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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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逢书院休假日,怜舟一觉醒来率先看向床榻的方向。彼时窗外蒙着淡淡雾青色,暗夜尚未完全褪尽。

    内室,纱帐徐徐摆动,裹在被衾的人长发铺散枕侧,侧颜柔和,睫毛修长如鸦羽,琼鼻挺翘,淡粉的唇乖乖闭合,恰似清害羞的花儿拢起娇嫩花瓣,等待光的催促而后慢慢盛开。肌肤白皙细腻,下颌有着美人尖,慵懒安眠。

    怜舟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盯着旁人睡颜看许久,以至于后知后觉失了魂魄,心跳如鼓。

    真好看呀……

    得天独厚的宠儿。

    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罢。

    时辰还早,不急着起床,她老老实实窝在被衾,按捺住不安分的心跳,省得吵到了熟睡的某人。

    在她的印象里阿景很爱睡懒觉。哪怕醒了,也喜欢赖在床榻温存片刻,不折不扣的慵懒性子,怎样都惹人喜爱。

    美人喜欢睡懒觉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不误了早食,亏损了身子,怜舟不介意她赖床不起。

    今天就是契约上约定的日子了。

    阿景要和她和离吗?

    哪怕先前种种实实的存在难以言的暧昧,可暧昧终究作不了真。

    她也不是真正的昼夫人。

    不是阿景的妻。

    契约的存在证明了这一点。没法自欺欺人。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怜舟终于等到榻上之人缓缓醒转。

    昼景半睡半醒,指节按压在发胀的太阳穴,拧着眉,眼睛尚未睁开,懒懒哼唧一声:“渴……”

    怜舟一怔,抬手掀开薄被,掩好里衣忙为她起身沏茶倒水。

    微燥的唇触碰白玉杯沿,昼景半倚在少女窄肩,饮一口,悠悠然然地,神魂像是醒了过来。

    衣领微微敞着,露出瘦削的锁骨,怜舟眼观鼻鼻观心,好奇阿景那般诱人的身段是如何藏起来的。

    饮了茶水,昼景这才意识到自己就差躺到舟舟怀里,她轻声一笑,嗓音带着起的朦胧沙哑:“舟舟,你怎么衣衫不整的啊。”

    衣衫不整委实存了戏弄人的心思,少女一身里衣穿得规规整整,衣领没能泄出一丝娇艳风情,衣袖含香,发丝微微凌乱,却不失其与众不同的美感。

    人醒了就开始不老实,怜舟被她言语逗弄得红了脸,一下子退得远远地,恨不能捂住某人乱瞟的眼睛,羞愤道:“你不要看!”

    非礼勿言,非礼勿视。没见过你这么爱欺负人的!

    “舟舟,我嗓子疼,还渴。”昼景委屈巴巴认怂,一套苦肉计使得炉火纯青。

    怜舟不肯再上当:“你自己倒。”

    昼景等了等,没等来舟舟姑娘心软妥协,遂叹了口气,掀了锦被。

    长腿落地,赤足踩在铺了羊毛毯子,一对玉足,若有若无勾了怜舟的眼,她俏脸发烫,心里暗骂了一声狐狸精。

    “你、你还是好生呆着罢。”压着内心窜上来的羞耻,莲步轻移,走到桌边为某人续了杯茶,不忘嘱咐一声:“慢点喝……”

    算计得逞,昼景眼睛笑眯眯地眯成一条线:“多谢舟舟。”

    怜舟最后看她一眼,视线却是落在某人饮茶时吞咽耸?动的喉咙,唇瓣发干,只觉得自己也跟着渴了。匆匆抱着衣裙拐去浴室,像是身后追着洪水猛兽。

    洪水猛兽?景:真可爱。

    休假日,不用去书院,怜舟度日如年。偏偏惹她在意、牵动她心弦的人赏花逗鸟,下棋饮茶,猫都抱了三回,也没开口和她提契约一事。

    心悬在半空,怕她提,又恼她干脆像是忘了这回事。

    姻缘司的大门朝南开,万一阿景真的领她去呢?她烦恼咬唇,契约如今贴身放在衣兜,烫手山芋般。

    当初为了取得她的信任让这场交易变得万无一失,昼景不仅在姻缘司定下不可更改的契书,更在私下里与她签订一份盖着世家主印章的契书。两份保障,促成三月的假夫妻。

    真真假假,怜舟眸子轻晃。

    就在她鼓起勇气要问个明白的当口,昼景提着鸟笼

    子出门了。

    招呼都不一声。

    春花秋月看着夫人逐渐沉下来的脸色,心里感叹家主太会撩人,也太会磨人。非要把人磨得心里眼里全是她,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方肯罢休。

    怜舟眸子里的光慢慢暗淡下来。

    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冲撞着她的心,让她坐在这里,如坐针毡——她是以什么理由到此刻还要住在这座高门大院呢?

    她不相信阿景真的忘了。

    凡事总要有个法,想要她留下来,想和她假戏真做,倒是啊!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像是她这个人,想亲了就亲,想调戏了就调戏,肆意妄为,简直可恶。

    难堪的滋味在心尖泛开,她眼眶微红:“喊书先生来,把三个月来的账结一下罢。”

    “结账?”春花瞪大了眼:“夫人这是?”

    怜舟抿唇:“你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夫人的。约定的日子到了,该准备走了。”

    秋月溜出去将此事汇报给妇人,妇人叹道:“阿景也真是。”笑了笑,不出一声苛责。

    狐妖最开始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喜欢折磨逗弄,看对方患得患失辗转反侧,看她为爱失魂落魄。这也是一种掠夺。情意上的掠夺。

    狡猾、肆意,根植在狐妖的天性,生而有之。过了初初动心躁动的阶段也就好了。

    “你去告诉家主,其他的不要多。”

    “是……”

    府里不仅春花秋月知道夫人不是真的夫人,作为账房的书书生也晓得。

    这些时日以来看着家主和宁姑娘相处,知情的都以为两人假戏真做,还暗中赞叹姻缘天注定。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要结账了呢。

    书先生谨守做账房的本分,不该的不,不该问的不问,手拨算盘拨得响亮。

    噼里啪啦的声中,怜舟眼神越发晦涩。

    其实这结果一开始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功成身退拿金子走人,在浔阳城扎根。而现状比她想象的还好,不仅能拿酬劳,还靠着阿景的帮助进入唯有世家子弟才能踏入的白鹤书院。

    唯独把心丢了而已。

    起了贪慕……

    书先生不愧是浔阳城第一名算,拨算盘的声音止了,他道:“所有在昼府的吃穿用度扣除,连同入书院缴纳的束脩,还剩下六千金。”

    翻开账册,对应每一笔花销开支,六千金,不多不少。

    怜舟点了头:“辛苦书先生。”

    “夫人得哪里话,分内之事罢了。”

    万事俱备,现在就只差阿景回来,写一封放妻书与之和离,然后天大地大,海阔天空。

    外面忽然起了喧嚣。

    下人们心翼翼搬着家主从外面花重金买来的古器,精心摆放在书房的博古架。

    人散去,一只毛茸茸大狐狸猛地吸引怜舟注意:“白狸?”

    大狐狸见了她,扭头朝书房跑去。

    担心它坏了书房布置惹得阿景生气,她急忙追上前,人刚走到门口,书房传来一声清脆响动。

    怜舟脸发白:“白狸!不要胡闹!”

    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色瓷瓶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上,白狸得意地舔?舐爪子,狐狸眼转了转,在少女惊惶声中身子撞向古朴沉稳的博古架。

    砰!

    啪!!

    清脆的破碎声听得怜舟一阵眩晕,书房眨眼一片狼藉,确认狐狸没被砸伤,她嘴唇颤抖,语气责怪:“白狸,看你干得好事!阿景回来你让我怎么交代?”

    她俯下身,一时竟不知该捡起哪片碎瓷。

    按理书房出了这么大的响动理应有人来,慌乱的少女却未察觉这份诡异的寂静。

    狐狸嚣张地看她一眼:看你还怎么结账走人!

    它头微抬,晃着尾巴窜出去,留下一道残影。

    顾不得它去向何处,怜舟心疼地看着地上精美昂贵的瓷片、碎玉,没一会,身后传来一声清亮澄净的问询:“这是怎么了?”

    锦衫玉带的昼家主「震惊地」看着书房内的满目狼藉,视线颤悠悠落在少女纤弱的背影。

    怜舟脊背一僵,扭过头来:“阿景,我……”

    “呀!我新买的三百年前的云涌瓶,价值三千金!舟舟,你怎么把它碎了?”

    “不、不是我……”

    “还有两百年前的映光盏!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花了足足两千五百金,天啊舟舟,你做了什么?”昼景心疼地蹙眉,明艳动人的脸不见一丝快活。

    怜舟哪舍得她不快活?可碎都碎了,也只能在心底道一声「碎碎平安」了。

    哪怕事情是白狸做的,可白狸眼下不在这。她不想给阿景留下没有担当的坏印象。

    那句「我会赔偿」的话堵在嗓子眼,心里快速算了一笔账,单单云涌瓶、映光盏就要五千五百金,遑论其他她叫不出名字来的古器。

    纵是她有能力偿还回去,阿景乃世家主之首,岂是缺金子的人?这些东西能摆放在这,定然是喜欢的不得了才想着时时观赏。

    她愧疚难当,便见昼景脸色复杂地瞧她,可怜兮兮,仿佛丢了心肝宝贝,长吸一口气慢慢吐出,语出惊人:“舟舟,你都不算赔的吗?”

    “啊?”怜舟脑子卡壳,三息之后确定耳朵没幻听,脸噌得红了:“不、不是,我没有,我没算赖账……”

    她低了头,声道:“我会还的……”

    “你拿什么来还?”

    怜舟想了想,也觉得肉疼了,硬着头皮道:“今日我请书先生算了一笔账,除去我在昼府的所有花销,包括在书院的支出,万金还剩六千金……”

    她声音细弱,看了昼景一眼:“这你不会赖账罢?”

    “当然不会!”昼景从后腰摸出袖珍金算盘。

    漂亮修长的指节噼里啪啦拨弄出声,看得怜舟一时讶异阿景神仙般的人物也会随身携带如此之物,一时又沉迷她白皙灵活的手指,顿觉眼前画面美不胜收。

    可惜,这份沉迷只持续了两个呼吸。

    “云涌瓶三千金,映光盏两千五百金,算成两千金,并蒂莲玉器买的时候三千三百金,按三千金来算,雕心软玉笔……”

    怜舟一下子清醒了!

    蓦然意识到,自己很穷。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伤心的了。

    心上人一本正经地拿着算盘和她算欠债几何,三个月来按照契约净赚的六千金见都没见就没了影。此时她唯一庆幸的是阿景拿着金算盘来,也比拿着一纸放妻书要好。

    债台高筑……

    昼景停了她美妙可拨动世间任何乐器的手,眉尖一皱,叹了口气:“统共一万六千金,刨除六千金,还有万金。”

    怜舟眼前一黑,咬着唇,耳根通红,不好意思开了口:“能、能少点吗?”

    “不能再少了。”

    “广屋豪宅我不要了,你看能抵吗?”

    抵了豪宅,又要无家可归了。

    昼景眼里闪过一抹笑:“当然能。”啧,舟舟姑娘又没有地方住了啊。

    怜舟心弦稍松,也不外乎是回到原点罢了。

    “先出去,要下人来收拾罢。”

    少女大为赞同,从前的书房是她钻研学问和阿景遨游学海的圣地,如今怕是要成为伤心地了。

    她纠结一二,且等着昼景和她提和离一事,年轻的家主弯了弯眉:“你脸色不好,回房休息罢。”

    她怎样,她怎样做。浑浑噩噩出了书房。

    内室,怜舟轻揉眉心:“怎么就这么巧呢?”

    她懊恼捂脸。

    一刻钟后,做了坏事大摇大摆出现的狐狸明目张胆地跳到少女腿部,见了它,怜舟又气又委屈,不停抚摸狐狸头,语气嗔怪:“好啊你,也晓得坑我了,你害我好惨,白狸……”

    三个月算是徒劳一场,一无所有,连自己一味持守的心都丢了。

    “啊,是不是和她合起伙来欺负我,怎么可以这样!”头埋在狐狸柔软的肚皮,她心气不顺,抬手将狐狸身子翻过来,一巴掌在它毛茸茸的背部。

    “不准动!揍你!”

    作者有话要:昼

    景:哎呀呀,虐待动物啦!!

    啊啊啊,阿景好欠揍啊(╯3╰),三更献上!零点还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