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第 177 章
谈韵之的进程很快, 趁着次日周天,吃过午饭便把谈礼同叫进书房商谈大事。
徐方亭和谈嘉秧在他的房间玩几局飞行棋再午睡。
没多久,书房里的父子俩大概率谈崩了, 隔着一堵墙也能察觉谈礼同的怒发冲冠。
“什么声音?”谈嘉秧伸长脖子茫然四顾。
“外公在跟舅舅话, ”徐方亭扔骰子, 拈起一颗飞行棋走了对应的步数, 提醒道, “该你了。”
谈嘉秧还在凝神谛听:“外公为什么大喊大叫?”
徐方亭只能:“外公生气了。”
谈嘉秧纠正道:“生气不能大喊大叫,只能跺脚。”
规矩得头头是道, 真到了实践之时,他比谁都叫得厉害。
他又问:“外公为什么生气?”
徐方亭抛出疑问:“你觉得呢?”
“因为舅舅不乖。”
“该你走了……”
……
谈嘉秧继续刨根究底,徐方亭提醒几回现在玩飞行棋才是主题,免得他总是过度发散。
书房内局势尚不明朗, 大半时间是谈礼同扯开嗓门,音量险些震裂天花板。
“你准备24岁,过两三年就要结婚生孩,做咩想不开扎自己,”谈礼同戳着自己的太阳穴,脖子上老筋暴突, 一字一顿道, “你这里简直有毛病!”
谈韵之从头到尾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 不是来跟你商量。”
谈礼同负着手, 嘴巴高撅,乍然清醒道:“是不是谈嘉秧姨姨让你去的?”
“不是。”谈韵之毫不犹豫道。
“我看就是,”谈礼同气成死鱼眼,不忘剜他一剜道,“自从她进门, 家里就鸡飞狗跳,屁事不断,肯定是你们两个八字犯冲。”
儿子跟父亲谈科学,父亲向儿子搬玄学,看样子更像父子俩八字犯冲。
“你别去找她麻烦,”谈韵之声明道,“我自己的决定,跟她没关。”
他扔下这两句,便开门而出,风格跟宣布放弃出国那会一般,这似乎固定成父子俩多年的沟通方式。
简单,粗暴,又毫无成效。
这个家没有完全散开,也不知道有什么神力在暗中维系。
谈韵之路过谈嘉秧房间,往里招手:“徐,走了。”
谈嘉秧势必不从,差点又发脾气,徐方亭给他好一顿引导和承诺,终于脱身。
“你怎么跟他?”2201的门在身后关上,徐方亭迫不及待问。
“实话实。”谈韵之习惯性抄起她的手,耸耸肩道。
徐方亭更好奇自己有没有被牵连。
她从来不是谈礼同心中的满意人选,保姆也好,准儿媳也好,父亲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总给予过分的希望,有信心儿子能物色更好的对象。
她只是谈礼同眼里的一个平替,既然暂时没出现更好的,那就将就用吧。
“我就觉得这事不容易。”
“腿在我身上,”谈韵之按了下行键,“我真想进手术室谁也拦不住我。”
“话是这么,”徐方亭斟酌道,“如果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埋的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谈韵之一手抄兜,抬了抬彼此交握的手:“难道你不支持我吗?”
“……”
徐方亭试图远离河边,却给谈韵之直接泼湿鞋子。
彼此的理解又出现微妙的裂缝。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
“好了,知道你的态度了。”
谈韵之黯然垂眼,拉着她走进空荡的轿厢。
因次日开学,徐方亭这晚刚回到学校,谈礼同的视频请求又跳出来。
她并不太紧张,谈嘉秧经常拿谈礼同的手机给她“垃圾视频”,不一定要接通,他只是享受反反复复拨视频的过程,有时也会“骚扰”徐燕萍。某次谈嘉秧玩她的手机,指着浮上来的徐燕萍的头像,“外公的微信也有婆婆”,她才知道两人加了微信。
她若有事,会直接忽略这个时段的“垃圾视频”,今晚大概右眼皮跳得厉害,她便接通了。
果然是谈嘉秧,手机随便拿着,只有半张脸入镜。
“姨姨,”他展露标志性的嘻嘻笑,暴露上排牙龈,“你刚才为什么没有接我电话?”
“我刚才在走路,手机放在包包里面没有注意到,”徐方亭引导他学习如何寒暄,然后问,“找我有什么事?”
“你……”谈嘉秧笑着往手机后上方瞟一眼,仿佛那里挂着提词器,“你来接我放学吗?”
抽象的时间状语对他来还是有些困难,他被动了解,却很少会主动应用。
徐方亭给他加上时间词:“你是,明天下午,去接你放学吗?”
“是的。”谈嘉秧看样子又在入迷地切换主次窗口。
徐方亭这个学期别无大事,只剩下保研和实习:“可以,明天下午我去接你放学。”
谈嘉秧逐渐显现敷衍:“好的。”
挂了视频,徐方亭不得不怀疑谈嘉秧动机,若是没有大人引导和鼓励,他很难想到联系一个见不到面的人。她登时猜到几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般迅速。
次日傍晚,徐方亭变成了昨日谈韵之,跟着谈礼同进书房,只不过房门敞着,谈嘉秧和蔡阿姨都在楼下。
谈礼同往四出官帽椅上一坐,懒洋洋地开门见山:“之之有没有跟你过手术的事?”
“嗯。”徐方亭坐在罗汉床边,捏着一只中式抱枕的对角偶尔转一转。
谈礼同老态龙钟一叹,蹙眉道:“你劝劝他,年纪轻轻别做这种傻事。”
“……”她搂着抱枕不再转玩,冷冷扫了他一眼。
谈礼同换上嘲讽的眼神,轻蔑道:“还是你劝他做的?”
徐方亭冷笑:“你都先入为主觉得我一肚子坏水,怂恿他做手术,何必拐弯抹角那么多废话。”
她厌嫌地将抱枕轻掷回角落,无形促成了僵局。
书房沉入相对的寂静,楼下偶尔传来谈嘉秧故意变调的声音,“不要吃,我现在要画画”,或者是蔡阿姨往热锅下菜的呲然大响。
这个中老年男人虽是户主,日常却像傀儡家长,他的儿子才是主理人,而且随着少年进入职场,话语分量渐重,这种角色倾斜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叫他无力抵抗。
徐方亭向来不惧他,无论他是大东家还是伪家公,她只是嫌烦。
也许她应该提前跟谈韵之声招呼,他爸要给她上政治课了。但她忘记了,脑袋还没形成逐级汇报的机制,她替他当监护人的那一年,她跟谈礼同习惯这么相处:有话当面,一般不微信。
“徐,这么多年你对秧的好大家有目共睹,没有你就没有秧的现在。”
一个习惯懒惰的人倏然语重心长,便跟交代遗言似的,听着分外压抑。
徐方亭被戴高帽,不禁讥诮道:“准备给我颁发道德模范奖吗?”
谈礼同恍若未闻,继续议题:“但之之这事上你不能那么自私。”
“你儿子有那么容易给服,”徐方亭,“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不听你的话?”
谈礼同扯了扯嘴角,姿势似又瘫下去一些:“老爸的话哪比得过老婆的好听。”
他竟有脸讽刺她自私,他俨然自私的完成体,只有她有用之时才承认她在谈家的身份。
徐方亭赶苍蝇似的随意甩手,起身离开书房:“我劝不住他,您另请高明吧。”
晚餐依旧和谐,像谈韵之出国后的那段时间。等彩虹亭的老师过来辅导,徐方亭便回了颐光春城。
谈韵之的工作日很难回家吃晚饭,她冲了凉出来才见着人,经过几个时的冷却,“逐级汇报”便失去意义。
她虽然性子烈,脾气躁,但几乎没主动跟他过谈礼同的不是,只在他吐槽时提几点客观事实,就像她也不希望他吐槽徐燕萍。
妈是女儿的,爸是儿子的,分.身般的存在。徐方亭总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徐燕萍的影子,也怕谈韵之潜藏着谈礼同的劣根性。
睡前交流日间见闻,两人各自刷一会手机后熄灯相拥而眠。
徐方亭终于压不住傍晚的不快,梦中抽搐般轻蹬他一脚:“你好好跟老谈沟通,他今天还找我谈话了。”
谈韵之的声音霎时清醒:“ 找你麻烦了?”
“不至于,但他显然没有同意吧。”
“我了,不需要他的同意。”
“……”
徐方亭像对上榆木脑袋,登时觉得比谈礼同还难沟通。
论调重复第二遍会显现颓势,她又不是老妈子,懒得跟他耳提面命,索性翻身闭眼,把后背对着他。
谈韵之不知工作太累,还是固执己见,全然没察觉她的微妙,拱上来吻了吻她的颈侧,舒坦地晚安。
徐方亭这个不必见血的人,倒是在精神上先替他挨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