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钱氏没料到他如此直白,脸色不禁青白了一瞬,待要发作,萧廿却已经翻身下马,道:“军中琐事甚多,统领且尽快带我前往宗祠,祭拜完母亲,我便回去。”
眼见燕启真要带他去,钱氏惶急道:“老爷,外人怎可入燕家祠堂,他的身份还未得清明,老爷还是…”
燕启怒道:“你闭嘴。”
钱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即便萧廿的斩钉截铁,心底的危机感却还是不可抑制地翻涌了上来。
萧廿不欲多事,随燕启一同去了祠堂,母亲萧氏的牌位立在香火袅袅间,已经有些陈旧,的确是放了十多年光景的模样。
萧廿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只是有些疲累的觉得,母亲这大半辈子的苦楚总算是有了归处,她在九泉之下,想来也会得到抚慰。
燕启道:“崇儿,待到入京之时,把你母亲迁入燕家祖坟吧。”
萧廿眉锋蹙了起来,到底,他仍对燕启战事未平便让母亲怀孕的事情耿耿于怀——怎么就不能再等等?
到死未过门,同舅父一样,还是战时萧家英骨。
一阵沉默过后,他道:“遗骸与萧家军旧部同葬甘宁,衣冠入祖坟,统领以为呢?”
燕启对这个答案愣怔片刻,叹了口气,苦笑道:“也好。”
萧廿俯下身去,对着牌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两人在祠堂待到半夜,燕启年纪大了,兼之伤势未愈,精神不济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明亮,而自己躺在书房的榻上。
他坐起身,扬声唤来人,手下匆匆忙忙的进来:“将军。”
燕启掀开被衾,想要穿靴,边问他道:“我怎么在这里?崇儿呢?”
手下见他单手不便,俯下身去帮忙,将靴子给他穿好:“昨晚是萧…少爷找属下把将军扶到书房的,他…他军中事务繁忙,不便久留,先行回去了。”
燕启微怔,眉间现出沟壑纹路,声音发闷的道:“知道了。”
待手下给他整理好行装,他道:“备马,我也走。”
他匆匆出门,却被钱氏带着儿子迎面拦住,道:“老爷,你要上战场,也带着旭儿吧,正所谓上阵父子兵,旭儿也想给老爷分担重负,建功立业。”
燕启看了燕旭一眼,见他往后缩,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道:“才十七岁的孩子,什么仗,让他在府里候着,多读些书要紧。”
钱氏却不依不饶,将燕旭往前推,催道:“老爷这是的什么话,旭儿,你父亲十五岁便上北疆带兵退敌了,你快去跟他,你想帮父亲上阵杀敌,为他分忧,呀!”
燕启事忙,平日里几乎泡在军营里脱不开身,钱氏眼界又窄,娇养着儿子长大,燕旭同纨绔子弟也差不到哪里去,丝毫没继承到燕启身上的英勇之气,被钱氏推搡的急了,别开身子不耐道:“哎呀,娘!”
燕启如何看不出钱氏是怎么想的,道:“旭儿十四岁的时候,我要带他去军营历练,你孩子尚,舍不得让他吃苦,硬是给拦了下来,我平日不在府中,也给他请了文武师傅,到头来师傅气走了好几个,你还护着不让教训,现在却赶着他上战场了,你且问问他,拎不拎的起武场那二十斤的大刀,他这个底子,起仗来,还回得来吗?”
钱氏脸色僵了一下,却讪笑道:“有老爷这个统领在,如何就回不来了,他脑子机灵,在军帐里出出主意也是…”“行了,”燕启沉声断她,“崇儿性子刚强倔强,一不二,这府上的东西,即便是拱手捧给他,也未必会要,你就把心安生放回肚子里,没人抢你的。”
钱氏一时语塞,呵呵笑了两声:“老爷这话的…”“我这便北上,这段时间,你们母子俩都好好收收心,”他脸上现出威严之色,转向燕旭道,“若是再出去偷吃花酒,嗯?”
燕旭纨绔归纨绔,其实有点怕这个父亲,低着头应不敢,燕启方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马鞭,别在腰上,出了府门。
...
半个月前,沈元歌用飞鸽给京中的兆麟传了一封信,萧廿回到甘宁的那天,她也接到了回信。
“朝廷很难再派出新的军队,有朝臣上谏提议求援中山。”沈元歌轻笑了一声,“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旁的藩臣的确有勤王之责,可中山显然不一样。
萧廿没把鸽子放走,送信的鸽子都得在两地之间往返一趟,所以目的地都是固定的,这只以后便专门跟京中人联系,他将竹筒绑回鸽腿上,道:“你在信里什么了?”
“中山即便吃不着渔利,也一定会有动作,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他们做的出,翰林是近臣,我让他多留心些,免得哪天皇帝被人掳走了都不知道。”
“兆麟聪慧,想来能考虑到这些。”萧廿道,“军政上的事风云诡谲,你不用太操心,好好在甘宁歇着,踏春玩水,怎么自在怎么来。”
沈元歌唔了一声,正想着这事怎么跟云南王,裴肃便过来了:“两口躲在外头,什么呢?”
沈元歌顺势将信件递给他,裴肃本是随口笑问一句,没想到还真有正事,遂接了过来,旋即展目讶道:“中山挟王只在早晚,本王也派了人想入京探防范,但上京现在已经全城戒严,尚未得手,元歌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
沈元歌明原委,裴肃方知道她原来这么早就在做准备了:“元歌若是男儿,资历再深些,想必是个帅才。”
这实在太过夸大了,沈元歌笑了笑,又听他道:“朝中有人传递消息,事情便好办多了,这个兆麟是何许人?”
沈元歌方才存了个想法,没有主动明兆麟身世,裴肃果然问起,看着他道:“是我的胞弟,两年前才入翰林。”
裴肃的讶然之色更深了些,又重复了一遍:“兆麟…好名字,可也是阿…不,你同他是一个母亲?”
沈元歌突然紧张起来,道:“是。”
裴肃复将那张纸条举在眼前,将上面清晰有力的蝇头楷手归眼底,迫切道:“多大了?身体可好?是文官么,可曾习武?”
他亮着眼睛问了一大串,简直就像一个同儿子久别的慈父,和当初知晓沈元歌是景雯的女儿时一般无二。
沈元歌绷紧的指尖反倒松了下来,有点想笑,又有点发涩,一一答了,末了道:“兆麟的武功还是萧廿教的呢。”
她着自然地扭头,冲萧廿笑了一下。
天下很大,有时候也很。
裴肃长吁了口气,道:“挺好。”
沈元歌有点出神,没注意到萧廿的目光垂下来,放在了自己身上,眸色也深了些许。
战中蜀地的平静短暂如人喘息中间隔的一瞬,很快便到了藩军北上的前夕,沈元歌十分听话的没再提随军的事,临行前的那个早,天还蒙蒙黑,萧廿轻手轻脚的起身,往衣柜那边走,想把沈元歌给自己新做的两件衣裳拿出来带着,刚把柜子拉开一条缝,发出轻微的吱嘎一声响,沈元歌突然从身后出来:“哎你别动!”
萧廿本来怕吵醒她,反倒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回头道:“怎么了?”沈元歌呵呵笑了两声,同手同脚的出门跑过来,将他推开,挡在衣柜前头:“拿衣服么,我给你找。”
萧廿失笑道:“藏了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么?”
沈元歌脸一红,哎呀一声:“姑娘家的衣裳本来就有你不能看的嘛。”
萧廿:“……”他觉得哪里不对。
沈元歌趁着这个空子拉开衣柜,柜门状似无意地挡在他面前,迅速从里头拿出衣裳:“诺。”
柜子还没关上,萧廿借着身高优势往里头瞥了一眼,看见柜子角落里好像放着一双新做好的云靴,男子穿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