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钟情
生辰宴上,李十七看热闹似地弯了唇,没和太子哥哥坐一处,拉着沈端随便捡了距离当家主母最近的位子,是以这会看着怜舟喜怒不辨的神色,再看景哥哥一瞬沉下来的面容,心里默默给开口的那人点了一支蜡。
那老头她也认识,最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死性不改,人又蠢,倚老卖老,常常做了别人的靶子都不知,平素抨击十七殿下任性妄为有失皇家体统,数他在殿上闹得最凶。
他辈分高,历经三朝,父皇见了他有时候气恼也得憋着,顶多骂一句「老东西」,屡屡轻拿轻放,日子久了,把人惯得没了样。
今个倒好,满堂欢喜的日子当着景哥哥,当着怜舟,当着大周有头有脸的勋贵委婉提及昼家子嗣问题,这不摆明了嫌弃怜舟嫁进府大半年生不出孩子?
纯粹是在找死。
她朝沈端使了眼色,眼里写的尽是:管闲事的人真多!
怕她当着众目睽睽跳出来给怜舟出头,沈端借衣袖遮掩按住她的手。
以昼景的本事手腕,十五岁就能压住野心勃勃的世家,今日二十岁生辰,即便出点事,也有他护着怜舟。
李十七不听话,她捏了她指尖,不好表露地太过,只那眉眼里满是对某人的警告。
好惹事的人消停下来,但这满堂的波澜诡谲却无法安生。
衣冠楚楚的老头捋了把银白长须,嘴里不断冒着劝导之言。昼家每一位继承人都是世家主之首,这是早多少年定下来的规矩。
他自认语气婉转迂回,没察觉昼景隐在美眸下的怒火,拐着弯的请家主纳妾开枝散叶,的无非是长子的主意。
世家非嫡,占了一个长字,在嫡子未出前也占了一半尊荣。
昼景笑了笑,问诸世家:“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往家主床榻送人,这事好不好听,遑论还当着一水的世家贵妇的面。
贵妇们设身处地思索一番,看着坐在家主身侧的少女都不免替她难堪、委屈。
怜舟此时唇畔噙了笑,仔细看笑得和身旁人极其相似,她生得美貌,守着昼景也没被她九州第一绝色的清艳压下去,反而因了情爱的滋润,眉眼或多或少有了举足轻重的端庄俏丽。
青涩的娇,稍微冒着嫩芽的媚?色风情,像被春雨淋漓过的娇花,只为那一人盛开。余下的,淡然处之,宠辱不惊。柔与韧,如水亦如石。
见她如此,于是将将冒出心坎的同情缓缓散开。眼尖的注意到两人同款式的衣袍、腰间悬着相似的玉佩穗子,甚至再眼尖的,瞧着少女偶尔看向家主时,眼角眉梢的甜蜜欢喜,心里一咯噔——这分明有恃无恐啊。
可惜了分坐两席不能及时提醒自家夫君,贵妇们不禁生出对男子粗心大意的怨恼,最该在意的被他们抛之脑后,满脑子想着世家之利。
众人怨恼长者行事张狂、胆大包天,提前将他们的计划泄露,听得一声询问,宴会上的人们瞧着脸色,又留意到自家夫人的不赞同之色,酝酿一二,愣是没敢开这口。
远的不提,昼家主笑里藏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家中备有好女,做侧室也是极好的出路。可若家主不肯,谁能勉强他?
穿一条裤子的世家退堂鼓,岂不是留他一人骑虎难下?老头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急不可耐地要把话圆回来。
哪知昼景根本没给他机会,笑颜如春,吐出的字冰冷如刀,锋芒几欲要割伤人的脸。她道:“赶出去……”
懒洋洋的,笑着发了火。
贵妇们再去看被她偏宠的夫人,少女浅笑着,指腹无意识地捻?磨腰间玉佩。看着昼家主的眼神,仿佛有光。
察觉到她的注视,俊俏的家主眉一扬,轻拍了她的手背。
似安抚……
人比人气死人,贵妇们面容不变,心里对昼夫人羡慕极了。
倚老卖老的世家长辈被赶出去
,嘴里来不及吐两个字就被仆人堵了嘴,里子面子全没了。
有心往昼家伸手的世家们脊背俱凉。
赶出去……
昼景的态度不容置喙,一如以往的干净利索,不怕得罪人。这话是给他们所有人听的,是嫌他们手伸得长了。
背地里商量好的图谋被老者二话不放在明面上,诸人如坐针毡。
好在昼景作为世家主之首,该有的气量一点都不差,今日是她二十岁生辰,也是世家齐聚的大好日子,她挑了眉,携了夫人的手,长身玉立:“我与舟舟,敬各位一杯。”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宴会渐渐有了令人放松的氛围,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宋涟和郑二齐齐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我还以为阿景要……”
“不好……”郑二偷偷抹了把汗:“幸亏咱们两家没掺和这事,看阿景的意思是不想毁了今个的酒宴,之后就不好了。”
他们虽为昼景之友,但在这样有储君、有长辈的隆重场合,如何也轮不到他们凑在昼景身边。
宴会刚刚热闹起来,宫里派人赐珍馐美酒,赐了令满座瞠目的重赏。
陛下龙体染疾不便前来,此事只心腹晓得,连同太子都被蒙在鼓里。昼景接了赏,因了陛下隆恩,酒宴热烈的气氛又被推上一层。
怜舟负责招待女客,和一众年长的贵妇谈天地。
宋染有心和她话,一直找不到时机。
年轻的世家子弟没资格在这样的场合往家主面前凑,何楸在感叹了几声家主好凤仪好气度后,没跟去凑热闹,而是尿遁离席,在后花园吹风闲溜达。
三月春,美不胜收。
乖乖巧巧的少年郎头戴玉冠赏花赏柳,坐在秋千架上的宋染不知不觉看了「他」有一阵子。
这个敢在金殿之上扬言「愿得一人心」的云三皇子,给了她很深刻的印象。深刻到,仅仅看着他的身影,就能想到当日他在宫宴的风采。
事后她在父兄那里得知云国争储风波,才晓得少年处境艰难,当日一言,是退一步,搏一个想要的姻缘。识趣地没去攀附皇室,更舍了十一殿下这等阴沉不可托付之人。
看他站在阳光下捧着一朵花笑得灿烂,莫名的,宋染待他生出怜惜。
何楸一个人玩得开怀,不经意抬眸看都不远处朝她温柔莞尔的女子,她脸微红,清咳两声,放过手上那朵花,冲对方一笑。
“云三皇子为何不在宴上与人同乐?”
女子朝她走来,何楸被她看得脸热,羞赧道:“外面春风甚好,忍不住就出来了。”
宋染没见过像他一样爱害羞的男子,许是看他文弱,调笑道:“云国男子都和三皇子一般斯文有礼么?”
话出口,才觉出轻佻。脸有一霎的红。
何楸来大周是为了避开皇兄迫害。她喜欢女子,遂生出「不如自己出门找一个不嫌弃她的人过一生」的念头,不想连婚姻大事都被安排,然后日夜防着枕边人,担心一觉没睡醒身份泄露人头掉地。
在云国,如非必要她很少和女子交谈。此刻面对宋染的趣,手足无措:“我,我……”
他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宋染好心邀请:“要一起逛逛吗?”
“啊?这……好、好啊。”
昼府的后花园规格极大,哪知走着走着碰见十七殿下和沈院长。李十七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为了掩盖自己和心上人幽会的心虚,率先开口:“哦!你们——”
她看着宋染,又看看她身边文弱俊俏的少年郎,敲了敲脑壳方记起这是云国来大周联姻的三皇子。
明了了身份,赶在沈端阻拦之前,一声惊呼:“阿染!你不会想嫁去云国罢?!”
宋染:“……”
何楸:“!”
看他被李十七一张嘴欺负地百口莫辩,宋染忍着羞涩道:“殿下,我们……”
“好了!不用了!本公主会为你们保密的。”她牵着沈端的手,算去别的地方幽会,暗叹:得亏了这两人都是好欺负的性子,要不然……
她瞥了眼沈端,心里生了焦急,她可不想以后和端端幽会都要藏着掖着不可见人。
昼景二十岁的生辰宴,排场一年比一年大,却没甚滋味,还不如拉着舟舟的手去洗心池泡着,她又道,不行,舟舟日子还没过去,没法陪她泡汤池。
无聊又无趣的宴会,持续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结束,入夜,才是私人宴。
送走如云的宾客,回到后院,怜舟耐不住疲乏轻揉眉心。
“累了?”昼景从身后抱住她:“不喜欢的话,以后不设宴了,就咱们两人,我看见他们的脸烦得紧,看你百看不厌。”
怜舟被她哄得眉眼绽开笑:“世家主的生辰宴从来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是为了立威、扬威、安稳人心。这还是你教我的。”她倚在昼景怀里,柔若无骨:“我喜欢看你威风的模样。”
“那现在呢?”
“嗯,现在也威风。也喜欢……”
昼景眉眼弯弯,埋头亲她颈侧。
柔软微湿的唇落在肌肤,怜舟身子微微后仰,唇边溢开一抹舒服地轻?吟,散在含了花香的春风。
她腰肢发软,被昼景牢牢握紧,偷得浮生,贪片刻欢?愉。
庭前鲜花盛放,来不及进入内室的两人被宴会烦得需要用心上人的热情来驱散心头染上的疲惫。
金乌西沉,此处繁花秀木掩映,相当隐蔽,怜舟被擒着腰转过身来,迷离之际,羞耻地生出避开好友与阿景厮混的意味。
这感觉来得太快,她软着手覆在昼景玉白的手掌,情意绵绵地止了她的所为。
面对心上人的蹙眉不满,少女眼尾渗了泪,不知是太刺激,还是太喜欢,又或委实敏感,总归她隐着细浅的哭腔娇声道:“阿景,不要闹了……”
不懂越是如此,越惹得昼景心燥。
晕黄的阳光落在花木,天地无声。有多久没仔细尝过她的滋味了呢?昼景心想,一天,漫长过一年。
她稳住心神,恋恋不舍地把人放开,看出她腿软,仍是半搂着:“舟舟,改天我们去山里泡温泉怎样?就你上次去的地方,我们幽会那晚,那座木屋也是我亲自搭建的。想去么?”
听是她搭建的,怜舟水眸流转:“好……”她垂下头看了看胸前被揉皱的衣服,嗔道:“你就不能等我过了这几日再……”
“再什么?”
羞意爬上脖颈,她趴在昼景肩膀:“日子来了,这处总觉胀?疼。暂且放过「她」可好?”
昼景鲜少听她这般言语,喜得不得了,秀眉勾了风流色,低声问道:“我就哄得你如此开心?”
知道她的是当着众世家维护正妻脸面、拒绝侧室、驱人出门一事,怜舟轻咬她侧颈,爱慕沉沉,轻声慢语:“我喜欢你当着所有人,放肆地只要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