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前世今生
马不停蹄地搜寻了两日,御林卫只带回了几名合欢派女弟子的尸首,她们擅长幻术与暗器,心智坚忍,极难对付,而一旦失势则会迅速自尽,在被抓住前想尽一切办法结束自己的性命。
若是再过两日,加上有人接应的话,合欢派的人就真的要得手了。
于是各地加大了排查力度,又布下了天罗地网,第三日,入城记录中登记在册的女弟子们已全数绞杀,只剩合欢派的教主和他身边的一名侍女。
卢雁声朝着越国的方向一路向南,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第三日夜里,苏蕊白将谭樱与舆图顺利送出了大梁,又以一人之力挡下了一队御林卫的埋伏,并将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引开。卢雁声赶到的时候,他已身负重伤,被逼上了一处悬崖边,围攻的这队人马本是这一带的边缘军,只知道上面的命令是活捉,于是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与苏蕊白僵持不下。
苏蕊白一人立在崖边,背后即万丈深渊,面前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再向前一步。毕竟一个转身,他便很容易消失在他们眼中,而且这个高度,跳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上面的命令第一个是舆图,若是未发现舆图,便要将人活捉回去,他们当中没有能做主的人,于是只好先将人围住,再派人去联络上级。
东方既白,遥远的天际已泛起朝阳的红晕,苏蕊白一身白衣已染得片片血红,那张脱俗艳绝的脸面也已经白到没有血色,呈现出一种将死之人的灰败。
面前的士兵们正在偷偷摸摸地准备缰绳,想要尝试用这种笨拙的法子将他套住。
背后的阳光渐渐强烈,温柔熨帖,烫的他冰凉的躯体生出些暖意。苏蕊白意识一晃,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悄悄地、微微地挪了挪步子,想要趁敌人不注意时,纵身跃进身后那一片云海之中。
“蕊白!”
一个熟悉的声音唤起了他生的意识,如一阵疾风吹散了眼前的迷雾,他挣了挣眼睛,有些怀疑所见所闻是不是濒死时的错觉。
士兵们见到卢雁声,像立时有了主心骨,一面重重行着军礼,一面兴奋又咬牙切齿地喊道:“将军来了!将军,这贼人太狡猾了,您出个主意吧!”,“是啊!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若是捉不住他,不会受君主怪罪吧?”
卢雁声即刻命令道:“都退后!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一人担着,与你们无干!”
军队的首领眼明心亮,立刻招呼着人后撤,能背锅的高官出现了,这番话对他们来简直是天大的恩赐和解脱。
士兵们窸窸窣窣地跟着后退了一段,只留卢雁声一人孤身上前,缓缓靠近了他们眼中那个身怀妖术的魔魅。
旭日的微光在卢雁声脸上,苏蕊白终于看清了来人。
真的是他那意气风发的将军。
他全身顿时松懈了几分,胸腔的淤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蚀骨的痛已经麻木了四肢,但他的心中却满溢对上天的感激。
谢谢让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再见他一面。
卢雁声无声地望着他,清莹的泪水不停从双眸中滚落,敲碎在他冰冷的甲衣上,昨日相拥之人,今日已遍体鳞伤,即将生死相隔。
背后的士兵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卢将军怎么还不动身啊?”
“是不是被那妖人迷惑住了。”
“咱们要不要上前看看……”
“闭嘴吧,想找死啊!没看见刚刚他多厉害,害死我们多少弟兄……”
“……”
卢雁声已经隐忍不住,身形微微前倾,想要冲上前去将人抱在怀里。苏蕊白看出了他的意图,提起一口气抬手止住,低声道:“雁声,你带不走我的。舆图已经送走了,我也快不行了,你给我一剑,让我解脱吧。”
卢雁声的右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骨结已钻到发白,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苏蕊白胸腔又耸动一下,鲜血直接从口中涌出,简单的呼吸都令他痛苦异常。然而他的面容仍旧平静,只有额角的汗水在不住地外渗。
他轻轻呼了口气,左手抚上胸口,艰涩道:“万一我跳下去没死绝,再被捉住,岂不要惨死了。求你给我一剑,帮帮我吧。”
卢雁声怎么可能下得去手,他不忍再看苏蕊白的样子,低头啜泣了两声,泪水涌地更凶了。
苏蕊白闭了闭眼睛,铆足了最后一股力气,将袖中仅剩的暗器丢了出去,多年的征战让卢雁声的身体形成了敏捷的肌肉记忆,他几乎未经思索,就拔剑将暗器格挡开来。
不远处的士兵瞬时喊叫起来,苏蕊白循着那长剑的冷光,扑身撞上了尖头,直直穿透了他的胸口。
他又一挣,如柱的鲜血溅了满地,染血的白衣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坠入了云层弥漫的悬崖中。
长剑哐当一声落地,卢雁声双膝跪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倒流,冲得他两眼一黑,就再也不省人事。
卢雁声醒来时,已经离苏蕊白跳崖过了三日之久,军中都在传卢将军的英勇,虽中了妖人的妖术和偷袭,但还是将对方斩下了悬崖。
卢雁声甫一睁眼,就一把抓起人的衣襟,问道:“合欢派教主人呢?”
守在一旁的士兵吓得将碗里的药撒了一半,眼前的卢大将军双目猩红,唇面惨白,声音嘶哑,像极了一头狰狞的野兽。
他哆哆嗦嗦地回答:“禀、禀将军,您不是把他斩下悬崖了吗?”
卢雁声额上蹦起青筋,手劲愈紧:“尸身找到了没?”
士兵:“没、没有,悬崖太深了,眼下还在搜着呢。”
卢雁声忽然想到什么:“君主未传其他旨意吗?”
士兵连忙摇头:“没有,君主自大宴那日就一病不起,如今是大殿下在宫中执掌政务,是要起兵攻越国,其他几位殿下似乎也要有动作……这些都是听我们首领讲的,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卢雁声缓缓松了手,又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带我去见你的首领,我要去搜人。”
然而搜寻了七天七夜,他却还是没能找到苏蕊白的踪影,宫中还传来了大皇子要弑父夺位的消息。他万念俱灰,只得先离开了此地回宫赴命,想要救下梁帝。
身手敏捷的谭樱怀抱舆图木盒,由苏蕊白的护送下来到了梁越边界的护城河,成功登上了回越国的密行船只,也向越王带去了苏蕊白及其他合欢派弟子身死的消息。
万箭已备,只待东风,越王手持舆图,终于等来了梁帝重病倒下,几个儿子深陷夺嫡之争的消息。就在大梁失了龙首,臣党离心之际,越王派大军于深夜潜渡护城河,偷袭了大梁边境军,越国的军队长驱直入,一路杀入皇城,焦灼的战时持续了两年之久,终于以越国的大胜而告终。
而卢雁声在大皇子想要弑父夺位的一战中,为了保护梁帝,殒身在叛军的刀下。他生还的几个营里的兄弟受够了夺嫡争斗,退军籍还乡,并帮他变卖了城中的家产,交给了他的父母和弟弟。
*
眼前大雾弥散,不属于我的记忆如潮水退去,心头的酸涩却一直萦绕不消,我抬手拭了拭满脸的泪痕,盯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地狱使者,迟疑地开了口。
“你就是谭樱,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谭婴:“因我盗取了舆图,天下陷入了长久的战事,导致生灵涂炭,无数百姓无辜丧命,我罪孽深重,已无法入轮回,被化去姓名,抹去真身,于地狱渡人,洗清罪恶。”
他长长的眼睫抬起,眼中含着淡淡的悲痛:“你胸口的那块粉色胎记,便是轮回中留下的印记。卢将军为你扛下了罪业的诅咒,每一世都会惨死于意外,我寻寻觅觅了十世,却永远无法让你们相见相守。”
“这一世薛景云死后,我终于找到了他,可他积怨太深,无法入轮回,我只好启用了锦囊破例为他偷偷续命,这本是扰乱轮回秩序的做法,所以他无法在人世逗留太久,这些天是我为你们争取的最后时间。”
“你有没有发现,薛景云跟你在一起后,你就越倒霉,身边危险不断,这也是破坏秩序造成的后果。我不知道还要多久,你们之间的缘分才能接续,或是永远都无法再相见,但眼下……”
谭婴的话突然停在了嘴边,我却毫不犹豫地替他回答:“我需要带上戒指,才能帮他解脱,对吗?”
谭婴沉默了片刻,才答:“是需要你的爱与真心,戴上戒指,才能帮他入轮回。而你将永远被戒指困住,永远不能再对任何人心动。”
原来如此,之前的戒指不起作用,是因为我一直对他保留着怀疑和戒心,这样一切就得通了。
我含泪嗤笑了一声:“断情绝欲啊,好吧,反正对我来也无所谓,只要能救他就好。”
谭婴忍住了眼睛的酸涩,最后确认:“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一种轮回的宿命感萦绕在心头:“当然,无论哪一世的我,应该都会选择这么做的。”
然而当我们离开地狱办公室的时候,薛景云却不见了。
我飞快地跑遍了两层楼,找遍每个角落,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冰箱里的血袋已经被全部清走,而车库的那俩跑车也不见了。
薛景云竟然不告而别,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