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血缘

A+A-

    落泪是一种多么陌生的感觉。不管是从受到的教育还是自身心性,都让魏知年与流泪这件事绝缘。但今天之后他才明白,很多时候不想哭,真的只是未到伤心处。

    大哥死了,二哥不知所踪,作为大哥的遗孀,那位跛脚妇人见到魏知年时还有些怕。母亲见了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了声坐吧。

    他却不着急坐,反而往后退了两步,选了个稍微宽敞的地方,结结实实地跪下了。

    “阿妈。”因为极力的克制,他开口时所发出声音是含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沙哑。

    母亲当年离开南洋来到上海一定受了很多的苦,而在这样的乱世里,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的日子想也知道是很不好过的。

    但魏知年一向知道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有着比许多男人都更硬气的灵魂。她明明是个极美的妇人,但她眼神里的力量感几乎可以令人忽视她的美。

    这是他们母子相隔十四年后第一次同桌吃饭。

    他的母亲深厌他的生父,但在与母亲的交谈中魏知年发现,母亲还是关心他的。这种关心让他在温暖与凄惶之中倍感心酸。

    他不能父亲是对是错,毕竟在他们的这种人的世界里,父亲的行径再正常不过,但父亲的行为也的确深深的伤害了自己的母亲。

    而他也是基于伤害与占有的产物,而不是基于爱。

    除了付静的遗孀,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魏知年的生父魏轩于街上偶见一妇人,惊为天人。当场将她虏回家占为己有,这妇人几次逃跑不成,魏轩干脆将她软禁,再之后,他们有了魏知年。

    在魏知年满月的前一天,也是他们即将举行婚礼的前一晚,终年高热的南洋气温骤降,那妇人用刀捅入魏轩心脏,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惜魏轩没有死,再见是八年之后,他终是不舍得杀掉这个他痴恋了近十年的女人,于是他只好杀死了这个女人的丈夫。

    他找回了他的骨肉,又靠自己最后一丝善念放她自由。

    “知年。”离开之前,母亲叫住他。

    他明明比母亲要高上许多,却半蹲下来与之平视,他看见母亲的眼中盈然有光。

    母亲转身回了房,没过多久从房里拿出一对的丁香。

    “他们几个都有,阿盈自己在戴,阿静的给了你大嫂,你二哥以后娶了媳妇就当传家宝给她,这个是你的。”

    他长于锦绣之中,一天的用度可能都可以抵上好几对这样的金子做的耳钉。但它对他来却像是无价之宝。

    因为这是他母亲送与他的礼物,它代表着爱与接纳。

    “阿妈,我不想结婚。”

    “傻孩子什么傻话,以后找个人平平安安相濡以沫过一辈子,那才是福气。”她替他掖了掖鬓角,脸上有稀薄细碎的温柔。

    泛黄的岁月再回首时依旧能够给人以微温,后来的一年里,因为要尽快介入家族的生意以及加快布局,他反复来回于南洋和上海。

    他曾想过给予母亲她们一些金钱上的馈赠,但被拒绝了。

    事情的发生其实也很突然。

    那是魏知年刚过完二十三岁生日没多久,魏知裕自然不会关心他的生日,何况他现在在上海置了个外室,两人正是柔情蜜意,除了办正事,大半时候都和他那外室腻在一处。

    魏知年和魏知裕不是一路人,偶尔去兄弟家吃吃饭,两人聊些生意上的事就各自散了。魏知裕也劝魏知年找个女人,也给他塞过几个,但看他始终淡淡,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管他。

    他那外室的宅子置在华山路上,那条路上有一片宅子住的聚是这种身份的人,男女主人偶尔会互相串门,常一起打牌、抽烟、跳舞到天明。而每到此时,魏知年都只会回魏府睡觉。

    不过他虽不爱这种交际,但因行事稳健,段狠辣,很得几位政要欣赏,魏知裕便不深劝,皆随他。

    傅云依旧不知所踪,因为不想远在南洋的生父知晓生母的下落,魏知年与傅家的往来一直都非常低调,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对魏知裕更是瞒的密不透风。

    甚至因为魏知年几乎无甚可谈的男女关系,加上他时常行踪不定,魏知裕不止一次怀疑过他的性取向。

    傅莹于半年前嫁给了自己报社的同事,也是她的大学同学。

    婚礼前夕,傅莹一张帖子下给魏知年,但那段日子他正谈一笔大生意,又虑到母亲的顾虑,便没去。

    后来他曾无数次想,自己若当初以阿姐娘家人身份赴约,是否能为她消解此劫。因此每每想起,除却痛悔,便觉深恨。

    魏知年始终记得,那是个雨天。

    深冬的上海细雨成灾,书房温暖的壁灯下,他正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英文,他的心腹阿杰在外头喊了他声少爷,阿杰的声音有点气弱,令魏知年感到稀奇。

    “进来。”

    雨打在窗上,丝丝寒气随着窗子的隙缝渗透进来,阿杰身高约一米九,他也是气场极盛的一个人,但与魏知年相比却仍是不如的。

    阿杰在魏知年跟前有点面子,一般能坐着的事魏知年都不会叫他站着,但今天他竟罕见的没坐下。

    魏知年明敏至极,眼中当即划过一丝阴寒。

    “出了什么事?”他问。

    “大嫂子冒雨过来,傅姐可能出事了。”阿杰是知道魏知年私事的,因此当付静的遗孀过来魏宅找魏知年,管家冒着风险过来告禀阿杰时,他当立断就让管家把人请了进来。

    魏知年闻言立刻站起来,连带落了那本之前正读的也没注意。阿杰跟上他的脚步,引他去了大嫂子在的客厅。

    傅家人中,魏知年与这个大嫂最不熟。这也不能怪他,当年生母带着他从魏轩身边逃走,为躲避魏家,傅家一家因此过上了漂泊无定的生活。傅家那时便有离开南洋回乡的打算,只是时一直不成熟,魏知年四岁那年,付静先被送了回去,一直寄居远在上海的大伯家,也跟着学点艺。

    因此魏知年本身就对这个大哥没多少感情,加上大嫂子曾亲见他眼睛都不眨就开枪要人命,对于这个叔子。到底是怕的。

    他的大嫂是个本分妇人,心里把傅莹当亲妹妹,因为实在担心傅莹的下落,此刻见到魏知年,一改从前的畏惧怯懦,竟激动的站起来喊了声四弟。

    魏知年的耳尖跟着一动。

    阿杰默不作声地带上门出去了,屋内只留他们俩,魏知年惯来笃定从容,此刻却有微的颤抖。

    静嫂子见他如见青天,红着眼颤巍巍地起傅莹失踪之事。

    “三妹妹以往每个周天都要回来吃饭的,今天一早张生过来,报社派了大妹妹出差,估摸着半个月才回来。娘留了张生吃饭,待张生一走娘就撑不住了,跟我张生谎,让我过来找你。”

    “阿妈为什么知道张生谎?”

    “这,这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三妹妹如果真的被外派出差也会过来跟我们一声的,而且现在还有四弟你,上次三妹妹还跟妈想找个会让你见见张生,就当作认亲。三妹妹一向周全,即使实在没空过来一趟,我们家里没有电话,但你这里是装了电话的,她应该也会给你打个电话一声。”

    的确,傅莹出嫁后,每周日都会回娘家吃饭,而因为魏知年身份特殊,他往往会在周日中午过来与母亲、姐姐聚,完美错开傅莹的丈夫张生过来吃晚饭的时间。而且傅莹也的确知道魏知年的电话,就是担心家里有什么事她们联络不上他。

    凭借傅莹的周全,若是要出长差,即使事出突然没空回娘家,也应该会找个会给他打电话告知一声,然后由他告知母亲与大嫂子。

    雨越萧瑟,魏知年长吐一口气,打了个电话吩咐阿杰把张生带过来。

    但自幼养成的明敏让他下意识感觉到危险逼近,问了大嫂子一句介意我抽烟吗,在得到不介意的回答后,颤着点了支烟。

    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刚你阿妈怎么了?”

    静嫂子像是被他吓到,张张嘴却发不出声来,魏知年长吐一口气,又吩咐阿杰去请大夫去傅家。

    然后尽量心平气和道:“嫂子勿怪,我一时关心则乱。”

    家里出了这种事,静嫂子并不比魏知年镇定到哪去,闻言便:“没关系的,都是一家人。”

    其实很少有人敢这么跟魏知年话,不过魏知年显然也不介意。弹掉烟灰,他竟十分善解人意地问了静嫂子一句:“我待会可能会吓到你,如果嫂子不习惯,可以先换个地方休息。”

    他的目光利极了,令静嫂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但最终对傅莹的担心战胜了恐惧,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还是留在这吧,三妹妹的事要紧。”

    魏知年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话。

    作者有话要:  又是打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