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琉璃剔透的石头整整齐齐百货架上, 散发出璀璨的光晕，吸引来来往往路人的视线。

    晴空石是不周山特产价值连城，普通百姓只能远远观望。

    常年混迹于各大商行, 掌柜自然而然练就了一双利眼, 一眼就看出修兆珹等人簪冠长袍浑身上下价值不菲都透着贵气, 听林秋白这样, 他脸上稍作踌躇, 毕竟晴空石吃的就是一个卖相如果磕磕碰碰就会贬值, 按照常理来他肯定是拒绝的，但他也不愿意损失一个大客户。

    踌躇片刻, 掌柜心翼翼从货柜上取下一只金盒:“客官, 请您验验货。”

    金色匣盒由金绸包扎成精美的样式, 开后里面丝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块磨光滑的晴空石，整个形状乍看上去有些像鹅卵, 浑圆光华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品相比货架上一排晴光石还要好。

    周围路人也被吸引过来停住脚步, 驻足围观。

    “晴空石最近非常流行，尤其是这样天然浑圆体型较大的晴空石更是罕见珍贵, 是玩赏界的潜力股，有非常大的升值空间，像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也都对它趋之若鹜。”掌柜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修兆珹见林秋白直直望着晴空石, 以为他喜欢便道:“喜欢就买。”

    林秋白沉吟。

    “不要买！”之前质疑的人又跳出来, 大声道:“我从就在不周山长大，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晴空石都是假的。”

    掌柜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敢确保自己卖的都是真货，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质疑他，就是脾性再好也有些恼了。质疑的人却仍然在言之凿凿道:“你们知道晴空石为什么会发光么？因为晴空石本身是由萤光草枯萎后凝结而成, 他们进行繁衍的方式就是枯萎后把种子凝在石头里，正因为如此种子吸收日光到夜晚才会散发出光芒。”

    “我都仔细看过了，这些货架上的晴空石光芒暗淡里面也没有草种，所以肯定是假的！”

    一沓石激起千层浪。

    其他路人听罢目光都变得有些怀疑，和周围人窃窃私语。

    掌柜皱起眉头:“这位客人，我们店里的晴空石都是千里迢迢从不周山拉过来，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精力，你轻飘飘一句话不能颠倒是非黑白。”

    修兆珹对特产石头之类的事物了解不多，听那人话那样铿锵有力，也不知道信谁:“秋白，你怎么看？”

    林秋白拿起这枚浑圆光滑的晴空石，举起来还对着光照了照，尝试着往里面探入一丝灵识，正交头接耳的路人全都望过来，最先是惊艳于青年的容貌，紧接着晴空石琥珀般的颜色骤然褪却，通体晶莹洁白，中央藏着的微不可察的米粒微微动了动。

    就像冬消春来，稚嫩的幼芽从中探出尖头，在林秋白灵识引导下逐渐舒展身体，颤巍巍层层叠叠绽放出千重花苞，一朵一叶跃上枝头，一丛丛转眼煊盛灼焯得开满整个晴空石连成一片花的汪洋。

    掌柜目瞪口呆。

    在场其他路人也怔在当场，鸦雀无声。

    林秋白放下这枚晴空石，温暖柔和的光芒逐渐黯淡，千里百枝的琼花也如同昙花一现渐而消散。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在场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繁花梦镜。

    “的确是晴空石。”

    林秋白:“不过里面有层魔气抑制住了萤光草成长，所以会显得灰蒙蒙的。”

    修兆珹近乎立即反应过来:“又是沧落！”

    原先质疑的人此时也不话了，掌柜愁眉苦脸:“那我这一批晴空石……”

    “我全要了，”修阗轩也就是北轩王接过话头:“你还有几车我全包下来，也不用特地包装直接拉到亲王府去。”

    既然是受到魔气侵染的东西肯定不能够流通到市面上，如果封禁肯定会迎来大部分人的恐慌，抛弃丢弃不准会引来更加严重的后果，所以最稳妥的方案是大批量收购私下封禁。

    掌柜还以为这箱货要在他手里滞销了，此时柳暗花明又一村立即二话不让人把晴空石搬上马车。

    林秋白到隔壁成衣铺买了件衣服，兴致勃勃地换了几件，修兆珹看中的是雪白鹤纹长衫，他个人还是比较倾向于明快鲜亮的色彩，最后确定一件绯红衣襟白色宽袖的薄衣，换上新衣之后就衣服就被他扔到角落，修兆珹去饰品铺给他挑了一条同色发带绑在头发上。

    经过了几百年，他还是不太习惯绑头发，是修兆珹动手给他束起来的。

    两人从店铺出来，林秋白不算在凡间逗留，而修兆珹还要处理沧落事情必须前往不周山，所以短暂会面后就要分别。

    “如果碰到什么事记得传音给我，”修兆珹拍拍他的肩膀:“我保证抛下一切事情马上赶过来。”

    林秋白:“不周山心。”

    修兆珹:“肯定。”

    ·

    同修兆珹他们分开后，林秋白就彻底放飞自我倒，他也没有立即返回修真界，而是在大街巷扫荡了不少美食填充他的乾坤袖，毕竟他不是寒临霄缩地成寸转眼千里，从修真界到凡间往返还是有些距离，既然都来了一趟当然要不虚此行。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聚宝楼里也有周氏商行。

    可以供修士用灵石兑换成凡间金银钱票。

    他拿着对兑来的银票找了家酒楼吃吃喝喝，将招牌菜全都点了一遍然后吃得一干二净，又在大街巷搜刮扫荡了不少的民间吃食将整个储物袋堆的满满当当。

    尤其这让他满意的还是八喜丸子，是倚江楼大厨特色手艺招牌菜，在其他地方根本吃不到，巴掌大的冰碗里面放置着八只圆滚讨喜的丸子，冰皮外面洒上细碎的芝麻粉，表皮糯白一口咬下去里面的果酱汁液溢满齿缝，轻轻松松就能吞一个下去回味无穷。

    好在林秋白储藏的乾坤袖，买了几十碗堆在里面。

    短短三天，他走街串巷整个京城都要被他跑遍，等到他在客栈里好吃好睡终于想起回到修真界。

    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再客栈，而是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眼前像是一个空谷幽静的山谷，花涧鸟鸣，不远处瀑布似三千银河垂九天，水花飞溅在岩石上，池底白莲清雅盛放，天苍空旷渺远飞鸟横渡，草木郁茵风景如画，微风吹拂扬起漫天的花絮洋洋洒洒好似新雪。

    俨然一副草木葱茏、生机勃勃的景象。

    林秋白皱了皱眉头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手脚酸麻绵软浑身都提不起来力气，唯一能够转动的只有他的脑袋，他不着痕迹的环顾量着风景如画的山谷。

    注意到悬崖边岩石缝里生长着一丛花萼鲜红的花，这种花他曾经在灵植图谱上见过。

    就像晴空石是不周山特产，红萼花也是合欢谷独有的花种。

    合欢谷，合欢宗。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林秋白开动脑筋仔细回想，但也只能想出他和合欢宗为数不多的联系就是之前魅情仙子的事情，但其实到底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草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正不紧不慢地往这里走过来。

    从出现在视野的是一双黑靴，往上是合欢宗标志性的大红衣，来人脸部瘦削局部浮肿眼袋青黑，视线落在躺在草茵上的林秋白身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垂涎和欲·望。

    这个人林秋白也不陌生，是合欢宗长老邱子见。

    甚至看见这张脸就能想到他的那些传闻和作风，据邱子见在还未拜入合欢宗的时候就是常年闲逛青楼的嫖.客，拜入仙门后就更加变本加厉，当街强抢民男或用尽手段诱女干的事层出不穷，甚至还听他的辖地每月都会贡献出水嫩清白的少年送入合欢宗供他玩弄取乐。

    而且手段日益残忍，据屋里常常全是半干粘稠的腥血，甚至少年被玩弄得只剩下断肢残骸都拼不全。

    但这些都是传闻，邱子见扫尾工作做得极好，至今没有任何把柄留下来。

    尤其是邱子见通常只挑选那些青葱水嫩不谙世事，家境又落魄平寒的少年，这些人家往往家里有多个孩子，连基本生计都成问题，父母贡献出一个孩子就能收获大笔钱财也算是自愿，何况等知道消息的时候孩子都没有了，他们又怎么可能狠下心为了已经死去的孩子对上势力庞大的合欢宗？

    况且邱子见深谙采补之道，修为是在合欢宗仅次宗主的人物，平时根本没有人会触他的眉头，是以一逍遥就逍遥了上百年。

    似乎也没想到林秋白这么快就醒了，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邱子见微微一怔，很快露出一个笑容:“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过来。”

    林秋白望着他:“我和你很熟吗？

    邱子见浑身上下显然都精心点过，脸上特意敷了层粉，玉带束冠称出几分衣冠楚楚人模人样，听见这样的话他也丝毫不生气，笑意不减地道:“以前或许不熟，但今夜过后我们就会熟起来的。”

    同样是伪善的笑容，和云流玅清濯柔和的笑相对比起来，邱子见的笑未免太过于油腻，林秋白瞥了一眼就意兴阑珊地把头扭过去。

    “真是没有想到啊……”邱子见用叹息一般的语调道:“秋果然是天赋异禀，和郁楚辞那种偷灵根的废物截然不同，这才短短几个月竟然就已经达到了分神期，简直是空前绝后实在让人惊叹。”

    “尤其是这样一副罕见的至阴之体，绝好的炉鼎资质，埋没了就是暴殄天物。”

    林秋白眸光微敛，知道他是至阴之体的人并不多，邱子见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邱子见似乎看出他的好奇，就将来龙去脉告诉他。

    那还是在白玉京，当日他应邀前往酒楼，邀请他的人没到，他却听到隔壁有人对话，是仙首段景生和另一个陌生人交谈，从两人对话里他惊讶得知林秋白竟然就是罕见的至阴之体。

    这种体质罕见到千百年来都是独一份。

    生来就是做炉鼎的资质。

    不仅承受力一流，而且最妙的是双修后没有任何副作用。

    何况林秋白那张脸堪称绝色，他当时就动了心思，但他也听林秋白背景强大，出生狐歧山陆府拜入第一宗门道衍宗门下，据还和两位老祖关系匪浅，这其中哪一方势力他都得罪不起，随便哪一个拿出来溜一溜都能狠压他一头。

    所以他一直强自按捺，精心布局。

    邱子见也不是脑筋蠢笨的愚人，当日那人约了他他久等不至，反倒碰巧他听见这样一个消息，事情处处透着蹊跷，他事后安排人悄然听过，确认林秋白的确是至阴之体，这才确定要下手。

    见林秋白无动于衷，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邱子见伸出枯瘦纤长的指头掐住他的下颔:“的确是毫无瑕疵的一张脸……”他忽地一笑:“连杀人如麻的酆都魔君都冲冠一怒为红颜。”

    听出他话里有话，林秋白眸色微凝:“你什么意思？”

    邱子见哑声一笑:“我让人跟着你一路，直到你们进入浮屠山……”

    林秋白从出狐歧山开始就和御兽门弟子同行，他不好贸然动手，一直遥遥尾随守在浮屠山外伺机而动，然而人没守到，却亲眼见证了魔君重现降临于世，天生异象引来全修真界的瞩目。

    那阵势撼天动地，九州皆为之震颤。

    紫琅门离南海距离最近，支援到得最早，门主同长老弟子们匆匆忙忙赶到浮屠山就深深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震撼了。

    浮屠山遍地枯枝焦土，像是被弥天大火漫山遍野焚烧过，地表不知被烧焦还被出许烤出裂线缝，半空秃鹫引颈盘旋，俨然一片狼籍废墟。他们放出灵识寻找，好不容易才在被掩埋的山沟里找到活下来的修士，人数和来时相比千不存一，许多宗门弟全军覆没。

    紫琅门也唯独一个活口，也是遍体鳞伤强弩之末倒在紫琅门宗主怀颤颤巍巍把事情始末出来。

    原来魔君是因段景生才放出来，而紫琅门众多人也是被吸干死在他手里。

    听他叙完事情经过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们原本都对段景生推崇备至，此时得知他竟然是这样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东西，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紫琅门本就在仙门百宗中排名不靠前，经此一役更是死伤惨重元气大伤，登时对造成一切的祸源恨到了骨子里，立时就派人漫山遍野搜索段景生的痕迹。

    结果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段景生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毕竟有前辈在危机中保住他的神魂，但也仅此而已，段景生浑身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修为也尽数废去，只有魂魄附着在躯体上苟延残喘，而其他人都在凤凰火里被烧得魂飞魄散，连一片衣角甚至一缕残魂都找不到。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段景生就这么被紫琅门，因他罪大恶极长老们正在开会商讨怎样对他进行处置，然而翰天宗却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要人，一口咬死段景生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还表示愿意给予灵器灵石补偿，紫琅门群情激愤，他们门人兄弟全因段景生丧身山谷他们恨不得把人碎尸万段，但紫琅门人才凋敝毫无底气和翰天宗这个庞然大物对上，在翰天宗频繁施压下，宗主最后毫无办法还是答应了翰天宗的要求。

    那名幸存弟子听后，活生生咬舌自尽。

    紫琅门举门皆哀。

    但邱子见关注的不是紫琅门，而是同他们一起进去的林秋白和御兽门弟子。

    他遣人去听，却听林秋白就是名扬四海的白月仙君，如今还被扣留在魔君手上，两人本就是对立面应该是在饱受折磨，但邱子见却敏锐觉察出不对，果不其然他派人寻找后发现御兽门弟子全都好端端出现江海城。

    他登时明白过来——

    魔君和林秋白或许并不是不死不休的对立关系，甚至魔君心悦林秋白。

    这就有意思了。

    邱子见松开林秋白的手指，动作轻柔且暧昧地抚摸他滑顺的发梢:“后来魔君做了什么……你想知道吗？”

    林秋白遮掩住阴翳的目光，内心很诧异。他也没注意一路上还有邱子见这么个变态追随他。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应，邱子见顿住动作，疑惑问道:“怎么？你不好奇么？”

    林秋白淡淡道:“我与魔域不共戴天。”

    邱子见轻笑一声，或许以前他也这样认为，但现在他已经看透了林秋白和魔君的关系，他横把林秋白抱起来唤了一声:“白莲。”

    池水里亭亭玉立的白莲倏然幻作一名青葱水嫩，姿容姣好的少年，身披轻薄的短纱柔弱无骨地倚在邱子见肩头，他语气娇嗔道:“子见好久没来看莲儿，莲儿还以为子见将我忘了。”

    邱子见随意在他身上揉了一把:“怎会？这不，给你找了个弟弟。”

    白莲成精的少年嗔瞪他一眼，望向林秋白的眼神骤然转冷，他是合欢宗难得的金品炉鼎容姿都是上品，这青年却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邱子见道:“开门。”

    白莲少年不情不愿扬了扬手，偌大声势浩大的瀑布陡然波动，原来后面还藏着个别有洞天的密室。

    邱子见抱着林秋白踏入密室，眼前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他阖眼缓了一会儿才睁开。

    这间秘室宽敞气派，鳞次栉比堆着许多大规格不同的铁笼，仅刚好够一人匍匐在地，地面墙壁边边角角都是尚未干涸的新血还有断肢残骸，铁架上挂满琳琅满目的器具，许多美貌少年趴在铁笼里冷冷望过来，而中央地上钉了一把太师椅，上面一个白皙的少年钉死在上面，浓稠的鲜血淌得到处都是。

    邱子见松开手，林秋白落在地上，身边就是一截刚截断还新鲜的断肢。

    趁着邱子见去选器具，白莲少年狠狠掐了一把林秋白的手腕:“老实点。”

    对他的动作邱子见只当没看到，精心挑选了一条带蛇信的软鞕走过来，此鞕又名赤炼鞕通体赤红，缀满尖刺，尾部如蛇吐信分成尖细的两条，掺了情毒更是慎人，可想而之落在皮肉上肯定让人痛不欲生。

    他本想好好善待林秋白，但面对面才发现林秋白比远看还带劲，表面软糯可人实则有不屈服的傲骨，他最喜欢折磨这种冷淡针锋相对的人，能驯服他任他恣意妄为的刺激让他不想按照原计划循序渐进。

    尤其，林秋白还是魔君的人。

    魔君啊……

    这种刺激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邱子见轻抚着箭镞般的鞕尾，让鞕稍扫过林秋白的下颔:“你还不知道呢吧，魔君为你发了玄乌令给道衍宗，可怜天下第一道门十峰都让魔君一夜踏平，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歌可泣。”

    林秋白一愣，他确实很震惊。

    不过震惊的不是祝西烛为给他出气踏平道衍宗，而是邱子见既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把他掳过来。

    此等勇气，感天动地。

    “既然如此，你还敢掳我。”林秋白感慨:“你胆子很大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邱子见听他语气轻蔑，内心恼怒，手腕轻振，一鞕破空直直甩向林秋白的肩膀，林秋白体内药性化解大半，就地闪开，鞕梢就落在身后来不及躲开的白莲少年的胳膊上，，少年忍不住低呼一声，邱子见手腕提起，撤鞕收回，少年又悲鸣一声。稍头尖刺直刺入皮肉连皮带肉留下两道伤口

    再次被落了面子，邱子见也怒不可遏，他大步走来执鞕揪住林秋白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手指搭在他的衣襟就要撕开:“我竟敢走出这一步，明我有万全的把握。”

    “是么？”林秋白眉头蹙缩一下，却转然轻笑，仰脸望天:“可他，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