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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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行的军士回转时已是七月,临近中元节。这于城中百姓来是个大日子,城里市集热闹,摊贩中有卖卖冥器的,还有制的荷花灯与色彩斑斓的百鬼面具。凉州虽汉化已久,可风俗比之雍州到底有所不同。

    徐昉于马上四下张望,兴致颇高,“咱们回来的巧,若再晚些怕就赶不上了。”随即便对阿离道:“兰景,那日我们来寻你一道喝酒啊,这凉州城我还没好好逛过呢,就这样回去多亏啊。”

    未料阿离拱手,道:“那日,我有些事。”

    “何事呀?你才回来,兰大人不会又给你派活干吧。”

    “并未,只是一些私事。”

    阿离答的含糊,徐昉唔了一声,虽好奇却也不好再问。又行了一段,见他突然调转马头,停在一处面具摊前,买了一只夜叉面具。

    “你喜欢这玩意儿啊。”那面具青面獠牙,装着扮鬼确实不错。

    张信也看了一眼阿离道:“中元那日,百鬼夜行,街市上的人都戴着面具。”

    “真有意思,不戴会如何?被鬼勾了去吗?”

    阿离笑道:“徐校尉到时可以试试。”

    张信很快接道:“他是鬼见愁,鬼见了都要绕道走,自然不需要戴什么面具了。”徐昉不服,一通唇枪舌剑,惹来领头将官回头,方歇下来。

    到了兰府,府上长史迎上来已备下热水饮食,请各位将官先去休整一番。几人行到廊下,忽见一婢子探头,阿离认出是明月身边的桃儿“阿离少爷。”

    “明月让你来的?”

    她点头,“郡主不在呢。她去静月庵了,前次下雹子,毁了城里的慈婴堂,里面的孩子妇人无处栖身,郡主就将她们暂时安置到了净月庵。想着你这两日应是要回来了,便让奴留意着,膳房已经给你做好吃的了,你先去洗漱,一会儿奴就给你端过去。”

    “何时归?我去接她。”

    “过午就回了,就知道您会这样,特地了让您好好歇着,不必去接的。”

    他二人站定对话,张信与徐昉瞧见便多看了一眼,距离不远,略略也能听见。

    张信眉头微动徐昉对明月印象颇好,同张信讲:“这华阳郡主心真善。我阿娘不是老催着我成亲嘛,要不我让我阿爹来求个亲。”他摸了摸下巴张信一脚踹在他腿弯徐昉哎呦一声,差点跪下,转身怒道:“你踢我做什么。”

    张信目光沉沉,冷声提醒:“徐大人掌着雍州军政,怎会让你娶她,不怕上位猜忌吗。”

    徐昉恼道,“你这人,我不过随口一,这么认真做什么。”

    张信板着脸,“女子清誉岂能胡言。”

    “你……”徐昉瞪着他,半晌撇嘴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同你不通,忘了你还是个雏儿,不晓得女人滋味,如何能懂我们这些男人心思。真是对牛弹琴。”他插着腰,摇头晃脑地走到前头去。恰走到一处水缸边,张信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只闻一声惊呼,人已经倒栽入水缸中。一番挣扎,水花四溅。待扑腾着起来,始作俑者早已走远,只能无能狂怒,“张二,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过午后,天际笼上灰云,风中多了湿意,张信梳洗完方换了身干净衣服,便闻得惊雷。豆大的雨点落下,窗纸被风雨刮的呼呼作响。

    他到了屋外,看着如注雨水,面露沉思。

    恰徐昉从屋中出来,见了他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你去做什么?”徐昉没好气道:“林参将先前叮嘱我让我去看看关押台吉之所,免得出了岔子。”

    张信回屋取了佩刀跟上去“你跟着我做什么?你离我远点儿,一尺,不两尺。”

    台吉关押在刺史府的暗牢,二人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去马厩牵马,未料遇上府上长史。

    “快,套上马车,你们几个赶紧过去!”

    “这是做什么?”徐昉见他急切,怪道长史匆匆拱手行礼,“两位大人,郡主车架路上出了些差错,这雨太大,人需得派人赶紧去接应。”

    “要我二人帮忙吗?”徐昉心思直,立时便问“不必,不必,未有大碍,府上已去了人手。多谢二位。”

    徐昉未再坚持,一是想来也并未出什么大事,二是他身上也有要事。两人牵马出府,上马后,张信却直接调转马头,“我去看看,以防万一,你便自去吧。”

    “哎?……”

    徐昉鞭子一抬,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疾驰而去,马蹄踏起雨水纷纷,瞬间便行出百步之外。

    城郊,明月坐在马车上,车马陷于泥坑中。同行一共四个侍卫,派了一个回去报信,如今便剩下三个。这雨来的突然,又是行到中程,附近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无。阿乔是断不肯让她下车淋雨的,如此一来便僵在了这儿。

    “都让您别来了,人都安置好了,您还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会下雨呀。”明月拉着阿乔的手撒娇。那日下雹子之后,她去爹爹书房听了慈婴堂的事,反正她也无事,张信又不在,便揽了下来。原想着就送些衣食,后来亲眼见了里头的孩子,难免又觉得可怜。

    她撩开窗,看着窗外三个淋雨的侍卫,对阿姜道:“回去让厨房熬些姜汤,再赏些银子。”

    “奴知道啦,您方才都过了。”

    她那不是瞧着有些过意不去嘛。要是她们下车,这车也许就能推动了。可便是披着披风下车,阿乔也是不肯的,宁可让人去府中报信。

    等了一阵,雨势渐,明月靠在阿姜身上正有些迷糊,她突然道:“来人了,郡主,来人了。”

    明月被她扶起来,唔了一声,她已掀开帘子,“咿,怎就来了一个?好像不是府上的。”

    阿乔趴到车门处,谨慎地掀开一条缝。

    “谁呀?”明月不明,“兴许是路过的。”

    “可他停了呢。”阿姜道三个侍卫围在车马旁,张信收紧缰绳,马儿不安地走了两步。方才一时情急,如今却是不好收场。

    “你是何人?”

    “在下雍州云骑营副将张信。”他将令牌拿出来,看了眼他们身后的马车,只作不知,“这车陷进去了?可要某相助?”

    侍卫确认他身份,警惕心略减,领头之人拱手道:“多谢大人好意,我们府上已派了人来,不必劳烦了。”

    “如此……”张信抿了抿唇,雨水纷纷落得视线模糊,福至心灵一般,突然隔着雨幕看见车帘后露出的脸,杏眼菱唇,清丽娇美。

    “大人?”明月意外极了。张信坐在马上,戴着斗笠披着蓑衣,难看清脸,再他怎会出现在这儿。若非他亲口了身份,她如何都不敢信的。

    阿乔皱眉,“郡主认识他?”

    “是,是那日宴上雍州很厉害的将官,最后被哥哥败的。我便记得的。”她这样一,阿姜也想起来了,“可他们不是还没回来吗?”

    “兴许回来了吧,我也不知。”

    她们这厢着,张信已近前,就在车帘边,马儿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郡主不可……”阿乔欲拦,明月已掀开帘子,问道:“大人,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回来了吗?”

    张信声音低沉,简短答道:“今日方至。”

    “那你……”

    “有些事要办,恰巧路过。”张信视线移开,抵唇咳了一声道:“既是女眷,稳妥些我同你们一道,等府上人来了再走。”

    “你受伤了吗?”明月见他如此,看着他较先前瘦削许多的侧脸,故问道“……并未。”张信看过来,正对上她有些担忧的注视,心中霎时如注活水,从未又过的熨贴。

    “那便好。”明月松了口气雨声下,一人立于马上,一人坐于车内,明月唇畔含笑,张信虽掩于斗笠下看不太清,但两人视线相触,竟有些纠缠。

    阿乔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一瞬,拉过明月,将车帘放下,声音沉肃疏离,“便有劳这位大人了。”“阿乔。”明月掰着指头,有些心虚,讪讪道:“如此哥哥肯定也回来了呢,我还以为他中元节前赶不回来呢。”

    阿乔颔首,拿帕子给她抿着头发,叮嘱道:“郡主别掀帘子了,雨飘进来,心着凉。”

    “知道了。”明月只得乖乖应下。

    有阿乔在,明月便是再想同张信多些话,也是不敢的。

    又等了两刻钟,府上的人来了,张信远远看见便告辞离开。明月还未开口,阿乔已向他致谢。张信看着合着的车帘,等了片刻才驾马离开。他哪里来的事要办,行出一段,见她换了车马,方折返不远不近的跟着。

    待入了城,“张信。”他扭头,见徐昉驾着马,缓缓行了过来。

    张信眼中微顿,只问道:“台吉如何?”

    “吃吃睡睡,看着比我们还好。”徐昉嗤了一声,“刺史府的暗牢用铁水灌注,我又加派了一队人马巡防,我就不信这样他还能逃的出去。”

    张信沉默听着,雨水未停,街上十分空荡,一时间只有他们二骑。酒楼店铺的幌子被风吹起又落下,显出几分凄清。

    徐昉单手执缰,一副闲散模样,“要我,还是雍州好。出来这么些时候,总算要回去了。”他转头看向张信,似不经意,问道:“你是不是?”张信望向他,眼尾微收,片刻转头,并未回答。

    将至兰府,徐昉还是忍不住劝道:“你先时同我的那些话,你当知,你与她也是不可能的。”

    他平素嬉笑惯了,如今难得认真。张信面上肌肉瞬间收紧,夹紧马腹,轻喝一声,行到前面去。

    “你想多了。”

    徐昉看着他背影,无奈摇头,最好是如他所言。他看着兰府高悬的牌匾,叹了口气,所幸是要回去了,虽不知他何时生的心思,但见不到,时日一久,总能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