投无路投降道。

    “开玩笑吧!梅毒怎么会死人!怎么会死得那么快!”

    “那谁家的表亲得梅毒好多年,还没死透呢。”

    谈智渊的死因众纷纭,但身患梅毒是不争的事实,据那条东西都烂掉了,可能也有一部分基础疾病的原因。

    虽然排除艾滋的可能,这家人大逆不道, 隐瞒传染病, 坑害亲族的健康和感情, 在家族中信任度大降, 帮忙处理后事的亲戚也多有敷衍,有部分亲戚甚至偷偷安排体检,势必要自己查个明白才放心。

    次日傍晚,谈礼同等徐方亭和谈嘉秧回来,负着手来到她们的玩具角边, 神情闪烁,语带犹豫。

    “明天之之的堂哥葬礼,之哥不在,你就、代表他出席吧。”

    是了,她可是谈韵之正儿八经跟亲戚们介绍过的、年底领证的“老婆”。

    徐方亭仰头看向他:“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没有,”谈礼同宣布了最艰难的部分,登时轻松不少,“人到场就行了。”

    她问:“谈嘉秧要去吗?”

    谈礼同顿了一瞬,可能想起谈嘉秧在亲爸葬礼干的荒唐事:“孩子不用去,大人去就行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琢磨出几套黑白灰的穿搭,让朴素更加低调。

    次日,她便坐上谈礼同的黑色辉腾。

    谈家土地被征缴后,已没有独栋的房子,不然按风俗,灵堂也要像金泊棠那会一样,在自家摆三天。

    告别仪式安排在殡仪馆,然后依旧前往“锦宴”赴宴。

    殡仪馆占地辽阔,构型跟一般政府院子没多大差别,门口长梯连广场,周围分布几栋简朴低矮的现代建筑。

    他们停车按标识前往礼堂。

    路上长廊站着几个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在等待或者出来透几口气,还有一些着常服的在低头大扒盒饭,可能刚守了一夜灵堂。

    幸好谈嘉秧没来,不然铁定要指着人家大声问:“姨姨,别人为什么要戴着白色的帽子?”

    刚入礼堂,哀声阵阵,厅门关不住亲属们的悲痛。

    谈家订了三天最贵的南苑厅,意味着徐方亭要代表谈韵之给他堂哥守夜。

    直至步入厅门那一刻,徐方亭才看清那个人的大名:谈智渊,斯斯文文的一个名字,竟然爬满了梅毒。

    辈分不同,她跟着谈礼同依次行了礼,便听见有人低声唤她名字。

    她跟谈家亲戚关系生疏,即使有呼唤,用的也是“之之老婆”的名号。

    她循声而望,只见迟雨浓敛着下巴步过来,差点遗忘这位族谱外的外姓亲戚。

    “雨浓姐,你也来了。”她低声。

    迟雨浓点点头,跟谈礼同寒暄几句,便把她拉到女眷的那一边话。

    “我能不来么,这里的菊花都是我的货。”

    遗体和遗像围花都是白菊,谈智渊凑巧走在菊花盛开的秋天,竟像玷污整个秋天的菊花。

    徐方亭点点头,只听那边又问——

    “听他死在女人身上的。”

    徐方亭斟酌道:“不定他是传染给不少女人。”

    “哎?不是,”迟雨浓几乎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你没听吗,他死的时候,还插在女人身上——不是他那个新老婆,别的女人,八九十几二十应该都有,他那个大烂人——女人吓软了,他还软不了,都拔不出来。两个人一起送到医院,女人还好好的,他就没救了。”

    徐方亭讶然一瞬:“那么夸张,谈韵之没跟我那么详细。——那就是猝死啊?”

    迟雨浓厌嫌轻哼,仿佛隔着话语也黏到了脏东西:“反正梅毒是100%的。”

    事到如今,谈智渊的真正死因已不重要,关键他得了脏病,这个标签就是化成灰也得带着。

    “不提脏男人,”迟雨浓话锋一转,抱起胳膊语带揶揄,“哎,你竟然升级了,我都不知道,弟妹?”

    迟雨浓是谈韵之亲戚中她最有好感的一位,徐方亭重视她的看法,可没亲昵到可以分享秘密。她猜不透迟雨浓有没有看穿她的假身份,登时觉得还不如当阿姨时自在与坦率。

    “雨浓姐,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迟雨浓锋锐道:“现在你帮他带秧,他还给你钱吗?”

    徐方亭只能如实道:“给……”

    迟雨浓:“还好,我以为确定关系之后,你傻乎乎给他当免费保姆呢。”

    “……”原来迟雨浓也跟谈家其他亲戚一样,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徐方亭松一口气。

    迟雨浓看她神色微妙,轻轻搡了下她的胳膊:“他给你钱你就好好拿着,不拿是傻子。虽然我没养过孩,也是知道孩很烦的。靠爱发不了电,他那么有钱,你别手软。”

    迟雨浓总叫她意外,这个表姐真是尖利又体贴,抠门又实在。

    徐方亭道:“放心吧雨浓姐,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迟雨浓随意应了声,又有谈家亲戚进来,便迎上去寒暄。

    白喜事成了大型社交聚会,平常久不露面的亲戚无一缺席,交流近况或交换资源,偶尔感慨几句场面话,谈智渊英年早逝,留下三个可怜孩子云云。

    艾觅贞哭晕了几回,被亲友哄回来后继续强撑精神给二胎喂奶。

    谈家亲戚众多,自不必人人都留下来守夜,徐方亭排在第一晚。

    迟雨浓本是不必守夜,白天顺手拉了几单生意,心里过意不去;再谈智渊跟她和谈润琮一块长大,念着儿时情谊,便也留下了。

    谈礼同身为长辈,更加不用守夜,但他的哥哥——也就是谈智渊的爸——上了年纪,熬不了整夜,免不了要亲兄弟替一下。他同样没走。

    总之,人越多越好,再陪逝者一程,叫他不至于太孤单。

    南苑厅整齐摆放着罩了白布套的椅子,守灵的亲戚安坐在上头,不像徐方亭时候在仙姬坡看到的一张草席铺地板,孝子贤孙齐齐跪。

    唯一相同的是当近亲嚎啕大哭,亲戚也得跟着嚎两嗓子。

    午夜过后,渐渐有人起哈欠,传染给其他人,大家伙一起费劲眯瞪眼。

    玩手机也像传染病,只要一个人掏出来,其他人便会跟着悄悄低头。

    唯一没低头的是在场唯一的长辈,谈礼同对电子产品沉迷度不高,不然也不会天天跑楼下牌。

    他东张西望一会,抱臂瞌睡一会,时间并没过去多久。

    谈礼同想了想,借上洗手间的空档,回车里摸了两副扑克牌。

    “有人要玩这个吗?”

    有个谈韵之的表哥嫌夜间盯屏幕眼酸,放下手机举手报名。

    迟雨浓被他来过来,只能投降:“我只会玩‘七鬼五二三’。”

    谈礼同怕再没人响应,边:“‘七鬼五二三’就‘七鬼五二三’。”

    迟雨浓不想对阵两个大男人,忙拉上徐方亭。

    徐方亭以前听童老师老师们节假日也会凑一起牌,但只是纯娱乐,不会真玩钱。她以前跟同伴也是如此,最多输了接受惩罚,帖纸条画花脸之类。

    她便跟着谈家人玩起来。

    两局过后,谈家表哥忽然摩拳擦掌:“热身完毕,下一局我们开始玩真的了。”

    谈礼同点头。

    徐方亭又在懵懂,只听迟雨浓问——

    “一局多少?”

    谈家表哥:“20行吧?三舅?”

    谈礼同:“20就20咯,就一点,玩多几局。”

    迟雨浓:“好,我没问题。”

    徐方亭:“……”

    她恍然大悟,这是变相赌钱呢。她在学校一餐饭都吃不上20块,今晚不知道要输掉多少顿饭。

    谈家表格忽然:“表弟妹不吗,之之那么有钱,怕什么?”

    她只犹豫一瞬,人家还以为她弃局。

    谈礼同看了她一眼,似乎在:你代表的是谈韵之。

    她就着话头道:“玩啊,为什么不玩,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他的。”

    谈家表哥拿出手机记录牌局,赢勾输叉,四个人分别写:我,三舅,雨浓表姐,之之老婆。

    四人将两张椅子相对拼一起当牌桌,围坐两边便开了局。不多时其他亲戚百无聊赖过来围观,或在局后点评两句,或替输家后悔。一堆人围在一起,跟徐方亭在仙姬坡看到一堆老头聚在榕树下牌没什么两样。

    “七鬼五二三”是既快速又简单的扑克玩法,没多久就能一局。

    迟雨浓像她坦言那样,只会玩这种,但也玩得最好,10局赢了6局;徐方亭4局,1局跟她同分,平局,正收入也算赢;谈家表哥1局;谈礼同,鸭蛋。

    谈家表哥忍不住趣:“三舅,之之你天天扑克,竟然比不过两个生手的妹妹,不得不服老啊。”

    谈礼同不太爽快地笑两声。

    徐方亭看他那表情灰败如土,生怕他惊厥昏倒,便:“他给我们放水呢。”

    迟雨浓也:“是啊,我看他们天天玩的也不是‘七鬼五二三’。”

    谈礼同服帖了,爽快地给她们掏钱包,豪言壮志道:“再来!”

    ……

    徐方亭这一晚算是挣足了“夜班费”,谈礼同请人陪玩似的,倒贴了一笔。

    他看着她,不情不愿了句:“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

    她看在谈韵之面子上,没伺机嘲讽,收敛锋芒道:“走运。”

    谈礼同第一晚开了先河,第二晚便有人发扬光大,连□□也捎来了,反正吵不醒白菊中间那个“人”。

    守灵之夜,聚众赌博,简直有伤风化,但没人斥责他们,这点还是毛毛雨,更有伤风化的事,是近亲们做的——他们差点在告别仪式上大出手。

    出殡当天,捧遗像问题引起一轮见怪不怪的争执。谈智渊和前妻留下了一个女儿,应为长女,艾觅贞生的一胎是长子,按传统应该长子来捧,但平常大家都叫长女做老大,他可是实实的老二。

    最后谈智渊父亲当机立断,让老大捧,老二刚3岁,万一把遗像砸了可倒大霉了。

    亲戚悄声议论:他宁愿让孙女来捧,也不想让艾觅贞陪着老二走前面,原来这媳妇竟没办过婚礼没证,名不正言不顺,用谈智渊的话就“自己凑上来的”;谈智渊的死亡证明都是当爹的去办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惨啊!

    这边刚完,那边捧遗像问题还没完满解决,又闹出新纷争:艾觅贞的儿子跟谈智渊户口,女儿跟自己;由于是谈家“编外人员”,她只拿到一套谈智渊当“青春赔礼”的房子,其他商铺、现金和家族公司的股份,一分钱也拿不到。

    艾觅贞登时坐地嚎啕,差点上演以头抢地:“你们谈家人就懂欺负人,这日子没法过了,还不如陪我老公一起死了!”

    场面混乱,徐方亭和迟雨浓挤不到漩涡中心,实在无力相帮。

    迟雨浓转头轻轻嘱咐:“看到没有,白给谈家生了两个孩子,能拿钱的时候绝对不要谈感情。谈家人那么有钱,割几两肉不要嫌疼。”

    徐方亭只蹙了蹙眉,不出话。

    谈家亲戚有人上去搀扶,有人劝长辈顾全体面,现场哄哄闹闹,哭声连天,乍一看跟其他礼厅的亲属们没什么不一样,同样的情绪崩溃,同样的无法体面,也同样以一顿丰盛的宴席结束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