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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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11月, 沁南白天是夏天,晚上变秋天,街头校园穿薄穿厚的人都有。师大的异木棉又迎来花开季节, 徐方亭在一片花海中毫无悬念摘取了国家奖学金, 终于可以更新和谈韵之暗戳戳PK的表格。

    谈韵之那边气温进入个位数, 穿上了羽绒服, 今年的第一场雪翘足可待。

    徐方亭读过不少关于雪天的感受, 或浪漫或淳朴,她从在岭南长大, 一年只有3.1个季节——冬天只有大概一周或半个月的时间——对“雪”最真切的感受是冰箱内壁结的霜。薄霜摸上去密密渣渣,很快融化在掌温下,只余硬实的冰层,从未感受到松糕般的厚度。

    按照往年天气, 进入11月之后,沁南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太阳,然后不疾不徐入秋,她让钟点阿姨趁晴天把主卧被子晾晒一遍,谈韵之留下的衣服该洗的洗,该晒的晒, 等他下个月回来。

    这个月除了谈韵之的生日没什么大事, 隔着一个太平洋, 大事也化成事。

    TYZ往朋友圈更新一条动态:「终于22岁了。」

    简单的5个字, 徐方亭看得心跳怦然,惊多于喜。尤其看到罗树戎在下面回复“终于可以领证了”,她的微妙升级成了不安。

    他的回来不仅仅意味归家,更意味两人捆绑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给他按下一个赞,退出了朋友圈, 谈韵之的视频却来了。

    照常聊天气、学业和谈嘉秧,他今天赶due,没空买蛋糕,跟她聊一支烟的时间,还要继续奋战。

    他开头和结尾都在强调自己22岁,末了,话锋一转,近乎一针见血:“你要、回老家拿户口本吗?”

    当初谈判时毫不怯场,可能5个月没有直接的经济往来,交易变成近似交往,她无形期待更多,不安也在增加。

    “不用,”她,“我户口转出来了,问学校要首页就可以。”

    她含蓄跟师姐听到了,学校会给一张集体户口首页的盖章复印件,有效期1个月。她算待他回来前一周办理即可。

    “噢,忘记了,”谈韵之在室外,气息不时化为白雾,“你顺便迁进来吧,户口在一起比较方便,去派出所办一下市内移居就好了。”

    徐方亭之前迁来学校只是图以后办事方便,没什么纠结的过程;现在即将和那人迁进同一户口本,总感觉不太对劲。

    大概因为户主不是她,本子里面她是附属关系:妻。

    “离的时候我是不是会被回人才市场?”

    外面到底不如学校踏实,她总担心突然“黑”了。

    他的叹息化为有形的白雾,他显然敛了下表情:“到时候你都是有房人士了。”

    “……”

    “这还没领第一个证,你就惦记着第二个……”

    “不然还当真吗?”

    她脱口而出,警告自己,把困惑抛给他。

    他眼里的温存一点点融化,用指节蹭了一下鼻子。

    徐方亭忽然觉得没意思,像拷问他真心似的。生日本该是一个快乐的日子。

    她垂眼自嘲一笑,旋即换上面对谈嘉秧时不设防的温和。

    “你快要回去忙了吧,”她笑,像个善解人意的服务员,“生日快乐。”

    “回去详聊。”他表情有所松懈,挤出一个笑。

    视频挂断,她回头去给他的生日动态留了一枚“蛋糕”。

    月头徐方亭照旧从谈韵之卡里划2万“工资”,5个月下来,她陡然变成存款十来万的“富婆”。

    这个学期开始,她的学费已经不用走绿色通道,徐燕萍问过几次要不要生活费,她亦是婉拒。

    她好像真的从仙姬坡那个家独立出来了。

    以前她构想过很多次“有钱我会干什么”,买很多的书,见到大于20块的不会再犹豫;买很多好吃的,进店随便拿,不用看价格;买质地很好的衣服、走很远也不累的鞋子……

    等她终于勉强够上这样的水准,基础物欲早已在积攒财富过程中得到满足,扩张成更庞大的欲望:她想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属于自己的房子、载她自由穿梭的汽车……

    她深知此次挣钱的方法不合常规,安慰自己好歹不伤天害理。想到以后不会这么继续“财源滚滚”,她开始萌生理财意识。

    谈韵之的书柜上有相关书籍,她便问他要推荐清单。

    后来发现人家从学就开始拥有的理财意识,她竟然上了大学才入门,以前全凭仓鼠本能,有一点囤一点。

    转入12月,徐方亭自己捣鼓基金,每个口袋放一点,每天睡醒看一看,红了马上起床,绿了萎顿一会,大半个月下来,钱妈妈生出来的钱宝宝可以换一个月的水果牛奶,她再次涌起抓住命运的踏实感。

    下旬,圣诞氛围隐隐弥漫,沃尔玛门口搬来一棵型圣诞树,布置焕然一新。

    抚养权的官司元旦前开庭,之前两人约好,他回来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就领证,落实关系,省得章琳在这方面做文章,一口咬定她只是保姆,假结婚是为了帮谈韵之要抚养权。

    谈韵之那边下了今年第一场雪。他在租房门前堆了一个雪人,发视频请她和谈嘉秧远程看雪。

    谈嘉秧难得集中了一会注意力。

    她买了新牙膏,做完他回家最后一项准备,照常上自己的课。刚考完英语六级,她英语课上得有点散漫,虽然还是抢坐前排,却没怎么听课。两只手兜进口袋取暖,垂眼对着课本发呆。

    积极分子上课如此,总体氛围更不必。英语老师看不过去,岔开话题,既然大家都这么困,就一起来读书醒醒神。

    “那么就从这一列开始吧,”老师往徐方亭旁边一列隔空锯了锯,“课文一人来一段。”

    徐方亭学渣式松一口气,幸好没叫自己。

    钱熙程可没那般幸运,第一个就被点了。

    醒神的是被选中的,其余暂时逃生的依旧昏昏欲睡。

    那一列同学如土拨鼠冒头,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朗诵。

    徐方亭听见许多陌生的声线,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口语一般,连她自己的也是。

    直到最后一道声音传来,别是她,就连班上闲余目光,也统统集中到声源。

    那是一道舒缓而稀罕的男声,一口美音随性而地道,一个段落流畅念下来,叫人听不出非母语的干涩。

    而徐方亭曾在手机录音里听过成百上千遍。

    本来应该还在飞机上的人,突然捧着一本不知谁的书在教室后,她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还傻傻地低声问钱熙程:“是他吗?”

    钱熙程笑道:“你呢。”

    她扭头死死盯着那人,只见他吐出最后一个单词,放下课本,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她嗓门发哑:“就是……”

    “口语真漂亮,”老师忽然,“同学,你不是我们班的吧,长那么帅我还对你没印象,实在不应该。”

    不少女生窃窃发笑,转头跟同伴悄悄话;男生好奇量一眼,不屑嘀咕几句。

    谈韵之失笑坦诚:“不是。”

    “难怪,”老师量全班一眼,大声问,“是谁的男朋友,出来认领一下?”

    钱熙程笑着碰了碰徐方亭的胳膊肘。徐方亭双颊发热,低头盯着课本,嘴角不禁勾起。

    “没人认领的话,”老师开玩笑道,“一会下课我帮挂上师大表白墙去啊!”

    笑意从一个角落扩散到全班,驱逐了她们的睡意。老师言归正传,继续把剩下的内容讲完。

    徐方亭看到的每一个字母都成了笑脸。

    下课铃敲响,一会没课,钱熙程便自己去图书馆。徐方亭还得继续等大部队离开教室,才收拾好课本,往后门走去。

    幸好有课堂缓冲,不然如果他课间出现,她可能会捺不住冲动奔向他,一下子暴露心底的秘密。

    “你不是明天才到吗?”

    “你刚才为什么不认领我?”

    两个人异口同声。

    徐方亭嘀咕:“你又不是……”

    “行……”谈韵之自嘲一笑,分不清失落还是自得,望了眼其他地方,“我是升级版。”

    “走吧……”

    下一堂课的学生陆续进教室,她避过人流往门外走。

    谈韵之走在她后头,虚揽她的肩头,给她挡着点横冲直撞的年轻人。

    出了教室门,他才后知后觉拎过她的双肩包:“我帮你背。”

    “啊?也不重……”

    可书包还是滑向了他的肩膀。

    徐方亭猛然想起这会要是在美国,他早该睡下了。

    “你要、休息一会吗?”

    “看见你就睡不着了。”他完才失笑望向她。

    “……”

    半年不见,也不知是不是那边风气开放,他话也露骨许多。这是网聊时鲜有的风格,如果她是一个忠贞守候的妻子,估计得怀疑他的操守。

    徐方亭带他晃了一会校园,依旧点了奶茶坐荷花湖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只不过这回大白天看不到情人桥上的情侣。

    聊天氛围比以前热烈一些,他留学见识的世界,她当义工关怀的家庭,两人清晰诠释了“知交”的含义。

    他执意跟她在食堂吃饭,不愿回家,她只能遂了他的意。

    “明天你几点有空,”谈韵之滑掉手机相册,点开微信,“我约号。”

    “看什么病?”刚才气氛太像朋友,徐方亭一时回不过神。

    “领证。”他看着她迷茫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

    在这边办事都得预约,不然没号白跑一趟。

    徐方亭吸了一口奶茶杯,空隆隆的声音提醒她吃饭前就喝光了。

    她手痒地搅了搅吸管:“10点上完第二节课。”

    谈韵之点开预约入口:“我约11点的。——刚好有,约好了。——证件都齐全吧,户口本,身份证?”

    她随口应过:“是不是要拍个证件照?”

    “对哦,”他下意识点开地图准备搜索照相馆,旋即反应过来,这里是她的主场,“校门口可以照吧?——我们现在去。”

    “那么急吗?”她又感觉到催促的力量,莫名心慌。

    “明天直接过民政局,不用再磨蹭,”谈韵之,“免得夜长梦多。”

    “……”

    徐方亭便跟着他从食堂到校门口,一路恍惚,比进了客场还严重。

    傍晚时分,校园及周边较为热闹,照相馆兼复印广告店的商铺里,挤着几个复印资料的学生。

    老板正在给一批蓝底2寸照排版,抽空问她们要是否需要帮忙。

    谈韵之:“拍证件照。”

    老板问:“办什么证件,身份证还是护照?”

    “结婚照。”

    周围有稚嫩而好奇的目光扫来,其中两个女生用文件纸掩着悄悄话,仿佛结婚是惊天动地之事。

    “噢!”老板抬头量她们一眼,笑意自然浮现,重复低喃,“拍结婚照……好的!”

    他点击印,伸手去接机子吐出来的相片,利索帮别人切好装袋。

    “拍结婚照……”

    他又自言自语一遍,走到角落的摄影棚,快速把蓝色布景升上去,拉下大红的那面,给原来那把凳子多添了一把。

    “来,坐着。”

    “衣服、这样可以的吗?”

    徐方亭穿了一件米白色翻领外套,没有白衬衫那般正式,但也不算随便。

    而谈韵之凑巧也是同色夹克,似乎刚刚好。

    老板:“没事,你们要是想换成模板里面的衣服,一会我给你们P。”

    “不用。”

    “不要!”

    两个人又异口同声,当然比较凶的那个听起来相对明显。

    老板呵呵笑,吩咐坐好,给她们调整身姿。

    “女生往男生那边靠一点……哎,对了,亲密一点,不要搞的像陌生人嘛……男生因为靠一点,差不多搂到腰的距离……对,就是这样……距离量好就行,一会再搂哈……”

    镁光灯闪烁,徐方亭眼前一白,恍若梦境,连听觉也屏蔽了似的。

    老板拍了几张,边修图边嘀咕:“我还从来没有修过这么不用修的结婚照……”

    等拿到4张照片,谈韵之问:“你拿还是我拿?”

    “你拿。”徐方亭看一眼就撇开了。

    他便塞到钱包里收好,兜钱包时习惯性看她一眼,那边嫌烫眼似的,又转开脑袋。

    两人步出照相馆,冷天暗得快,路灯已经开始兢兢业业工作。

    谈韵之问:“今晚回颐光春城吗?”

    如果他们走常规路线,今晚应该是最后的单身狂欢夜。

    但明天之后,他们却依然单身。

    徐方亭:“我明早8点有课。”

    他没多什么,点点头:“明天我来接你。”

    两人在女生宿舍大门口分别,比其他情侣少了亲吻和拥抱,比异性好友少了自然和松快。

    徐方亭今晚本算上自习,回来撂下书包,坐书桌前发了一会呆,刷了下微博,看一条博文等于没看,中心意思过目即忘,然后继续发呆。

    她枯坐2个时,忽然又跌入那种“我只是太懒,我没有崩溃”的心境。

    她早早洗澡吹头,把自己扔床上,直到舍友陆续回来,宿舍统一熄灯,也毫无睡意。

    舍长轻轻起呼噜,她默默听了许久,然后靠着墙壁盘腿坐,鹅绒被披在身上。

    她只当领一个证,在更传统的意义里,她却是把自己嫁出去了。

    可是她既没有“嫁出来”的来路,更没有“嫁出去”的去处。她两头不着,把自己悬空了。

    艾觅贞以头抢地的身影无端浮现眼前,决绝又狼狈,她花费三年,冒了两次风险,生育两胎,也锁不住一份普世意义的幸福。

    她徐方亭只不过提供了一种照料服务,谈韵之真的就待她与众不同吗?

    她突然厌烦这种心情,给一个人牵绊了的拘束感。以后若想结束,如果对方不同意,还得费尽心思劝,明明腿长自己身上,锁链的另一头却在对方手里。

    或者不是厌烦。

    她往墙壁轻砸了两下脑袋醒神,摸出手机又呆了片刻,慢慢字,发送:「谈韵之,我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