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谎言被揭穿后, 邱五彻底没了声响,撇过头去,满脸愠色, 似是对丁三的那些话很不服。
顾容想了一想,男子喜欢男子, 有个法叫“龙阳之好”,宋潜渊那本书是《龙阳记》,想也知道里面讲的一定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那点事,再结合丁三方才的一番话, 顾容已经理解了他们的意思。
顾容对邱五道:“你借着采买之际与他人私会过几次?可曾耽误过事?”
邱五愣了一下, 如实道:“确实有那么几次,但是少爷,邱五可从未耽误过事啊!”
顾容点了点头, 道:“那你方才和那人是朋友, 便是在欺骗少爷。”
邱五的脸色阵红阵白。
丁三以为顾容是想处罚邱五,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顾容又看向丁三:“你为何要乱翻乱动他人私有之物?”
丁三愣了一下,忙道:“少爷, 我是想找证据, 他身为男子竟与其他男子私会,难道不恶心吗?!”
顾容淡淡地道:“恶心在哪儿?”
丁三一时语塞。
过了一会儿, 他嘴硬道:“此不合规矩, 更不合礼数!”
“哪条规矩过男子与男子不得私会,又有哪条礼法过男子与男子不得相爱?”
“这……”丁三一时梗住。
顾容问邱五:“你与那名男子可是真心相爱?你与他之间, 可还曾有过别人?”
邱五发誓:“是真心相爱的少爷!”
像是怕顾容不信,他得有些着急:“我和盛哥从一起长大, 我们对彼此都是一心一意的!”
“你将来会娶妻吗?”顾容问。
“当然不会!”邱五瞪大了眼睛, “我与盛哥约好, 我们将来谁都不会娶妻,要这么在一起过一辈子……”
他着着,情绪有些低落:“我们就是因此遭到家中反对,才逃到津州,盛哥现在已经攒了一笔钱,等以后我们都有了钱,一起买间不大不的房子,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顾容点了点头,道:“但愿你的都是真的。”
“听见了吗?”顾容又转向丁三,道,“他二人既不影响他人,又是真心相爱,这有什么可耻的。”
“可是……可是……”丁三不出反驳的话来。
但他就是觉得恶心。
“即便是女子与男子在外面偷偷私会,除了他们的父母,其他人也无权干涉。这事情少爷管不了,但你二人,一个偷翻他人物件,一个谎欺瞒少爷,为此各扣一个月的月钱以示惩罚。对此你们可有异议?”
丁三还要再,看见宋潜渊在顾容身后冷冷看着他,一瞬间什么话都不出来了。
他们宅子里新来的下人,不知道为何都很怕顾容身边的这名护院,听跟着夫人少爷一起从京城来到这儿的丫鬟翠,宋潜渊对翠也总是面色淡淡,脸上没什么笑容,而且据从前宋潜渊在狩猎场里还徒手死过一只猛虎。
这是何等的身手,何等的可怖!
丁三惴惴地,接受了顾容的处罚。
“元生。”顾容回头道。
元生急忙上前:“少爷,元生在!”
“给这二位换个房间,你安排一下,免得他们下次再吵起来耽误事。”
“是少爷。”
将事情处理完毕,顾容才和宋潜渊一起走到大门外。
在等候魏含鸢的间隙,顾容不知道在想什么,颇有些心不在焉。
很快魏含鸢出来了,和顾容一起上了备好的马车。
这次的马车没有上回那么豪华精致,顾容和魏含鸢一人一辆,在“何如”粮米铺的门口停了下来。
魏含鸢下了车,等顾容过来和她并肩,两人一起进入了那家粮米铺。
店铺里有两个伙计在招待客人,见顾容和魏含鸢进门,忙迎了上来:“两位客人要买点什么?”
这两位一看就是贵客。
魏含鸢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雪绒马甲,下身配一条长裙,头上精致的钗环随着步子晃动,看起来像个富贵人家的贵夫人。
顾容更不用了,一张脸几乎埋在了厚厚的披风毛边里,他肤色雪白,近来在津州养得身体越来越好,面色也红润了许多,一看就是教养长大的少爷。
魏含鸢在伙计的招呼下在一旁为客人准备的椅子上坐下。
顾容坐在了他的旁边。
伙计十分有眼见地给他们奉上了热茶。
魏含鸢道:“你们这儿有哪些米,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伙计道:“您是要买好米,还是一般的米?”
一般好米都是富贵人家才会买的,既然魏含鸢这么问了,伙计也就多回了一句。
魏含鸢道:“两种都拿来我看看。”
伙计下去,不一会儿用托盘端上来两口色泽不同但一样精致的碗。
伙计拿起其中一口玉白色的碗,道:“此米形状饱满,闻之有股淡淡清香,上锅蒸熟后,粒粒分明,如珠如玉,入口亦是香酥松软。”
伙计又拿起另一口棕黑色的碗:“此米蒸煮后会变膨大,口感不如上一种酥软,然其热不粘手,冷不反生,加水反复熬煮亦可。”
两种米果然各有特色。
实际上魏含鸢方才看了看,店铺里显然不止卖这两种米,伙计看魏含鸢进店似乎不像是有特别明确的目的,便特意挑了两种店里卖得最好的给魏含鸢介绍。
这边魏含鸢正与伙计交谈间,看见店铺外进来一个衣衫上着补丁的女子,她手里捏着一个布袋子,肩背微微佝偻,对店里另一个伙计道:“买米。”
伙计见到那女子,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过来:“王妈,还是老样子吗?”
“是!是……”王妈将手中的布袋交给他。
伙计拿着袋子去了后屋,不一会儿,提了满满当当一步袋的米出来。
“这个拿好,王妈,我这里还有三斗好米,只是生了蛀虫,卖不出去了,您拿回去,晒一晒洗干净煮了给孩子补补。”
“这……这怎么好意思……”王妈推拒。
魏含鸢这才发现那伙计手里还提着另外一个布袋。
“没什么,没多少,这些好米蛀了虫便没人要,放我们店里也是浪费,扔了多可惜。”
“是……是,扔了可惜。”王妈嘴里念念叨叨,这才放心收下伙计手里另塞给她的布袋。
给了银子,王妈转身离开,魏含鸢抬起头,问站在她身边的那名伙计:“方才那位女子买的米是哪种?”
伙计干干地笑道:“夫人您笑了,那些都是最次的糙米,您看不上的。”
魏含鸢点点头,明白了。
为了不给那伙计添麻烦,魏含鸢买了“何如”家一袋米,和顾容一起上了马车,回到宅子。
下午,宋潜渊不知被魏含鸢派去做什么,等到了晚膳时间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魏含鸢便在正厅等他,顾容也陪坐一旁。
“夫人,少爷。”宋潜渊一进屋便道。
魏含鸢点点头,道:“查到什么?”
宋潜渊拱了拱手,道:“钟掌柜将米掺沙子卖的原因查到了。”
据宋潜渊,钟掌柜这么做确实是有恶性竞争的原因在里头,但另一方面的原因更大。
“什么原因?”魏含鸢问。
原来竟是因为钟掌柜以及李记和津州的另外几家粮米铺子和官府的人有勾连。
津州距离京城较近,又有几个要塞,若是边境起了战争,朝廷便会第一时间向津州这些周边区域征粮。
要是鱼米之乡,当属江南,但江南那些地方太远,粮米运输不便,京城又是皇城脚下,势必要保持城内余粮充足,那么向津州这些地区紧急调征粮食便成了常态。
大多数时候,朝廷向民间商家调征粮食,虽然会把价格尽量往下压低,却不是没有油水可捞,这其中的一应事务,都是由津州军府事统一管理调配,于是,津州的几家粮米商家会将粮米以次充好,卖给官府,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了同等价钱买下次米交差,之后这其中的差价再与粮米铺子看着分。
因为与官府有了这等勾当,钟掌柜才有底气,在魏含鸢面前做假账,甚至与李记等粮米铺联合起来,排挤“何如”这样的“外来商铺”。
“所以,”魏含鸢道,“他们将沙子掺进粮米里,确实是为了压价?”
“是,”宋潜渊道,“同等重量下的米可以获得更高的利润,这样他们就可以与‘何如’价格战,抢回一部分客源。甚至在朝廷征收的军粮里,他们也会适当掺些沙子,只要津州的军府事对此并不计较,或者再与上一级的官员亦有勾连,层层上去,此事基本是除了皇上,谁都无法轻易追究的。”
这就麻烦了。
魏含鸢忍不住又抬手揉了揉额心。
她还以为这只是商铺与商铺之间的竞争,若事情直接牵扯到朝廷命官,她还真是没办法立刻换了钟掌柜。
他们聊完,厨房的晚膳也做好了,下人今天未先上菜,而是先端上来两碗亮澄澄的米饭。
“容儿,”魏含鸢看向顾容,“你尝尝这米,是否真的好吃?”
顾容知道今天这米是从“何如”买来的。
往常他们宅子里吃的米当然是由魏氏的粮米铺所供。
顾容尝了一口,道:“确实好吃。”
魏含鸢叹了口气,眉宇间不由忧虑更甚。
用完晚膳,顾容和宋潜渊一起回院。
魏含鸢如此忧心忡忡,顾容自然看在眼里,他一路走,一路想着自己到底还能帮她做些什么。
“钱子……”顾容不由自主问宋潜渊,“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
宋潜渊步子顿了顿,道:“会直接动手将不听话的人揍一顿,扔出去。”
顾容:“……”这确实很有宋潜渊的风格。
只是……
“如今官府之人参与其中,我们又不再与顾国公府有关,如果仅仅只是将钟掌柜等人揍一顿,怕是会惹来更大麻烦。”
顾容完,回头看向宋潜渊。
宋潜渊没什么,只是笑笑看他。
确实宋潜渊的个性很适合当个上位者,在他眼里,好像一切麻烦的事情都不是什么事,虽然他身手不凡,但又绝不是个空有一身力气的莽夫。
在宋潜渊那儿得不到答案,顾容和魏含鸢一样叹了一口气。
“少爷别叹气,”宋潜渊终于道,“若是少爷真的想解决问题,明日钱子再陪您走一趟。”
“去哪儿?”顾容回头看他。
宋潜渊微微一笑:“何如。”
确实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从何如入手会是一个较好的选择。
何如这家店铺,细想起来有许多矛盾的地方。
比如它在津州已经开了一年,应该知道魏氏以及李记等等店铺在压价针对它,但它依旧维持着自己的步调,白日里顾容与魏含鸢去到店里,了解过店里的粮米价格,发现如今何如的米价在其他店铺的压价下,已经不算便宜了,但店铺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
一般来,像今日去店铺惠顾的王妈,这类人买米不重质,只重价,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愿意选择何如,明何如很有些经营手段。
再者,能在诸多背后有官府撑腰的粮米铺围剿下依然开得如火如荼的店铺,势必不简单。
想到这里,顾容赞赏地看了宋潜渊一眼,道:“好,就按你的办。”
宋潜渊微一勾唇,二人继续往顾容的院子方向走。
走着走着,顾容忽然想起一物事:“对了,白日里从邱五那儿拿来的那本《龙阳记》,你在放哪儿了?”
宋潜渊眸光微微一沉,伸手探了探自己藏着那本书的衣袖,淡定道:“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