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第 187 章
周一上午, 谈韵之请完今年最后一天带薪假,赶到榕庭学校给谈嘉秧灭火。
他在上次那间办公室门口,便见着家长那张熟悉的面孔, 登时明了几分。
也是, 除了家委, 谁还能让老师当中介请其他家长来校。
温同学妈妈静候多时, 只敷衍礼貌望他一眼。
办公室稀稀拉拉坐着暂未上课的老师, 谈嘉秧班主任暖场道:“我们找间空的会议室聊吧。”
徐方亭便跟谈韵之在门口错肩而过,手指给他轻轻勾一下, 眼神黏了几步远。
然后便不知道往哪个地方详谈。
“他好像经常来学校。”姗姗冷不丁评价道。
“噢……”徐方亭回过神,“孩比较调皮。”
“男生都是那样,”姗姗,“我侄子也经常上房揭瓦, 我妈气得老了几岁,可是还宝贝得不得了。”
徐方亭不再评价,进了办公室跟读书时进教室,四处都得静悄悄。
谈韵之给带进一个圆桌会议室,班主任坐主位,家长分坐两边。
班主任肩挑主持人的职责, 首先开口道:“那么温妈妈, 嘉秧舅舅, 今天叫两位来, 主要是针对嘉秧在校的表现做一个详细的沟通。”
温妈妈蠢蠢欲动的模样落进她的眼睛,她没有立刻收声,跟谈韵之道:“之前我也跟您沟通过,嘉秧在校的集体意识和情绪管控方面相对弱一些,所以经常会跟同学有一些摩擦。老师发现或者收到投诉的, 都有及时调解。但老师精力有限,一直盯着纪律不太现实,所以有可能会有疏漏的现象,导致一些同学心有委屈。上周五我不知道他回家有没有跟你,他把温同学推倒在地上,后脑勺差点撞上椅子,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谈韵之微微收敛下巴,歉然的姿态令人无法苛责。
然而温妈妈并非第一次跟他对峙,事关宝贝儿子,绝不会再给这副皮囊蒙蔽。
“你们家孩真的是手快,”她愤然道,“我儿子跟我反应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推人。只要不合他的心意,话也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人推开。哎,你要教他有话好好,不能动手动脚。大家都是父母的心头宝,摔了磕了能不心疼吗。”
温妈妈上了点年岁,想起高龄试管拼二胎,以及被误认为是奶奶的辛酸,登时红了眼。
谈韵之不得不忽视这种多余的柔弱,就是论事道:“据我对自己孩子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推人,应该是自己的权益受到了侵犯,才作出过激反应。当然我并没有推人这种行为正确,他的确错了,我这里代他跟温同学道歉。像老师的,他情绪管控方面比较差劲,性格比较顽固,我一直有在引导他。”
温妈妈听他滴水不漏的辩解,登时蹿火:“你是觉得自己孩没错?我跟你,要不是顾全同班同学的体面,你家孩子这种行为,出到社会准会被骂没家教。”
别谈韵之,就连班主任也觉得温妈妈过火,忙调和与表明立场:“温妈妈,孩子现在刚上二年级,还不到10岁,定性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觉得有点夸张。”
“那总不能让他继续这么下去,”温妈妈怒火中烧,往会议桌轻砸一拳,义正辞严道,“他不但经常跟同学起冲突,据我所知还会扰乱课堂气氛,影响老师上课进度,间接影响同学成绩。”
谈嘉秧一般预习过功课,如果老师所讲跟预习不一致,他一根筋的思维便发作,当场不留情面指出老师的错误。
但很多时候他会走神,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最主要还是拖堂老师的行为。
班主任试图缓和氛围:“嘉秧同学上课有时的确不举手擅自发言,通常是想法跟老师的不一样。多元思考这个出发点是好的,如果能稍微控制一下话的场合,那就更好了。”
“这个在家我经常跟他强调,”谈韵之不得不当孙子,把自己学生时代“欠缺”的批评尽数受下,“他这方面控制能力确实较弱。”
温妈妈不悦道:“你们是不是都没有批评过他,他才会无法无天?我跟你,孩子不能宠,尤其是男孩子,宠多了以后受罪的是你们自己。”
谈韵之单身赴会,不知道哪里多出一个“们”,可能在她眼里,他就是父亲的代言人,理所当然得有一个母亲凑成“们”。
“我的孩子我心里有数,他的确调皮,但不至于愚不可教。”
班主任既头疼谈嘉秧的纪律问题,又不能看着其他家长太过嚣张。在班级里班主任了算,哪轮得到家长来教训其他家长。
“那么温妈妈,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温妈妈一副有所高见的样子,果然从包里掏出一张A4印纸,调整方向递过来:“这是我和其他31位家长的联名信,谈嘉秧同学对班级影响很大,我们希望他能主动换一个班级或者学校。”
可能这位妈妈当家委早有预谋,家委联系任何一位家长,对方都不会起疑心。若是普通家长无故添加微信好友,恐怕早惹人怀疑。
谈韵之只扫一眼密密麻麻的黑色签名和红色指印,冷笑一声,望向班主任:“您也这么觉得?”
班主任哑然失色,看不出震惊还是演戏,蹙眉接过印件:“温同学妈妈,这样有点过了吧,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没有权利劝退学生。”
温妈妈早就准备好措词:“所以,我希望他能主动退学,不要把局面搞得那么难看。”
班主任也严肃道:“那么我话也不怕得难听一点,如果我参与劝退我的学生,学生家长完全可以到教育局举报我。”
“那你怎么办?”温妈妈怒视谈韵之,就差指着鼻子骂人,“总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影响其他62个孩子的未来。”
谈韵之接了班主任一个眼神,刹那间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她应该事先不知道这31位家长的密谋,且琢磨着跟他心里相同的事。
这件事应该由他公布更加合适。
“温同学妈妈,少数服从多数,这31票也不够半数吧。”
“你……”温妈妈瞠目而视,简直要拍案而起,却无法反驳约定俗成的规矩。
本来她费尽口舌拉拢到31票,料想对方应该知难而退,没脸继续呆下去。
哪知道!
班主任也隐隐不悦,好似她在努力松弛关系,谈韵之却要一下子将琴弦崩断。
气氛的硝石味骤然浓烈,班主任准备再当和事婆时,只听谈韵之又——
“我知道谈嘉秧在校表现实在难以令人满意,”谈韵之沉声,“所以我跟班主任早前商量好,准备找人给他陪读,成绩不计入班级总分,不会影响班级荣誉,有个大人及时约束和引导他,应该能降低之前的不良影响。”
班主任反应过来,立刻道:“是的,这也是我今天请嘉秧舅舅来的原因。温同学妈妈,嘉秧同学的确给周围同学带来一定不良影响,我们的确有重视和寻求解决方法。陪读应该是条比较不错的途径,据我所知,嘉秧同学并没有风评里那么顽劣,只要让他明白深层原因,学会换位思考,他还是能好好听话。”
温妈妈再度陷入“少数服从多数”的窘境,班主任才是一班之主,班主任既然放了话,此事似已成定局——一个她从未能设想到的局面。
谈韵之补充火力道:“申请陪读手续还需要一定时间,万一谈嘉秧又妨碍同学,那就不好了。希望老师能跟相关校领导通融一下,让我们‘先上车后补票’,先陪读再补齐手续。”
“我也希望如此,但拍板权力在校领导,我只能尽力帮争取。”
班主任保守完,恍然发觉谈韵之看着和气,其实内里强势,不太好对付:他相当于间接给她施加压力,让她尽快促成陪读一事;前头明知理亏,仍要将温妈妈一军,杀杀威风,也是如此。
谈嘉秧能有如此一个犀利的家长,以后的发展应该不至于太差。
她转向另一个家长那边道:“温同学妈妈,这样解决,你和另外30位家长有没有其他更好的提议,可以尽管畅所欲言。转学是最后的底线,我是挺希望64个同学能一起团结度过学剩下的5年。”
温妈妈哑口无言,但一时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没辙道:“这个我不能代表其他家长发表意见,这样吧,回去我先跟他们商量商量。同时也希望看到这位同学家长的诚意,不只是而已。”
要事搁浅,温妈妈没有停留的理由,气昂昂离开会议室,把空间留给委婉提醒她可以单独离开的班主任。
班主任:“嘉秧舅舅,学校从未有过‘先上车后补票’的先例,我愿意尽力服校领导,但不敢保证能100%成功。”
“明白,”谈韵之击退反方,深深缓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稍作放松,“麻烦您了。”
班主任面现踟蹰,道:“像嘉秧这样的情况,名头叫随班就读,需要用到他的一个证件,不知道您有没有?”
谈韵之忽地又紧绷,“残疾证”三个字像“残疾”一样,无声地深刻在他的词库,每一次提及都是抠掉刚结好的痂,总有血液沁出,疼痛而令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恢复自然的肌肤。
“我知道,”谈韵之,“我会尽快办下来。”
谈韵之好像又给谈嘉秧确诊一次孤独症谱系障碍,恍惚离开会议室。
班主任即将上课,不再送他,在楼梯口和他分道扬镳。
谈韵之下至一层楼梯口,给一阵下楼梯的脚步声追上,扭头后望,他的心有灵犀焦切地盯着他。
他挤出一个笑,内心却是无比欢迎:“怎么突然有空?”
“偷溜一会,”徐方亭也笑了笑,“怎么样?”
“没事,解决了。”谈韵之稍稍放大的笑意。
“你告诉我。”她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像驱逐他眼底的阴影。
他妥协般轻叹:“31个家长联名想劝退谈嘉秧……”
“怎么可以!”徐方亭讶然而愤慨,“这是欺人太甚!”
“现在没事了,”谈韵之难掩无力地重复,这实在算不得好消息,“我让班主任给校领导施压,让陪读老师尽快就位。”
“那还好,”她却无法完完全全松懈,追问道,“那些家长知道谈嘉秧的具体情况吗?”
他轻轻摇头:“班主任应该没,也不会。不然他们会更暴动,排斥谈嘉秧这类孩的新闻还少吗?”
徐方亭五味杂陈:“可是起码有31个家长对谈嘉秧有意见,万一这31个同学也对他不好,他继续呆下去、也不开心啊……”
“不开心我们就换个学校读,”谈韵之痛快地,“公立不行读私立,私立再不行我给他找私人家教,总之不会让他没书读。再,别看31个家长那么积极抱团,孩间的友谊很单纯,不一定会听大人劝告。到一个新学校他得花时间适应不,他不一定能碰上这样宽容的老师。”
徐方亭眉头紧蹙,咬了咬下唇。谈韵之的解决方法建立在雄厚而源源不断的资金投入上,这倒是她不敢想象的阳关道。她总以为谈嘉秧无路可退,哪知道谈韵之早给他准备一片绿洲。
“别想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谈韵之四下伺察,学生们在教室,大清早还没户外课,老师大部分在办公室,偶尔一两个穿梭校园,均是行色匆匆。
他看回她的眼睛:“我现在就只想抱抱你。”
“……”
徐方亭愣了愣,也如他一般扫了眼周围,四下无人,可还是明目张胆。
她拉过他的手腕,推开防火门进了下地库的消防通道,在两道门中间的平台处紧紧抱住他。
谈韵之收紧胳膊,在通风一般的通道里,给她增添一份酸甜的窒息。
他蹭着她的肩窝,唇间温度流连过耳垂,然后空悬地辗转到鼻尖,任由交错的气息给彼此多几分不畅、犹豫和冲动。
他只要稍稍敛起下颌,就能亲回她。
但他谨慎地问了一句废话:“徐,我还可以亲你吗?”
徐方亭无奈一笑,原本锁着他的腰,这会双手从后背往上扣住他的肩头,稍稍仰头,便送出一个确认性的吻。
而他握住她的脑后勺,将它延长与加深,让久违的欢喜掩盖掉间歇性的烦恼。
两堵防火门间的空间尤为通风不畅,她们却成了彼此的氧气袋,久久吸住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