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个鼎
明明住持是‘许愿会只有这一次’,宋鼎鼎却觉得,他是在暗示她回家会只有这一次。
她想起住持一眼看穿自己女扮男装,想起住持让桃子过敏白绮去摘桃,想起摇出来死签。
宋鼎鼎不由得转过身,看向住持“若您真能看透别人命运,那您将要面对命运是什么?”
虽然她并不全然相信住持话。
但都天不可泄露,住持今日如果都是实话,那便是泄露了不少天。
他不怕遭天谴吗?
还是,他如今所一切,也都是天命使然,是造物主交派给他任务?
住持见她神色凝重,不禁笑道“施主不关心自己命运如何,倒是对老衲甚为关怀。”
宋鼎鼎摇头“谈不上关怀,只是好奇您会不会遭报应罢了。”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诚实,住持被她噎了一下,轻咳几声,许久才缓缓道“世间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顺其自然便是了。”
宋鼎鼎轻声道“我倒觉得,顺其自然只是懦弱之人,逃避现实借口罢了。”
“此话怎讲?”
“因为安于现状,不愿付诸努力去改变,便只好宽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一番话,像是钟杵轻轻敲击在心底,不轻不重,却又能留下抹不去痕迹。
住持藏在白胡子下嘴唇微微翕动,半晌,他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谁料老衲活了这些年,倒不如你这个姑娘想得通透——”
笑声渐渐远去,清风吹散了他余音,拂过平静水面,荡漾出一层细细涟漪。
宋鼎鼎看着空无一人许愿池,蹲下身子,葱白纤长指覆在乌龟壳上“我希望”
她停顿一下,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一抹淡淡薄柿色“我希望无臧道君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罢,宋鼎鼎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她刻意将少年过去积压在心底,不断劝慰自己,她已经足够努力,剩下便只能顺应天命。
可刚刚在跟住持话时,她才恍然意识到,所谓顺应天命,就像是住持口中顺其自然一般,都不过是逃避现实辞。
她记得自己曾在上看到有人调侃,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告诉他母亲不要嫁给父亲。
但如果他母亲真没有嫁给他父亲,也就不会有他存在和降生,因为只要不按照历史轨迹去做,现在所存在一切就必定会发生改变。
她不知道自己回到过去,都影响了少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改变少年被剜心事实。
宋鼎鼎只知道,她虽然想要回家,但她更希望少年平安。
回家她可以靠自己,总之已经攻略到了90,将近一个月时间,她都挺过来了,便不差这十天半月时间。
吞龙珠既然可以带她回到了过去,没准许愿龟也可以干涉一番过去事情。
宋鼎鼎不确定自己想法对不对,又或者她这个心愿会白白浪费,但只要她这样做了,她便会稍稍心安一些。
待龟壳上纹理流动着月光般莹光,她缓缓起身,离开了许愿池。
所有人都没有走,都在许愿池外面等着,宋鼎鼎已经算是排在队伍末端人了,此时一群人聚集在寺院中,大多数人看起来轻松极了。
男弟子们体内婴灵消失,但灵力却留在了身体里,这对他们来,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们顾不得礼法规矩,不少人当场解开了上衣,摸着自己平坦腹部,脸上荡漾着雀跃欣喜笑容。
大部分女弟子们想要斥责他们,又不好意思朝他们方向看去,便只能转过身去,抬起挡着眼。
宋鼎鼎时候住在四合院里,倒是看惯了夏天光膀子男人。
她瞥了一眼那些男弟子们腹部,连块腹肌都没看见,不由得轻嗤一声。
排在最后陆轻尘从许愿池里出来后,圆滚滚肚子消失不见,没了累赘,体内却还充盈着灵力,只觉得浑身用不完力量。
见其他男弟子都解开上衣查看,他犹豫一下,像是想要争回些面子似,也解开了上衣。
陆轻尘时常锻炼,平时注重身材管理,即便已是三十岁年龄,身材依旧比二十岁年轻人还要健硕。
他本想趁秀一秀自己完美腹肌,谁料掀开上衣后,却看到一坨松松垮垮坠下肚皮。
紫红色瘢痕线纹堆积在腰部周围,像是波浪一般花纹,皱皱巴巴贴在皮肤上,仿佛断裂开纤维层。
陆轻尘神情呆滞,掀衣服动作一顿,脸色骤然惨白起来。
站在他身旁席梦思,疑惑朝他看去,随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尖叫声。
“啊——”
她跌坐在地上,声音尖细刺耳,回荡在寂静夜里,简直让人窒息。
宋鼎鼎随着众人视线,落在陆轻尘腹部,看到因婴灵突然消失,而松垮下坠肚皮,以及那贯穿腰间妊娠纹。
她忍不住垂眸轻笑。
这般严重妊娠纹对于陆轻尘来,或许比生下婴灵,更能让他终身难忘。
他不是有什么万金难求玉肌丹吗?
倒是不知道,这去腐生肌玉肌丹,能不能消除掉秘境给他带来疤痕。
陆轻尘在众多哄笑和匪夷所思目光下,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他脸色又白又红,连忙拢住衣衫,一把攥住了席梦思衣领子,将她拖了出去。
宋鼎鼎隐约听见远去陆轻尘,对着席梦思咬牙切齿质问“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是不是你故意搞鬼?!”
他恢复了灵力,虽然身体有些虚弱,对付没有灵力席梦思,像是拎鸡崽子那般轻而易举。
陆轻尘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席梦思断断续续啜泣声也听不见了。
宋鼎鼎越发觉得顾朝雨能离开陆轻尘,是个无比正确选择。
即便经历过这一遭事,陆轻尘依旧傲慢自负,又爱面子还没有良心,更是将大男子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几天他怀着婴灵,每日在清平山庄医馆里吐得昏天地暗,狼狈得浑身恶臭时,是席梦思在他身边悉心照料。
虽然席梦思照顾他是别有目,如今得到这样结局也是自作自受,但通过席梦思现在凄凉境地,便能看出陆轻尘为人到底有多么糟糕。
随着禅杖上金环晃动碰撞在一起声响,宋鼎鼎抬起头来,看向从许愿池里走出来住持。
所有人都已经许完了愿望,玉微道君看着神色淡然,实则眸中暗含着期待之色。
住持在众人热切注视下,冷哼一声“你们七十多人当中,只有两个人许愿得到吞龙珠。老衲早就提醒过你们,偏偏你们不将这当成一回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浪费自己口水,索性直接公布了结果“许愿得到吞龙珠人没有达到五个,吞龙珠不能给你们,都散了吧。”
罢,住持便挥袖离去,甚至不给玉微道君留下反应时间。
等众人回过神来,寺院中立刻怨声四起。
“怎么回事?为什么就两个人许愿得到吞龙珠?”
“我们男人要除去婴灵,你们女子在想什么呢?三十多个人,竟是连五个许愿吞龙珠人都达不到?”
“你们这些女人真是自私,就为了一己私欲,便将拱送来吞龙珠都推了出去!”
“本是如此简单一层秘境,现在好了,活活被你们搞得复杂了。你们倒是,现在该怎么办!”
男弟子们怨愤之声,几乎要将女弟子们淹没。
玉微道君皱着眉头,脸色也不太好。
因为他自己许下心愿是得到吞龙珠,也就是,除了他之外,这七十多人里,只有一个人跟他一样,许愿得到了吞龙珠。
他怎么也没想到,便是这么简单许愿任务,竟然没能拿到吞龙珠。
怒气在丹田处酝酿发酵,玉微道君深吸一了口气,冷着脸问道“都给本座一一清楚,你们都许了什么愿。”
喧哗寺院中,倏忽寂静了下来。
他们感受到了来自玉微道君滔天怒意,男弟子们看好戏似,将视线投放在女弟子们身上。
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女子们会许什么愿望,无非就是希望自己变美,身材变好之类心愿。
听着她们将自己藏掖在肚子里心思,一一道出来,看着她们因羞愧而面红耳赤样子,光是想想便觉得有趣极了。
在玉微道君愠怒视线下,女弟子们纷纷垂下头,他嗓音肃立,一字一顿道“除了本座以外,还有谁许愿吞龙珠?”
见她们沉默不语,他将视线转移到裴名和宋鼎鼎身上“名儿,你许什么愿?”
裴名垂着眸,像是没听见他问话。
玉微道君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裴名,本座在问你话!”
寂静夜里,他斥责嗓音便显得尤为刺耳,像是一根针似狠狠扎在人身上。
裴名依旧没有话,他保持沉默模样,惹得玉微道君绷直了身子,似乎在用尽全力压抑着现在怒火。
旁人早就听了玉微道君跟裴名这对师徒纠葛,此时都抱着看好戏态度,置身事外交头接耳着。
“裴名之前好像因为私通魔域,被玉微道君鞭挞过六十多下龙骨鞭,还被逐出了天门宗。”
“我听过,他是被同门师姐给陷害了,不过这么多下龙骨鞭都没要他性命,想必玉微道君定是下留情了。”
“整日里带着面纱,却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模样,莫不是见不得人吧?”
“我猜也是,没准就是因为长相丑陋,为了想要变成美人,今日才没有许愿吞龙珠。”
“够了——”
宋鼎鼎挡在裴名身前,替他遮住那些人投来不怀好意视线,冷着脸道“你们这般咄咄逼人,大肆指责这些女弟子自私,是觉得你们自己很占理吗?”
“既然你们这么有牺牲精神,那你们为什么选择许愿除去体内婴灵,而不是许愿得到吞龙珠?”
“难道肚子里揣个婴灵会死吗?同样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来,你们将所有希望都压在女弟子身上,自己却毫不作为”
宋鼎鼎停顿一下,神色讥诮“怎么舔着一张大脸,做到置身事外,还沾沾自喜指责别人?”
那些本来觉得自己为了私欲,而没有许愿得到吞龙珠女弟子们,一改方才羞愧不及模样,相继抬起了头。
宋鼎鼎没错,如果想要变美是私欲,想要暴富是私欲,想要变高变瘦是私欲,那他们想要除掉婴灵便不是私欲了吗?
就算她们做错了什么,也不该由这些男弟子们来指指点点,因为他们跟她们一样,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弃吞龙珠于不顾人。
“一群缩头乌龟,遇事便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没有拿到吞龙珠,难道跟你们男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干啥啥不行,嚼舌根子第一名!这么喜欢人闲话,等我出了秘境,第一件事就是帮你们宣扬一番你们怀孕事!”
“想变美怎么了?总比你们许愿打胎来得强,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还有脸对别人相貌指指点点,真是晦气!”
“若再给我一次会许愿,我便让你们重新怀上婴灵,来个现场生孩子!”
男弟子们被她们毫不留情言辞,刺脸色通红,一时之间竟是哑口无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
玉微道君唇线紧绷,他想起她进入许愿池前,曾提醒过众人,如果想要得到吞龙珠,便都去选择许愿吞龙珠。
宁愿许愿吞龙珠人多于五人,也比少于五人要强。
但他没有当成一回事,其他人也一样。
并不是女弟子们自私利己,而是因为所有人都抱着同一种想法,认为不就是需要五个人许愿吞龙珠,这实在太简单了。
就是因为简单,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就算自己不这么许愿,也会有其他人许愿吞龙珠,总之一定能凑到五个人。
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尴尬局面。
玉微道君沉默着,像是憋了一口老痰堵在嗓子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向宋鼎鼎,缓缓道“现在,可还有挽回余地?”
宋鼎鼎真是不想搭理他,刚刚裴名被人围攻时候,他就像是耳朵聋掉了似,一心只有吞龙珠。
她早就提醒过玉微道君,想要吞龙珠,便一定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尽可能叮嘱道每一个人,务必要许愿吞龙珠。
要不然每个人都以为别人会许愿吞龙珠,到最后结果,便是只有两个人许愿得到吞龙珠。
变成现在局面,宋鼎鼎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他们想要吞龙珠,却对吞龙珠丝毫都不上心,一有事就指望着她来解决,她凭什么要一直帮他们,她又不想要吞龙珠。
“玉微道君这话问错人了,你这话应该去问住持才对。”
宋鼎鼎语气不轻不重,这让已经算是低下头认输玉微道君,有些下不来台。
她似乎并不准备给他台阶下,完这句话,便牵着裴名离开了。
直到走出他们视线,宋鼎鼎才停住脚步,她转过身看向裴名“裴姐,你不要将他们话放在心上,爱美是人之常情”
她声音伴着徐徐清风吹来,裴名垂着眸,漆黑眸光落在叠交在一起双上,不知有没有仔细听她话。
直到宋鼎鼎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还牵着裴名,她像是被什么电到了似,连忙松开。
裴名像是没有看到她促狭神情,嗓音微微有些低哑“阿鼎,你剑伤在腰后,只可惜我伤了,没能帮你涂药。”
听着他近乎自责语气,她连忙摆“没关系,我会找别人帮我涂药。”
裴名颔首,抬覆在她头顶,轻拍了两下“我给你伤药,要在沐浴过后才能涂抹,早点休息。”
白日忙了大半天,宋鼎鼎确实有些累了,她点点头,目送他朝着女眷院落里走去。
裴名刚走到僧人安排房间外,便看见了站在屋檐下黎画。
他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似乎在此等待了许久。
见裴名来了,黎画吐掉嘴里狗尾巴草,连忙站直了身子。
裴名推开门,淡淡问道“找我有事?”
黎画点头“我将你那日话,细细琢磨了一番,我终于听明白了你意思”
他欣长身形融在黑暗中,倏忽顿住脚步“那日,我喝醉了。”
裴名打断黎画话,只解释了这一句,便‘哐当’一声将房门关上。
黎画站在屋子外,看着紧闭房门,微微一怔。
喝醉了?
喝醉了人,还能冷静地掐诀布出障目幻术,还能在一瞬间收掉车厢里所有酒坛,游刃有余应付走玉微道君?
黎画自然不相信裴名话,可他也看出来,裴名这是不想多意思。
他在原地杵了片刻,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了房间。
裴名已经除去了障目幻术,此刻正坐在榻边,解着自己缠绕在掌上白纱布。
随着一层层纱布脱落,黎画看到他完好无损掌心,一时间心里是不上来情绪复杂。
原来裴名已经将脚上伤口愈合了,他还以为裴名会因为阿鼎腰后伤口缝合事,继续留着伤口自虐。
“你怎么还不走?”裴名拆完纱布,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套蜜合色绫衣,抬眸看了一眼黎画“有话便,我还有事。”
黎画忍不住好奇道“这么晚了,无臧道君换衣服是准备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