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 50 章 我们凡夫俗子,不搞以德……
第二天, 又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天朗气清,燕惊鸿掐指一算, 正适合探病。
于是她给侯府下了个帖子, 想问问侯府的那位嫡姐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尚书府探望韩朗越。
这位嫡姐名为薛语蓝,自从被韩朗越诱骗后, 好好一个娇花模样的女孩儿一蹶不振。
当初她忍着羞耻把真相告诉了父母, 但是父亲嫌她丢人,怕这件事传出去,毁了侯府名声,甚至不愿意帮她出头。是母亲一直在安慰她,还动了父亲给她招赘。
那段时间和入赘的书生相处,她精神确实好了些,也开始相信自己以后可以继续正常的生活。
但韩朗越又几次三番跑到书生面前胡言乱语,些暧昧不清的话, 夫君渐渐开始疑心她与韩朗越藕断丝连, 最终夫妻之间心生嫌隙,这段关系以和离告终。
她没法怨夫君,她觉得发生这一切是自己的错。当初怎么就能相信一个花花公子的甜言蜜语呢?明明没算那么快把身子交给他的,怎么最后就轻易与他共赴了鱼水之欢呢?
她恨韩朗越, 却没办法报复,就算她能豁出去告官不要名声, 但侯府其他人还要脸面,她还有两个未嫁的妹妹, 若侯府嫡姐未婚便与男子苟合的事传出去,她们也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何况,她心里很清楚, 告官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韩朗越一句你情我愿就能让她的所有坚持付诸东流。
此后她一直精神仄仄,整个人消瘦了几圈,不爱出门,不与人交际,原本有一位关系很好的闺中密友也因为她的疏远渐渐远离。
薛语蓝每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写画画,还经常长时间发呆。
再次见到韩朗越,是在招待东雍使臣的宴会上,她身为侯府嫡长女,理应出席,只得强撑着精神陪在父母身边。
她远远地看到了韩朗越,后者仍然带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眼神在众贵女中间逡巡着,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薛语蓝差点当场吐出来,此前她从未意识到,韩朗越还有可能对其他女孩儿下手。这个可能性让她作呕,她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阻止他,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至晋宁长公主出场后,韩朗越的视线就开始黏在她身上。
薛语蓝松了口气,那可是长公主,韩朗越胆子再大,还敢公主的主意不成?
接下来,薛语蓝一直在看着韩朗越,她看着他在席间频频露出笑容,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让薛语蓝整颗心如坠冰窖。
她每天活得那么痛苦,可害了她的人却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继续过着他开开心心的日子。
她这辈子还能等到他的歉意吗?
自此,薛语蓝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直到几日前,母亲欢天喜地地敲响了她的房门,薛语蓝已经很久没见母亲这般开怀了,还以为是二妹妹的婚事定下来了。
却不想,母亲告诉她,尚书公子韩朗越因受伤导致不能人道,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
母亲听闻此事后,立刻派人去听,下人回禀尚书府正在到处延请名医,做不得假。
笑完了,母亲又抱着她哭:“苍天有眼,真是苍天有眼啊。”
母女二人开心得当天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薛语蓝感叹善恶终有报的时候,也难免好奇是哪位侠客替天行道。
又过了两日,消息从宫中传出来,都人是晋宁长公主剁的。
薛语蓝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韩朗越胆大包天,居然真的上了公主的主意。
母亲也觉得韩朗越真是胆大妄为:“晋宁殿下的暴躁脾气天下皆知,韩朗越可真是色胆包天,连她都敢碰?这般遭遇可真是自作自受了。”
“是啊,自作自受……”
母亲继续感叹着:“还是晋宁殿下有办法,这般收拾韩朗越那个人渣,可比让他坐牢解气多了。”
薛语蓝有些犹豫:“母亲,您,我该不该进宫去拜见晋宁殿下?”
“我知道你想去感谢殿下,为娘心里也十分感激,”侯夫人稍作思考,“但是,我们尚不知那个人渣对晋宁殿下到底得没得手。你想想,你当初出事后,生怕旁人知道,除了我和你爹,连最好的闺中密友都没有提过一句。晋宁殿下同为女儿家,想必也是这样的心思。你贸然前去,万一戳中了她的痛处……还是不要了吧。”
薛语蓝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就算韩朗越没有得手,哪怕只是险些失身,女儿家也是羞于让人知道这种事的。
她便没有再提。
但第二天一早,薛语蓝就收到了燕惊鸿的帖子,邀她一起去尚书府探病。
她有些吃惊,晋宁殿下是如何得知自己也曾被韩朗越诱骗过的?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但迟疑半晌她下了决心,她总不能一辈子缩在闺房里逃避。
母亲得知整日在家里闷着的薛语蓝主动要出门,开心不已,立刻张罗着让人去准备马车。
知道她的去处后,又开始担忧,想阻止她,又不知该不该阻止。
薛语蓝看出了母亲的欲言又止:“放心,情况也没办法更糟糕了。何况有晋宁殿下和我一道,我不会有事的。”
提起晋宁公主,母亲脸上露出微笑:“有她在,为娘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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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尚书府正门口会面,见了礼,薛语蓝很快察觉,与传闻中不同,燕惊鸿其实是个很贴心很温柔的姑娘。明明是她给了自己这次机会,却只“谢谢你愿意陪我来”。
薛语蓝摇摇头:“谢谢殿下才是,若我一个人,怕是不敢面对他。”
“别怕,”燕惊鸿鼓励她,“他敢对你出言不逊,我就揍他。”
两个女孩子手挽手进了韩府大门,韩尚书刚从儿子房间出来,转身一看到她们就露出苦笑,显然对她们的来意再清楚不过:“见过殿下,薛姑娘。”
“韩尚书,”燕惊鸿已经收起了刚刚那副温柔面孔,“你教子无方,致使他犯下如此恶劣的罪行,你可知罪?”
韩尚书躬身:“臣知罪,臣对不住殿下,对不住薛姑娘。”
薛语蓝怔怔地看着他们,她此前最好的幻想,不过是韩朗越能认错,她从未想过韩尚书这样一位看起来十分威严的三品大员会这样与她赔罪。
但燕惊鸿似乎还并不满意:“撺掇定国公为韩朗越出头,你就是这样知罪的?”
“臣不敢,定国公之事,臣并不知情。”
燕惊鸿不吃这一套:“就算不知情,你也该猜得到。可别告诉我,这么多年的相处,你对你的夫人、儿子、大舅子的行事方式没有丝毫了解。”
“臣当日心情激荡下,未曾考虑周全,是臣之罪。”韩尚书还在弓着身子,燕惊鸿不让他免礼,他就不敢直起身子。
“约束好你的儿子,他若再敢行差踏错一步,别怪我要了他的命。”
“是。”
“平身吧,”燕惊鸿一棍子给个甜枣,“你在朝近三十年,一直兢兢业业,大家有目共睹。念在这个份上,我保证此事不会影响到你的官位。”
“谢殿下。”
“这就是韩朗越的房间?”
“是。”韩尚书亲自给两位姑娘拉开房门。
“你退下吧。”
“是。”
这段对话就发生在韩朗越门口,他愣愣地听着燕惊鸿训着韩尚书仿佛训儿子一般。
那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能仗着尚书公子的身份为所欲为的时光已经过去了,这次的事,他的父亲已经兜不住了。
转过屏风,燕惊鸿和薛语蓝二人就出现在他面前。
昔日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儿平躺在床上,神色如死灰一般,他不敢乱动,因为一动就会牵扯到伤处。只能每隔一两个时辰,就由婢女来帮他翻身。
但燕惊鸿还是如初见般明艳漂亮,脸上还带着笑,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薛语蓝虽然憔悴,但看到他那一刻,眼神似乎亮了亮。
“伤好得怎么样了?”燕惊鸿并不怎么真诚地表示了关心。
“……”韩朗越不想理她。
“怎么不话,还想伤上加伤?”
韩朗越再怎么心如死灰也只能屈服于疼痛之下:“你来看我的笑话吗?”
“当然啊,痛落水狗这种事,我可不想错过。”
“这次是我惹了不该惹的人,我认栽。”
“不是这次你惹了不该惹的人,是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做这样的事,”燕惊鸿笑了笑,“不过我不需要对你讲这样的大道理,引你走上正路不是我的责任,我只需要负责在你犯错的时候制裁你就够了。”
“哼!”
“你对谁哼呢?认清你的地位,”燕惊鸿托腮看着他,“你乖一点,也许我还能介绍你进宫做个宦官。”
韩朗越咬了咬牙:“就算我做错了,你毁了我的下半生,毁了我韩家的传承,还不够吗?还要来这里嘲笑我?”
“够不够由我来决定。不过你放心,我并不算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韩朗越看向她身后的人:“薛语蓝,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是。”薛语蓝的声音还有些发颤,燕惊鸿握了握她的手。
她以为韩朗越会反驳,会嘲讽,会揪住她的痛处反击她,他在她面前一直很是能言善辩,但他却只是转开眼,不再话。
燕惊鸿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翻出来的东西也不收拾,顺手扔在地上。
房间很快被她搞得一片狼藉。
韩朗越无法保持沉默:“你在找什么?!”
“找你给我茶里下的那种催情的药啊,”燕惊鸿手下动作不停,“我要借用。”
“我用完了,你快给我住手!”
“告诉我你从哪里弄到的。”给韩朗越提供这种药的人,燕惊鸿也不算放过。
薛语蓝怔怔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浑身一抖:“什么催情的药?”
“据韩公子承认,他给每个诱骗过的女孩子都下过这种药,能让她们误以为自己是心甘情愿投怀送抱的。”
薛语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刚刚得知的消息,对她的击太大。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才冲上前,狠狠地扇了韩朗越一个巴掌,然后转身冲出了房间。
燕惊鸿在韩府大门口追上她。
薛语蓝已经满面泪痕:“我痛苦了那么久,一想起那个对韩朗越投怀送抱的自己,我就恨不得三尺白绫送自己上路。我始终在自责,在埋怨自己,恨自己不知廉耻,恨自己给了人渣伤害我的机会,却原来他是给我下了药?”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我没错,我父亲怎么会不肯为我出头呢?”
“侯爷就是太讲规矩太好面子,居然这样委屈自己的女儿,”燕惊鸿摇摇头,“方法不是多得是?干脆把韩朗越套上麻袋收拾一顿,谁有证据证明是你们干的?”
薛语蓝破涕为笑:“殿下,和你做朋友,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燕惊鸿耸耸肩:“我现有的朋友大概会持相反意见。”
“殿下,今日出门时,母亲不放心我,但我一你也在,她就放心了,”薛语蓝继续道,“她明明不了解你的,但是听了你做的事,就下意识觉得你很厉害,很让人安心。我们遇到了同样的人渣,但你处理得比我好太多太多。”
“这没什么,我经历得比你多,你能来尚书府,已经很勇敢了。”
“殿下,你刚刚是不是……”稍稍冷静下来后,薛语蓝意识到,刚刚燕惊鸿提起□□的事,似乎是给她听的。
燕惊鸿的确是有意的,她不想让薛语蓝一直活在毫无意义的内疚里。
“擦擦眼泪吧,”燕惊鸿递上手帕,“韩朗越已经停留在你的过去,无法继续影响你的未来了。”
薛语蓝接过手帕,擦干了泪痕。燕惊鸿问:“还想回去再给他两拳吗?”
“不了,”薛语蓝想了想,“就让那个人渣停留在我的过去吧。我一直以为我想听到他的道歉,但是……我发现我不想,比起毫无价值的歉意,我只想看到他悲惨痛苦。”
燕惊鸿笑着拍拍她的肩:“这就对了。道歉不一定能让我们放下,但施害者的悲惨下场可以。我们凡夫俗子啊,有仇就报,不搞大度原谅、以德报怨那一套。报复过了,就可以往前看了。”
“道歉不一定能让我们放下,但施害者的悲惨下场可以,”薛语蓝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的确如此。”
薛语蓝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韩朗越,比起曾经那个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少年,刚刚的他看起来软弱又可悲。
这个曾困扰她很久很久的噩梦,其实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大、那么无可抗拒。
她很庆幸自己来了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