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疯子与邪道
四月天,细雨霏霏。
襄王回京奔丧,当着众朝臣哭成了泪人。模样何止一个憔悴?不知内情的恐以为王爷承受不住噩耗,亏了身子,伤了元气。
她没死,昼景感到惊讶。
凡人肉身哪怕每晚子时宣泄也撑不过几个月,她想要李十五痛苦狼狈地离开人世,没成想狼狈有之,痛苦有之,人竟还活着。
骨瘦如柴,伶仃着一把骨头,风一吹仿佛就要倒下。
是妖的气息。
昼景神色不变,且等送走了陛下灵柩,结束这场丧事,朝臣拟定日子,迎接新主掌权。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登基大典定在半月后。
浔阳城处处挂起白灯笼,为先帝举哀。街上见不到行人,雨水在长街的青石板,偶尔有两三只野猫窜过,李十五头也不抬。
她一身丧服,漫不经心走在路上,不急不缓,悠悠哉,身侧仅有一名侍婢负责撑伞。襄王垂眸,心里盘算着该怎么面对朝思暮想的人。
依照九邪道人所言,景哥哥并非凡人,乃天上星主转世,命格主火,邪祟不侵。可只要一日不归位,就还有机可趁。
李十五煞白着脸,从景哥哥「送」她那把火,每逢子夜折磨地她生不如死的时候,她就猜到他来头不。哪怕是天上的星主,她也不会允许他归位。在人间陪着她,和她看尽世上一切繁华,李十五是这样想的。
她不恨他。她怨他心里眼里除了宁怜舟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看不到她的脆弱,看不到她偏执疯狂下的深深爱慕。
可谁要他那么好呢?李十五出身皇家自认眼高于顶,这辈子也就在昼景这狠狠栽了跟头。
她的追逐喜欢在他看来一文不值,他送她苦果,害她出京,逼得她为了光明正大的回来,不得不殚精竭虑,苦心筹谋。
她连父皇都能害,图的不就是一个昼景?若他愿意和她在一起,父皇又怎会「驾崩?」
她眼里涌动癫狂之色,一步步走向昼府大门。
昼家。
因陛下驾崩书院休假一月,怜舟坐在庭院的秋千架,一身素白,怀里抱着只憨厚可爱的橘色猫。昼景入宫多时,此时未归,她仰头看了眼天色,春风乍起,浮动洁白广袖。
“回禀夫人,襄王殿下来了。”
襄王。李十五……
她赶在此时来,怜舟水润的杏眸多了一抹正色。妇人坐在她身侧,不放心道:“我陪你同去罢。”
李十五再如何危险,那也是大周封王的殿下,她登门,拒不得。
怜舟「嗯」了一声,动作轻柔地放下巴掌大的幼猫,橘猫缠人地蹭了蹭她鞋面,换来少女低眉浅笑:“回来再陪你玩。”
她翩然移步。
李十五来此特意见昼景,也是特意赶在昼景入宫未归,见一见这抢了她梦中情郎的存在。
多日不见,少女明媚端庄,娇妍更胜往昔。
“见过襄王……”她屈身行礼。
李十五冷笑着不话,直直盯着。
妇人不怕她,脸色淡然地搀扶少女入座,视线和襄王殿下对上,眼底隐有警告。
十五殿下心慕昼景,待妇人常存敬重,往日算是拿她当半个婆母敬畏,见她扶着怜舟坐得稳稳当当,她眸色阴鸷:“花姨……”
辈分随了昼景,喊得亲切。
怜舟眼帘微动,妇人面无表情,拒人千里:“襄王言重了。”
在场的俱是聪明人,李十五心知拿她没办法,从侍婢手上接过玉匣:“襄南胭脂极好,思来想去,花姨在府里过得滋润,便拿了当地品相最好的胭脂。”她献给妇人,妇人不肯接。
装着胭脂的玉匣被李茗衣不动声色地放在桌子。
正堂寂静,三人谁也没先开口的算。
李十五来者不善,挑剔嫉妒的目光如刀子刺在怜舟身上,她手里捏着帕子,悬在腰间的玉佩穗子招了注意。
“这玉佩不错,哪来的?”
“阿景送的。定情信物。”
李十五寒了脸,不再吱声。
气氛沉沉,隐有剑拔弩张之意。谁也不肯示弱,李十五不肯,怜舟更不肯。李十五就是个疯子。
从前疯,现在更疯,脸白得和青天白日活见鬼一样,哪怕坐在这,她都能闻见她身上被情?欲侵染的混乱污浊。
少女秀眉蹙着。
李茗衣见不得她一副狐媚子招人疼惹人怜的蹙眉样,刚要刺她两句,昼景从外面赶回,得知十五殿下登门,来得极快。
“景哥哥!”李十五笑着起身迎接她。
昼景进门,视线掠过她去看一身白裳的少女,心落回原处,看她无恙,这才皱眉道:“襄王来此做甚?”
她态度冷漠在李十五意料之内,好在她并不介意就是,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好,她懒得再争风吃醋,眼睛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几月不见,景哥哥风采逼人,她上前两步:“想你了,来看看。”
她当着怜舟的面言行肆意,很是不把人放在眼里。
离近了,那股妖气更重了。昼景不错眼地瞧她,眉心焰火忽隐忽现。
李十五热切地和她对视,历经百般花样的身子深处自然而然起了酥?痒,气息紊乱。
看得不止怜舟心生厌恶,妇人也沉了脸:这当真是皇家嫡女的体统?看她一副恨不能把阿景吃了的劲头,算得上哪门子王爷!
就在怜舟隐忍不发忍无可忍之际,昼景倏尔退开半步:“殿下,不该吃的东西,不能乱吃。”
“可不吃,又怎么活着来见你呢?”
“殿下现在见到臣了。”
“看不够。”
昼景笑了:“我家夫人还在此,殿下这是要做甚?”
李十五喜欢和她话,什么也好,只要景哥哥肯看着她,她笑意绽放:“譬如,把你抢走?我想,昼夫人不会介意罢?”
怜舟淡淡瞥她,弯了唇,轻声道:“阿景,我累了。”
“我扶你回房休息。”昼景快步来到她身边,亲昵地牵了她的手。
李十五默不作声看着二人浓情蜜意,眼里闪过嗜血的锋芒,她拂袖,抬腿便走。
妇人惊讶她真是单纯地来看人,思索一二,仍从二人方才那番谈话中察出不妥,叩门而进。
“花姨……”
怜舟开门。
今日短暂交锋,李十五今非昔比,竟能忍住不动手。要上次她派人在书院放火企图烧死情敌,还是因见怜舟与昼景亲近,被刺激地狠厉大发。
今日见了昼景待怜舟的疼宠呵护,只是气得挥袖子走开,怪哉。
妇人想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
“把我抢走啊。”昼景指尖轻揉眉心,正色道:“她身上有妖气,我怀疑她近期都在服用妖丹。”
“妖丹?她哪来的妖丹?”
妖族少在人世露面,妖丹更难寻。昼景将对李茗衣做的事一一尽,听她在李十五身体里添了一把火,妇人面色古怪,以她对李茗衣的认识,恐怕这样的惩罚她痛并快乐。
“人没死,身后必有高人相助。哼,恐怕又是哪里来的邪魔歪道!玄天观以正道自居,需要他们驱除邪祟了,不见繁星半个影子。”妇人嗤笑……
“你们猜,我进宫一趟还发现了什么?”
“什么?”
昼景沉声道:“陛下的死,与十五殿下逃不开干系。”
“她疯了不成?!”妇人瞠目。
“陛下乃慈父,每半月都要寄信去往襄南,收到信后,十五殿下总以献孝心为名,往宫里送襄南特产……
毒很有可能是那时下的。陛下驾崩当日,襄南送来的特产被吃光。李十五阴狠毒辣,到底是我看了她。我原是要她咎由自取、尝尽痛苦死去,没想到她选择人不
活。”
妇人担忧道:“你要对她下手?”
“不,是她要对我下手。”昼景拧眉:“她不是来浔阳哭丧的。有机会,我还要会会她。她已经疯了。”
“阿景……”
“我会没事的。别担心舟舟,倒是你,近日在家好好呆着,有花姨陪你,等我料理了李十五背后那人,再陪你出门散心。”
“见到了?”九邪道人问。
“嗯,见到了。景哥哥风华潋滟,举世无双,观之,我心甚喜。”李十五倒在雕花椅子,眼睛微阖:“东西呢,备好没?莫要误了本王大事。”
“「九霄醉」已经备好了,「夺心散」还差几味药。”
“快点,我等不及了。他那么聪明,保不齐已经查到是我害了父皇,不定这会正等着你出头,然后一网尽。
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够果断,够狠,就是有一点,他太瞧我了。世家主无往不利的行事手段让他看不到我的锋芒。轻敌是会要命的。你懂吗?”
“懂。贫道会加大药量,莫一个转世星主,纵是来十个,破了他的星辉庇体,脏了他的天生灵性,他会好好听殿下话的。”
“很好……”她轻声道:“你的那东西真有那么邪恶?”
道人颇为自得:“「九霄醉」和「夺心散」最适合把这些来头不的星主弄脏了。凌云九霄,但求一醉,同样是长烨星主,未归位与归位实乃天差地别。
他若归位,贫道自然没胆子冒犯圣君,但他迟迟不归,心有欲?念情深,是受不住「九霄醉」强大威力的。
中了此酒,只会以为和心上人销?魂一梦,介时殿下与星主成其好事,再用「夺心散」夺去其神智,教导一番,他就离不开殿下了,他会是殿下最忠诚的伴侣。”
李十五听得神往:“可惜,他一辈子都会把我当做宁怜舟那个贱女人。”
“可那时候,殿下到底是得到他了。”
“你的不错。”她阴仄一笑:“你和那些转世的大人物有仇么,伤天害理研究出如此阴邪之物?”
“殿下有所不知,贫道名为九邪,修的正是极邪之道,最看不惯高高在上光辉圣洁的存在。
毁了长烨星,报了我徒弟一家二百八十三口的大仇,助殿下一臂之力。得了昼景,殿下登极之日指日可待,一举几得的美事,岂能错过?”
“言之有理……”
她不怕与虎谋皮,称王称帝她不热衷,哪怕能得到景哥哥一天,这辈子活得也值了。
“早点弄出来,你我都能得利。”
“是,王爷。”
九邪道人进入炼丹房,眸子流转阴沉血色,他沙哑着喉咙,神情癫狂:“岳儿,师父会替你报仇的。”
他眼角淌下一滴浊泪,后悔当日不在斩秋城,以至于长烨星毁了他的岳儿,烈火滔天,尸骨无存。
他恨!
一拳砸在炼丹炉,砰地重响回荡耳边。
“昼景,此仇,不共戴天!”
“阿景?”怜舟快速坐起身,手贴在她脸颊:“怎么了?”
昼景从睡梦里惊醒,眉心焰火至烈,她沉吟半晌,慢慢吐出一口气:“无碍。舟舟,我想起一事,等不得明日了,我去去就回!”
她走得很快,走前不忘亲吻了怜舟眉心。深夜,内室少了一个人变得空荡荡,怜舟裹着被衾无法安眠,干脆坐起来等人回来。
李十五服用妖丹吊着性命,她背后的人定然属阴邪之辈,她担心昼景遭暗算,一颗心晃晃荡荡,不甚安稳。
陛下死得突然,可若回过头来仔细看,事情早见端倪。似乎从李十五就藩,陛下龙体每况愈下,同样是皇家娇女,李十五和李十七真的不一样。
李茗衣灭绝人性为了达到目的杀红了眼,此番进京必有图谋。
那她背后的人为何要助李十五呢?
怜舟想问题想得深,破天荒的,想起斩秋城时秋华岳做的孽。
秋华岳伪装的本事高超,多年行恶却一直在外保持热情好客、乐善好施的美名。秋华岳死了,那他背后是否有人?
他用来行恶的药哪里来的?李十七至今记不得当日在秋家大船发生的事,可见药效强悍。
念头闪过,一阵凉意爬上脊背。少女单薄的身子颤了颤,往最坏的方向想去。
所以……是冲着阿景来的吗?
秋华岳死了,他身后的人投奔十五殿下,陛下的死是开端,那么之后呢?
细思极恐。怜舟白了脸。
妖丹……
李十五背后的人是妖?还是比妖更厉害?
她越想越乱。
窗外风声阵阵,内室烛光昏暗,下榻裹着寝衣坐在桌前,倒了杯凉茶,茶水入喉,她定了定心神。
无妨的。相信阿景。以阿景的聪明,会化险为夷的。
此时此刻她也只能相信昼景。坐在那顾自发呆,回忆昼景离开前的面色,思绪又开始活跃翻腾——阿景去做什么了呢?
救人?还是……
有道是夜长梦多,被一场梦惊醒,昼景不声不响来到皇宫大内,避开巡逻的守卫,直往太子寝宫去。
漆黑的夜,风雨交杂,天空黯淡无星。
尚未举行登基仪式的新帝躺在榻上睡得并不安稳。他消瘦许多,睡梦里眉毛都锁着淡淡忧愁。
太子妃窝在太子怀中,身子动了动,被不知从哪儿刮来的阴风惊醒。
骇人的黑影露出一双嗜血的眸子,一只手化作利爪朝太子心口掏去!
啊的一声尖叫,一柄长剑挡在床榻前。
火红的光,照亮了幽暗的寝宫,太子妃失声尖叫着晕倒,太子惶然被惊醒:“爱卿?爱卿救孤!”
至亲的血融合妖丹最能延缓襄王燥?欲?体衰之症,九邪道人没想到这么快和长烨星相遇,他咧开唇:“长烨星主,人间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滚!”
灼热的气浪汹涌而来,道人狼狈避开:“昼景!已经有好多年没人敢这么和我放肆了!区区未归位的星主,你当我怕你不成?我最厌恶你们这高高在上的天上神仙,凛然高洁,看着,就想把你们弄脏。”
“猖狂……”凉薄的口吻,昼景出手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