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夫妻
晚饭过后,临潭县公安局职工宿舍,大不一的熊孩子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捣蛋。灌水挖泥巴、捉蛐蛐、拍画片,跳皮筋、玩骑马仗满院疯跑,大人们则或坐或站在院墙凉亭内扯闲篇拉家常。
林边疆的老婆文清,也坐在院当中花台边沿上,伸手推了推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儿子后背,轻声,“涛涛也想去和晓堂哥哥他们玩吗?胆子大点自己过去好不好?”
听见这句,林逆涛反而往文清身后退,攥着衣角的手捏得更紧了。
看着林逆涛羞羞怯怯的样子,张丽红便笑着冲儿子喊,“姜晓堂,过来!”
“干嘛呀?”不远处,一个穿着崭新的灯芯绒衣裤,却浑身脏兮兮的娃娃答道,边扔掉手里的树棍,边把赢来的弹珠使劲往裤兜里塞了塞,一路磨磨蹭蹭的走过来。
“要回家吗?天还没黑的嘛!不能再玩一会吗?”
“你个臭子就知道玩!”张丽红笑骂道,“过来,带着你涛弟弟到那边玩去,让妈和文清阿姨会话。”
“他啊……”姜晓堂一脸嫌弃的盯着阿姨身后的那团,“我才不跟女的玩呢……哎哟!妈你干嘛我?!”
“跟你了是涛弟弟!没长耳朵吗?”张丽红扯了扯他耳朵,“你涛弟弟第一次来临潭,有点怕生,你要么带着弟弟过去玩!要么现在就回家待着去!”
“咦……”迫于老母亲的凝视威逼,姜晓堂只得往那缩着的身旁走了两步。见他走近,那人却缩得更紧了,姜晓堂便一叉腰伸手一指,“他也不想跟我们玩嘛!”
谁知他话音未落,那一团却突然蹿了出来,一张嘴咬住姜晓堂递到他脸颊边的手指头。
指尖一痛,头皮一麻,隐约还碰到个温热濡湿的东西,姜晓堂吓得大叫。
“妈!妈!妈!妈!妈!他咬我!”
文清也慌了,连忙站起来把儿子往自己身边带,“涛!快松开。”
林逆涛闻声张嘴,又躲到文清后头。
张丽红心疼的举起姜晓堂的手仔细查看,就见他指节上淡淡一圈牙印,有点红肿,但没破皮,当即沉下脸来责问。
“文清你家子怎么回事啊!?我好心让姜晓堂带他玩,他不想去就算了!怎么能咬人呢!?”
“对不起啊红姐!晓堂手没破皮吧?”文清愧疚得连连道歉,把藏在身后的林逆涛往前扯,“涛他平常不会这样的。涛!快跟晓堂哥哥对不起!”
林逆涛却死死的扒在文清身后,再不肯出来。
见他这个样子,张丽红也只得作罢,但嘴上仍忿忿的骂了句:
“真是山里来的狗崽子!”
“丽红!你怎么话呢!?”却是在收审所问完材料的姜明远和林边疆一起穿过院门走了进来。
张丽红闻声看向他俩,却睬也没睬姜明远,直接向林边疆道。
“林三两!来得正好,你赶紧过来看看你儿子干得好事!”
着便把姜晓堂的手指头捏起来送到林边疆面前,怒道。“你们平常怎么教育的?!属狗的啊动不动乱咬人!”
林三两却笑着的弯腰蹲下,一掌揉上姜晓堂的脑门,“大白兔也在啊?让弟弟给欺负了还告状羞不羞啊?下次啊,你就得咬回来知道不?”
听见这个娘们唧唧的外号,姜晓堂炸毛:“别叫我大白兔!我叫姜晓堂,你再喊我大白兔我就揍你儿子!”
“姜晓糖是糖!大白兔也是糖嘛!”林三两笑着使劲弄乱他的头发,揉得姜晓堂涨红脸又踢腿又挥拳,就是够不着。
一边捉弄着姜晓堂一边笑着看向张丽红,林三两满嘴油滑,“红姐,对不住啊,我家涛涛喜欢谁才咬谁呢,都怪我没教好……”
“就是,多大点事情。”姜明远也附和, “孩子闹很正常,别不依不饶的啊。”
张丽红刚灭下去的火又被这句“不依不饶”给扇了起来,就见她两眼瞪着姜明远连珠炮似的开怼,
“是啊,我是不依不饶的气鬼,专跟孩一般见识,哪比得上姜队长大度,我厚着脸皮去求我们国营商店主任给留下的彩电票,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白送人了!儿子被咬了也不问问原由就嫌我题大做。姜队长!你对别人家的可比对自己家的大方多了啊!”
被自己老婆一通呛白,姜明远有点挂不住脸了。毕竟平常关起门来在家吵吵也就算了,这还在院子里,那么多同事熟人正搬个板凳嗑着瓜子往这边看热闹,叫他怎么下得来台,姜家两口子这多日不见团圆的氛围瞬间便有点剑拔弩张。
“……”
“老大!你不是有东西要给嫂子吗?赶紧拿出来啊。”
姜明远一愣,却看见林边疆正朝自己挤眉弄眼,他立即明白过来,犹豫半晌,还是扶额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个红布包来,递给张丽红。
张丽红一愣,气哼哼的问道:“什么东西?”
姜明远不答,只是再往她面前推了推,“送给你的。”
张丽红想了想,犹豫着接过来开一看,吃了一惊,居然是一枚色泽盈透、做工精巧的金镶玉戒指。她瞬间脸蛋一红,再偷眼看向老姜,却见这把日子过得和办案审犯人一样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英武汉子,只是直愣愣的站在那,耳朵根却熟透了。
“嫂子,这是我们老大路上给你买的,可仔细的收着给你带回来,你再不戴上我们老大都要羞臊得昏过去了啊。”
林三两在旁边调笑,看热闹的邻里们也纷纷起哄。
“红,赶紧收着呀,看你家老姜对你多好。”
“就是,红姐,别难为姜哥一个大老爷们红着脸杵在那嘛。”
“丽红啊,你家两口子有啥事可得商量着来,别老吵架,外头不好商量就回家关上门慢慢商量嘛……哈哈”
听着这帮伸长脖子听八卦闲磕牙的越越不着调,张丽红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这么被围观加调笑,怒火转向始作俑者,骂道。
“林三两!准是你这狗崽子出的馊主意!”
“怎么能是馊主意呢?”林三两无辜道,“嫂子你要嫌馊,只能我们老大那味道太馊!,他都睡草窝子睡了两礼拜了,身上尽是跳蚤咬的包!”
听见这个,张丽红心疼坏了,赶紧一把揪过姜晓堂的耳朵,一把推搡起姜明远,道:“先回家!”
看着姜明远一家走进楼道口,一路只听见姜晓堂无辜的哭喊,“我还没玩够啊……”林边疆笑着走到文清身边,伸手把林逆涛捞出来抱起逗弄。
“乖儿子,有没有想阿爹?”
林逆涛点点头,想了一想,可能觉得光点头不够,又对着林三两的脸蛋吧唧亲了一口。
“涛涛为啥要咬晓堂哥哥啊?是想跟他们玩吗?”
林逆涛皱着眉,又乖巧的点点头。
“我就嘛!”林边疆笑着坐到文清身边,把儿子抱坐在腿上,再摸出用红绳穿好的银葫芦,挂到他脖子上,笑嘻嘻的胡八道。
“涛涛下次想跟晓堂哥哥玩,就跟在他后头攥着他的衣角,喜欢他就亲他一口,就像你亲阿爹一样,可不能再咬人啊……”
林逆涛似懂非懂的又点了点头,文清急道,“你可别乱教儿子啊!涛涛我们不能乱亲人知道吗?更不可以再咬人!”
“亲就亲呗!”林三两却笑道,“我们涛涛长的这么好看,才半个月不见,睫毛又长了哎!”
文清却忧心的,“老林,涛涛都三岁了,却还是不怎么爱开口话,你会不会有啥问题啊?”
“能有啥问题。”林边疆笑道,“孩子话有早有晚,等他开始追着你一串串的些傻话,你又得嫌脑壳疼了。”
听见这个,文清笑了起来,仿佛看到儿子变成只叫雀在自己身边跳来跳去。
林边疆又低声问,“我不在家这几天,你和儿子还好吧?腿有没有疼?”
“都挺好的,”看着爱人直直盯着自己,满脸关切,文清有些羞涩的垂下头,“院里的都很照顾我们两个。”
林边疆却皱眉沉声,“我再回去和阿母,早点从寨子里搬出来,省的你们母子俩这么两头跑。”
“不要太为难娘了。”文清却,“娘汉话会的不多,搬出寨子连个串门话的地方都没有,在城里住太冷清了。而且,我只是爱腿疼,又不是走不得路。”
林边疆目光灼灼的看着妻子,心里满溢不出的愧疚。
文清是个恬静秀美的北方姑娘,1976年作为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来到林边疆家的寨子时,不过才15岁。
当年来到云南的知青们适应不了艰苦的生活,拼命组织请愿罢工争取回乡的机会,而这傻姑娘却让泥糊住脑子,与家人诀别后一心留在彝寨嫁给自己,帮着自己照顾老母亲抚养幼子,这一晃多年过去了,自己却还是没能给她一份安定生活。
想到这,林边疆攥了攥拳头,又觉得好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能让妻儿看见自己愁眉苦脸的样子。于是就见他忽然站起来,把林逆涛放到腿边,再伸手横抱起文清,笑着,
“天晚了,咱们也回家吧,”
文清吓了一跳,慌乱中紧紧抱着林边疆的脖子声叫到,“你干嘛呀?快放我下来!”
“你的脚路走多了该疼了,乖,我抱着你回家啊。”
文清偷眼一瞥周围呵呵笑着看热闹的邻里们,立刻羞臊的把头埋进林边疆脖颈边,声挣扎,
“太丢人了!快放我下来,你抱着我涛怎么办啊?”
“我抱着我洗莫(彝语:老婆)有什么丢人!”林边疆嗔怪道,“涛涛乖,自己慢慢走啊。”
林逆涛便安静的攥起林边疆的裤角,紧紧跟在父母身后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