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撩妻记】
冬日雪天。
天冷后, 苏鱼不喜早起。
二人行至宫道上, 苏鱼坐在轿子中,还未想明白, 昨晚明明,尴尬地让她这会儿都没。总有种自己是色、女的赶脚。
今日是进宫谢恩的日子,即便贤宁帝跟赵渊彼此心知肚明, 非亲父子,可贤宁帝动不了赵渊, 还要维持着父慈子孝的模样。
只是连累她受累。
可想而知, 宫中并没好果子吃。
哎, 这京城中的姑娘们,都羡慕太子妃的风光,她这可是提溜着脑袋在干活!
果不其然。
刚进宫,就被传旨公公来宣,让他们二人在御花园等候圣驾。
御花园, 残存的最后一丝绿意已被冬雪掩埋, 覆起一层厚厚的白霜, 冬日的阳光洒落在上结在飞檐下冰凌晶莹剔透, 裹着金色的粉末。
赵渊一件白裘大氅却越发衬地人笔直挺拔。
眉眼清冽,听公公尖细的嗓音宣完口谕,清隽的脸庞无一丝起伏,深邃的眸子古井无波,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中,不惊不喜不忧不虑。
反之苏鱼可不像他这般沉得住气, 一听这太监耀武扬威,气就不一处来。
昨日下雪,今日天晴,正是消雪时分,室外温度比昨日更冷。
她虽然手中拿着汤婆子,可还会觉着冷风刺骨,这分明是给他们二人下马威。
狗皇帝压根就没算见他们吧?
等至一个时辰便见一蟒袍的赵禛,气势冷冽,见他们二人就跟一股子恨意。
苏鱼知晓是因为梁云霁一事,户部尚书与三皇子狼狈为奸,想方设法将国库变成了三皇子的私人钱袋,可如今,得三五倍地吐出来,赵禛都快气疯了。
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格外刺目,“赵渊,你别以为自己赢了!”
赵渊唇角勾出一抹讥笑,“孤没想赢你。”
赵禛在赵渊处讨不到便宜,便把目光转向她,如野兽般地恨不能将她给劈了,猩红的眸子里都是滔天的怒意,倒像是一只急着跳墙的狗。
“你们不会长久的!本王哪里不好?他这个太子只怕也做不久吧?”赵禛滚动的玉扳指都快把自己剐出血来了。
苏鱼被冷的呆在原地:……
盛怒之中的疯子,她不想理会,再她这会儿正冷的瑟瑟发抖,这御花园青松上的冰碴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苏鱼心头一阵气闷,这狗皇帝真是坑,她都等了一个半时辰了,肚子都开始叫了,摆明了这是故意给太子下面子,忙什么朝堂大事要让他们在这边等这么久!
无论赵禛怎么激二人,苏鱼从始至终一句话不吭,赵渊偶尔来了兴致,怼个一两句。
赵禛在两人跟前没讨到便宜,更气了。
更是直接抬脚就抵在了赵渊的靴子上,“赵渊!你明知父皇不喜你,她又非大家闺秀,更不是父皇心目中太子妃人选,若是你愿意让步,把她让给我,本王承诺你飞黄腾达,一人之下万人之巅,坐享其成,不好么!”
赵渊一脸鄙夷,眸色清冷,“三皇子竟有夺兄嫂的癖好?可惜,孤的妻子如何,还轮不到三皇子置喙!”
御花园宫道上,一身宫服的年迈的公公,慢悠悠颤巍巍走过来,见赵渊跟赵禛又一副剑拔弩张的气氛,人还未到声却先至,“太子殿下!老奴可算找着您了!奴才给二位殿下请安!”
来人是皇太后的红人随喜公公,皇太后自从懿嘉皇后离开后,便茶饭不思,一心只信佛道,整日将自己关在佛堂中,不见任何人。
就连随喜这都是时隔半年才又踏出了佛堂。
“随喜公公,皇奶奶可是同意见本王了?”赵禛绕过赵渊跟苏鱼,迎去追问。
随喜脸上挂在慈祥笑意,“三皇子,太后她老人家给您回话,莫好向枝头采春光,不知春色在篮中。”
随喜讲完也不管三皇子如何,反而将目光落在赵渊跟苏琬毓身上,恭身相请道。
“殿下,太后请您带太子妃入佛堂一叙。”
末了,又加了一句,“太后还让老奴转告太子妃娘娘,若是陛下不愿宣召,殿下不必勉强,见与不见,娘娘随心就好。”
苏鱼本以为又是来一个刁难的,都做好全副准备,一站到底了,谁知这太后娘娘竟这般……不一样。阴郁了一早上的心头忽的就明媚起来。
她本来就……不想见狗皇帝,虽穿着鹿皮靴,可还是抵挡不住这丝丝浸入骨髓中的寒意,这皇太后娘娘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
三人留下在寒风中气到跳脚的赵禛,迈向御花园另一侧,向着佛堂而去。
苏鱼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渊,有随喜公公在,也不好随意点评,少少错,她此刻一点麻烦都不想沾染,只想赶紧见完人回去钻暖榻。
…………
御花园西侧,有一座敬德殿,中殿供着佛像,焚香上供。
随喜领着他们去的是西偏殿,殿中铺着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毡,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苏鱼抬眸便见炕上坐着一慈眉善目的老人,背靠着红彩绣万寿的引枕,手腕上挂着一串伽楠念珠,眼巴巴地望着殿门处。
苏鱼跟着赵渊行过礼。
老太太笑不拢嘴,“过来让哀家瞧瞧,这般俊儿,懿嘉若是能瞧见,该有多好!”
苏鱼绕过地上的象鼻三组鎏金的香炉,坐在了太后下首,昂头笑地温柔,“皇祖母才俊儿,是个大美人呢!”
“这嘴儿甜的,难怪能哄到哀家的大孙子!”
皇太后拉过苏鱼手,一股凉意自指腹间蔓延至手掌,惊呼道,“怎么这般凉!”
苏鱼两只冻得僵硬的手立马被一双暖如火炉的大掌包裹,暖暖地从肌肤处渗入指骨。
若有似无的安神香丝丝入鼻,指骨中的暖意让她觉着格外舒服,老太太真的很疼赵渊,爱屋及乌,连她都跟着沾了赵渊的福气。
赵渊坐在雕漆椅上,宫女茶盘捧茶而来,他接过。
他们是需要给长辈敬茶的,可惜皇帝压根不见,倒是太后这般欢喜他们二人。
苏鱼乖巧着跟着赵渊,一同敬茶,又是了吉祥话。
皇太后象征性地喝了二人的茶,给苏鱼送了大礼,云锦、缭绫、翡翠镯子、玉如意……竟然不止,还有潭溪山下三处庄子,京中六家旺铺……
好……大方!好……想要!
苏鱼内心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回绝,被皇太后摸着头,苏鱼睁圆眼睛求救望向赵渊。
像一只渴望却怯怯不敢的麋鹿。
“既是皇祖母的心意,便收下吧。”清冽的声线里多了几分浓的化不开的宠溺。
苏鱼只纠结了片刻,便听到这如天籁的嗓音,秀气的细眉蹙起来,黑白分明的瞳仁反复在赵渊清隽的身影上逡巡确认着……
直待看到赵渊唇角勾起的弧线,这才偷偷低头做了个鬼脸,满心欢喜地就开始谢恩给皇太后灌着迷魂汤。
赵渊瞧着他的姑娘那副得逞的模样,只觉得心头像是有人拿了个羽毛轻轻撩拨,搅得他心头兵荒马乱,压抑的欲望就像是沉睡中觉醒的魇兽被唤醒,越来越压不住。
终是什么都没做,敛起眸色,轻轻别开了眼。
会吓到她的……再等等吧。
皇太后瞧着二人互动的画面,眉目慈祥。
苏鱼心头欢喜,抑制不住的性格,旁人对她好,她便千百倍地还回去,侃侃而谈,这些年的所见所闻,真真假假,添油加醋,自是逗得皇太后合不拢嘴,不多时,便到了午膳时分。
“今儿个太冷了,哀家都备好了,便做上次的锅子吧,一起热热闹闹的。”
“太后娘娘平日饮食清淡,自殿下上次来做过一次后,便觉舌尖美味,念叨了许久,可奴才们做了几次,都没殿下那个味,这不今儿个待殿下来。”随喜听闻搭腔道。
苏鱼欣喜的眸子在赵渊笔挺的身上来回逡巡——
赵渊清俊的面庞,平静无波,眸眼深沉,仿佛随喜跟皇太后口中那个洗手作羹汤的人不是自己!!!
可苏鱼还是捕捉到了他白皙的耳垂红成了胭粉色……
…………
直到苏鱼从皇太后的敬德殿出来,还是晕乎乎的。
苏鱼看着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影,挺拔伟岸,清隽高冷。
仿佛跟之前在敬德殿中,浑然不是一人,可她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画面,他站在砧板前修长骨感的手指一点点剃骨肉,再切分成的一块。
动作娴熟,行云流水,宛若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可太好了,好到就仿佛这是一件他做惯了的事。可他自便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啊!多少人围绕着,哪里用得着他亲自来呢?
“哀家的大孙子是个苦命的孩子,就一个人,母后走的早,父皇又是个纵情声色的,他自便比别人都能忍,不哭不闹,不喊疼,你才三四岁的,从马上摔下来,头破血流,竟连一滴泪未掉,还反过来安慰哀家自己个儿不疼……”
“哀家那时候因为懿嘉心灰意冷,一心只顾自己,待发现时,渊儿年纪就上了战场,多少次闯过鬼门关,哀家还都是听宫人们闲聊才知晓……他给哀家的信中,只字未提,十几岁那年差点命丧蛮夷,那身上的疤,多少道了……”
“哀家老人,管不动了,你是个好姑娘,答应哀家,若是有一日哀家不在了,替哀家看着他……”
苏鱼对于太子之事,多多少少知晓些过往。
眸光渐渐汇聚在一处,前面那个徐徐而行的背影孤独,他是喜怒从来不喜于色的。
因为没有人会关心他疼不疼,没有人会难怪,没有人会在意。
难怪从清早入宫前便不惊不喜,即便是在冷冽的寒风中,等待上几个时辰,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是吗?
你是等习惯了是吗?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么瘦的还是孩童的你,曾经等候过多少次?多少个时辰?
以为可以得到父皇的一次面见,读书才学,希望能得到那个所谓父皇的一次奖赏,可曾熬过多少次夜?
当你知晓那认了多年,叫了多年的父皇,并非自己真正的父亲,还有可能是杀母愁人时,那一刻的你,该有多无助,多害怕?
……
苏鱼的眸眼微微发红,心头更像是被一种不知名的情愫紧紧攥住,让她喘不上气来,酸涩难忍。
抬脚快走了几步,赶上了前面那清隽的身影。
手掌无意识地便攥住了前面人修长左手指。
微凉的触感自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
前面的身影顿在了原地,苏鱼便撞了上去,脸颊的微凉,才让她缓过神来——
天哪!她做了什么?她竟然拉了太子殿下的手——
一定是哪里不正常了!
如触电般抽回了自己的右手,藏在身后——
“殿……殿下……那个……”
赵渊是被吓得。
姑娘微热的掌心攥住他尾指的瞬间,不轻不重的暖意层层铺天盖地而来。
自指尖处,蔓延至四肢百骸,脑中嗡鸣一片。
仿佛她攥住的不是指尖,而是他的整颗心。
那些被掩埋被冰藏得情愫在那一个瞬间破土重生,瞬间席卷,比那漫天的焰火都绚烂。
赵渊沉沉的眸眼,坠落万千星辰,反客为主,大掌将面前姑娘的手掌,再次包住在了自己掌心之中——
“讨厌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