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小册子
这时节,眼看要入夏,昼景坐在书房昏昏欲睡,下巴枕在手臂,上半身趴在书桌,弯出极其漂亮的脊线。
家主半眯着眼,回味她的舟舟姑娘软着身子对她做的事,笑她胆,又笑她敏感有趣,欺负人都像是被欺负的。
闲来无事,她稍微振作精神,看向窗外红花绿叶,一手托腮,猛地站起身。
哦!终于找到事情可做了!
她唇边噙笑一路来到内室,思索那日舟舟杏眸一闪而过的心虚,一个人耐着性子在内室踱步。
“到底,瞒了她什么呢?”
家主在与其夫人的寝居室翻翻找找,蓦地福至心灵,往梳妆台走去。掠过上面一层层的胭脂水粉,她拉开暗格,翻到最底下,才看到一本被锦缎包裹严实的物什。
昼景那双狐狸眼一亮,这种背着家里的夫人在其梳妆台寻找「秘密」的感觉怪为刺激新奇,手指谨慎地掀开锦缎……
白鹤书院,女院。
孜孜求学容貌甚美的少女还不晓得自己百般遮掩的秘密被发现了。
学堂内,沈院长一身儒服讲起古圣先贤的言论,眉目冷肃,教人无端生出敬畏。
怜舟在学堂上背脊永远是直挺的,姿态端正,也唯有在府里书房亦或内室,情意难控时,方会软了身段柔弱无骨地依偎在某人怀中。
她求学态度认真,时日久了,影响了不少同窗。再则李十七贵为天家娇女都晓得刻苦,其他人无形之中自然会升起紧迫感。
新帝登基,十七殿下身份比先帝在时还要尊贵——先帝嫡女有几位,但新帝最娇宠的嫡妹,舍李十七还能有谁?
身为皇家养的米虫都晓得在学海遨游,世家之女还有何理由停滞不前?
不断变好的求学氛围激发了沈端以及女院所有夫子的教学热情。
半日课程结束,怜舟抱着书袋回到书舍,刚要忍羞从书袋的夹缝里掏出她近日钻研的册子,李十七推门进来,倦倦地伸了懒腰:“太困乏了,真不知夏天来了这日子该怎么过。”
夏天还没来,哪怕夏天来了怜舟也不怕。她背对李十七,手往夹层摸去,摸了空。
她心重重一跳:坏了!
却昼府,内室,昼景翻看着少女私藏的册子,啧啧两声,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
并非观察上面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的精美旖?旎,而是看书页被人翻动的痕迹。
李十七压箱底的好宝贝几乎都被翻得半旧不新,也因了她独独偏爱这本,是以当初收藏了两份,后来一份给了怜舟还人情,一份自个收起来。
还人情的画册当然要是崭新的。
画册易主后被怜舟很是冷落一阵,用来想通,加之有属于自己的安排,才大着胆子观摩研习。
这册子此刻放在昼景眼皮子底下,依旧是崭新的。
舟舟爱惜书本,但凡认为有用的书册都会万分惜重,画册显然没被翻过几回,唯独这一页……
昼景从中窥见些许蛛丝马迹,笑意愈深,视线落在册子中两名女子的生动痴缠,她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原来,舟舟喜欢这样啊。
书舍,李十七歪头看向她柔弱羞涩的舍友,问道:“你傻了不成?”
怜舟按下心头上涌的羞耻,心底念叨了无数遍「千万不要被阿景发现」,对上李十七满脸「你不对劲」的神情,她轻揉眉心:“可能是累了罢。这天,的确容易引人困乏。”
李十七太赞同这话了,话匣子开,书舍响起交谈声。
十七殿下荤素不忌,怜舟装作「都懂」的模样,颤着一颗心听「李夫子」传道授业。至于传的是什么道,授的是哪门子业,种种不足为外人言。
痛快得意地在少女面前炫了一把「博学」,她眼睛里闪着碎光,一脸骄傲:“我方才与你讲的这些,你也懂吗?”
怜舟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不懂装懂,还是当着李十七的面。
她面不改色
,耳根泛红:“嗯……”
李十七当她真懂,摸着下巴,转而想开:“也是,你到底是嫁了人的姑娘,有景哥哥在,怎么会不懂?”她冥思苦想:“我这还有更厉害的,你要听吗?”
“不,不用了。”怜舟拒了她,一个人翻开书卷温习,半刻钟了,心却一直没法放在上面。
她想:寻常夫妻都懂这些吗?可她、她……她不懂啊。
思来想去,还是归结到阿景怜惜她,顾念她脸皮薄,身子敏感娇弱,未敢玩花样。
和李十七得头头是道比起来,怜舟第一次在学习这件事上被碾压地不敢反驳。饶是已经忍着羞意钻研册子,连日来也只敢对着其中一页观摩。
或许因着这是她最先尝过的。
意识到在想什么,她红着脸摇摇头,努力把脑子那些被李十七搅得混乱的思绪赶走,不禁低了眉,暗暗祈求:阿景千万不要去翻她的梳妆台啊。
昼景翘着二郎腿坐在梳妆台前看得意趣横生,捡着看了几页,将画册放回原处。
宫里来人时她正坐在书桌前潜心挥笔,算画一本专门送给心上人看的册子。
动笔前她甚至已经想到少女羞红了脸,水眸盈盈,望着她恼羞成怒、双颊生晕的画面,心尖一荡。
仅仅起了个头便被搅扰,兴致被断,她索性丢了笔,换上平整体面的朝服,随宫人入宫。
御书房……
新帝手边放着一盏茶,堆在御案的册子拿起又放下,一时想着崔家嫡子品行虽好,相貌终究差了点。
一会又想魏家二郎文武双全,风度翩翩,可惜兄弟太多了,没分家,嫁过去十七要和很多妯娌往来,人际交往复杂,他一个看不好没准还有人给他皇妹气撒。
左想不行,右想不可,眼前浮现沈端那张脸,烦得闷了一口茶。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妹和一个女人过一辈子。沈端想要的,他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她,但皇妹万万不能毁在她身上!
他气得坐起身,心道:朕没追究沈端勾?引十七的罪名,还要变着法的、力求温和地拆散二人,当兄长真难。
“家主呢,怎么还没请来?”
“回禀陛下,家主正来——”
“臣见过陛下!”
“爱卿免礼!”见到她,李乘偲乱糟糟的心顿时找到主心骨,昼景乃世家主之首,又是先帝临终指派的辅政大臣,大事免不了仰仗她。
李乘偲有事相求,热切地搀扶人坐下,宫人识趣退开,御书房的门掩好,昼景耐心等他开腔。
“今日,今日朕确有一事,需要爱卿解惑。”
“陛下且细细道来,臣洗耳恭听。”
新帝挂在嘴边的话很多,却不能直十七皇妹喜欢女人,他婉转道:“十七也到了婚嫁之龄,家主熟稔各大世家的家风,可有推荐的俊才?”
他一人不好拿决定,若他想的人和昼景看中的人不谋而合,那么十七,可嫁。
昼景一双眼睛洞若观火,心眼比李乘偲不知多了多少,她捻动指尖,料定陛下发现了十七和沈端的事。
早前沈端夜宿皇宫,和十七住在一个屋檐下,想必就是那时,被陛下撞见。
她有心帮衬二人,面上不露声色:“世家子弟,陛下倾向谁呢?”
李乘偲将三封名册递过去:“朕最信重的必然是家主您,然家主有妻,与十七无缘。余下的,崔家嫡幼子、魏家二郎、谢家四郎,可……”
“可陛下仍然觉得他们不好。”
“爱卿知我……”
昼景垂眸细看三封名册:“依臣对十七殿下的了解,这三人,她都不喜。”
短短的「不喜」二字一瞬挑起李乘偲心中紧张的那根弦,担心十七与沈端厮混一事泄露,他谨慎道:“家主此话何意?”
“殿下已有喜欢的人……”
李乘偲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然臣并不知她心慕何人。”
呼……
心落回肚子里。
李乘偲略有幽怨地看她:“爱卿莫要消遣朕了。世间男女,少不了为美色神魂颠倒迷了心窍,我不愿十七如此,白白被人蹉跎一生。”
“十七殿下若真爱慕一人到了无法拆散的地步,陛下的好意终究会成为她的拦阻,成为压在她心口的巨石。介时兄妹离心,徒增叹息。”
“爱卿是这样想的吗?”
“若臣是十七殿下,宁舍了一身富贵荣华,也不愿爱而不得。”
她的话再度引起李乘偲的警惕,忍不住朝那个方向胡思乱想:若十七为了沈端不要他这个兄长,自请离开皇室……
倒也的确是她敢做、做得出来的!
“陛下,您需要和十七殿下谈谈。不谈家国,只谈心之所向。臣想,有陛下拦阻,殿下想做什么都不可能如愿。可管得住身,管得住心吗?管得了一时,管得了一世吗?
陛下是要十七做折翼的鸟,还是要她自由翱翔青天,您得问问她的意思,才算全了多年来的兄妹情。”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李乘偲恍恍惚惚将人送走,神色怪异,心道:莫不是十七提前晓得我的计划,找了家主来做客?
可怎么可能啊。
他为怀疑昼景赤胆忠心感到羞愧。
“不谈家国,只谈心之所向……”他喃喃低语:“十七所向的,可是沈端?”
他忘不了站在桃树下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十七,他最宠爱最舍不得伤害的皇妹,是那样放松依赖着一个女子。
为何,偏偏是女子呢……
为李十七和沈端能够长相厮守出了把力,家主笑吟吟地踏上回家的路。
夕阳西下,坐在马车内,怜舟忐忑地绞着手上的锦帕,颇有种做贼心虚的荒谬感。
其实被阿景看到了也不算什么,只是……
进了府门,她问春花:“家主呢?”
“家主入宫面圣了。”
听到昼景入宫面圣,怜舟面上展露笑颜,脚步轻快地入了内室。
阿景应是没发现罢。
再了,无缘无故阿景怎会随便翻她的东西?
虽上次事发突然她反应不及被她窥见分毫,但这也是事,不得她早忘了。
怜舟长舒一口气。
来到梳妆台,找出压在最里面的册子。
看到这惹她提心吊胆羞怯了许久的物什,她一笑,渐渐的,笑意微滞。
被人动了……
裹在外面的锦缎折叠地虽然依旧齐整,却不是她习惯的手法。
能进她们内室的还能有谁呢?怜舟顿时面红如霞,生出极其糟糕的羞窘感,拿在手上未开的物什简直烫手。
想到她看这东西被阿景发现了,羞得不敢见她。
便是此时,门外一声喊:“家主回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女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怜舟: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