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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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清, 姜铎懵懵懂懂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直起身子坐在床铺上迷瞪了一会, 脑子里忽然又跳出来涛那张双颊微红眼神散乱的脸, 呼吸间一股清冽芳香又有些涩的梅酒味仿佛又钻进自己喉咙里,姜铎一颗心瞬间狂跳起来,立即揉捏着被角涨红了脸向床铺内一倒,磨蹭痴笑够了,才翻身下床,直奔卫生间。

    昨晚,三两叔家请客吃饭, 林逆涛和自己上午到学校上课,下午去道馆学拳,直到晚饭前才回了家。谁知他俩刚一进门,便让老黑叔和田叔两个坏种诓去喝了一口梅子酒, 那么一丁点酒下肚, 他到没什么反应,涛反而五迷三道的趴坐在院里花台边嘿嘿傻笑起来,一点没遗传着他爹林三两的海量。姜铎看见了急忙上前趁人之危……啊呸!是见义勇为的赶开几个围着涛一通嘲笑的坏叔叔, 在把他扶进屋内使劲照顾了一番……

    一想到这, 姜铎抬头看着洗漱台前镜子里通红的一张脸,嘴角又不受控制, 猥琐着笑起来, 顿时便觉得光拿凉水泼脸不够……还得冲个澡。

    正站在花洒底下洗漱着, 张丽红的声音却隐约隔着门板传进来,姜铎连忙把水关了朝外喊:

    “妈你啥呢?刚开着水龙头我没听清。”

    “我!今天我和你爸都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才回得来,你别到处乱跑乖乖在家写作业啊!”

    “行啊。那我饭怎么办?”

    “灶上有你爹昨晚带回来的菜你自己热点吃,哎,你在里头干啥呐?”

    “冲澡。”

    话音刚落,便听见张丽红边嘟囔着:“这娃有毛病吧大冬天大清八早冲什么澡啊……”边走到门边转动门锁的声音。

    姜铎换上干净衣裤推门出来,先笑眯眯乐呵呵的哼着曲走到客厅,拿起电话拨通了林逆涛的手机。

    “嘟……嘟……”一阵,没人接。

    姜铎便挂了电话,心下估摸着昨晚那么多人在他家吃饭,怕是客人走后帮着收拾院子太累了还在睡,算了,就不去烦他了,反正明天上学就能见,今天先认真看会书。

    星期一,上学日,姜铎起晚了没能在校门口堵住他家涛,只得抓耳挠腮的熬到上午两节课后的会,可站在队伍里拼命看向涛他们班的队列,怎么找就是找不见林逆涛的身影?姜铎有些疑惑,会一解散立即奔向涛他们班的队列,拦住正往教室走的初中老同学。

    “林逆涛请假了吗?怎么没见他。”

    老同学却一脸懵的:“你都不知道你来问我?我哪知道他为啥没来。”

    “哎!他家发生那么大事情你不知道啊?”闻声姜铎急忙看向来人,正是涛他们班那个戴眼镜瘦高个,那人见姜铎仍是一脸懵,便接着:

    “听前天夜里他家着火了,还烧死人了,城里都传遍了啊,你跟他家那么好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只空白了片刻,姜铎立即拔腿奔向学校大门,见大门紧闭着,便众目睽睽之下手脚并用的攀着院墙边的树干翻上去,再纵身跳到学校外的人行道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一路赶向林逆涛家,姜铎紧抿双唇攥紧手心,等到了地方立马冲下车奔出去。首先,是一阵刺鼻的烟味冲进鼻孔,紧接着,一片焦黑狼藉的断壁残垣占满了双眼。姜铎呆愣了一下便直挺挺的往前冲,正在现场复勘的王瑞看见了,急忙跑过来伸手一把圈住他,大声责问:

    “姜铎!姜铎!你怎么在这啊?”

    姜铎呆愣着盯着王瑞半晌,有些分辨不出王瑞在什么?眼前所有的事物到了他的脑海里都调了音量又慢了半拍,他只听见自己:“瑞叔,我好像没付车钱,但我没带钱……涛呢?”完又直愣愣的想往院子里冲:

    王瑞拼命抵在他身前,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死死按住他,再深吸一口气使劲咬了咬牙,僵硬着顿了半晌,才闷声道:

    “姜铎……姜铎你听我,你三两叔和文清阿姨走了,涛祖母和阿都木都还在医院,涛……涛他不见了。”

    就在前一天,整个临潭县公安局上下哗然不止、风声鹤唳。县公安局局长张明召开紧急会议,迅速统筹协调各警种成立“12.4放火、故意杀人案专案调查组”,抽调刑侦、消防、缉毒队精干警力,开展事故现场勘验和纵火犯抓捕工作。

    专案侦查工作开展前,王志鹏便腥红着双眼,先把姜明远、黑明辉、蒋松和武警消防队勘验组的领导一起叫进办公室,强调又强调的一遍遍重复着,纵火的凶手必须尽快缉拿归案,但抓到人以后,只能用手铐铐牢了!谁也不能动手!

    房屋明火全部扑灭时已是第二天清,等到消防队全面进入清理现场之后,刑事技术组蒋松和消防队勘验组才得以进入火灾现场开展现场调查和勘验工作。

    林边疆家的火灾现场并不复杂,典型的人为纵火,起火点共有四处,三处V形火烧痕迹位于二楼主卧外的阳台边,现场被泼洒了大量易燃液体,当晚又是大风天,借着燃剂和风势,大火迅速蔓延到了屋内;另外一处则位于房檐闭路监控线的位置。

    直至闭路线被烧断前的监控视频,被蒋松找到后送到了公安局鉴证室,从大门外和屋角的视频监控图像来看,当晚凌3点34分,纵火犯先从林边疆家西南角的院墙翻进屋内,后又顺着屋边的大树干攀爬至屋顶,脱下身上的厚棉衣堵住了排烟管,紧接着那人便在树杈上静静等待了半个多时,再跳到二楼阳台前,从背包内拿出两个2升水桶,将桶内的液体泼洒至二楼主卧室外,掏出火机点火,之后,他又随手折下一支树杈燃起火把,再攀爬到树上,高高举起点向屋檐,烧断了闭路监控摄像头的线路。

    监控视频里的纵火犯侦查民警都认识,是徐老六。

    随即缉毒民警兵分三路展开抓捕工作。徐老六的踪迹并不难查找,当晚4点多钟他从火场逃出来时,沿路有早起进城贩运蔬果的贩看见,有清扫大街的环卫工人看见。起火后当天傍晚,姜明远就在他脏乱不堪的租住房里找到了他。

    民警们冲进房内时,他正蜷在屋内一角肮脏的床铺上酣睡,脚边床下到处都是针管、锡箔纸、火机、酒瓶等杂物。直到被民警们拖拽起来,他仍然浑浑噩噩、骂骂咧咧。

    姜明远怒不可遏,冲上前一拳断了他的鼻梁骨,随后便被张程勉和字祥武拼命分隔开来。

    除了监控视频提供的证据,还必须找寻林逆涛的下落。

    天气预报报道低气压即将逼近西南山区,临潭会下起大雨。望着眼前本就因为大火肆虐和救火时高压水枪喷射而破坏的七零八落、一地狼藉的惨烈现场。

    蒋松和王瑞心里油煎一样,皱紧了眉头,连夜带着周光平和两个新晋勘验民警在林家先被火烧又被水浸的现场驻守了一天一夜,一寸寸、一点点,几乎是贴着熏黑的墙面和地面去搜索支离破碎的现场遗留痕迹。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姜铎会突然出现在火场前,王瑞死命拦住疯魔了一般要往里冲的姜铎,咬咬牙抬手狠命的给了他一巴掌,把人懵了以后,便赶紧安排周光平先把他送到张丽红那里,转身又走进了焦黑的院落。

    因为风势和起火点在二楼,一楼的过火面积仅有9%,但由于徐老六堵住了林家的炭盆排烟道,起火前位于二楼主卧下方的祖母房间内也充盈了致命浓度的一氧化碳气体。所幸一向警觉的阿都木及时发现不对劲,刚起火时便背起祖母冲出了火场。而祖母房间旁边的林逆涛的房间,却是整幢楼受损最的,房间内也没有安装炭盆,证明起火时,涛肯定没有陷入昏迷并能做出正常的反应。

    但就在起火后,一个院落却到处找不到涛的人影,除了被人掳走,王瑞不做他想。而浸泡在涛房间地面水渍中的一块白布,更证明了这一点,到达现场后,王瑞心的拾起那块白布,又放到鼻前轻轻闻了一闻,是=乙==醚=的气味。

    紧接着,当晚闭路线烧断后,第二个进入林家的嫌疑人痕迹也被找到了,就在受损较的西南方院墙顶上,蒋松发现了不同于徐老六留下的鞋印和手印痕迹,以及攀爬院墙时留下的指纹。

    经过对比,那人正是赵显龙。

    第三天,临潭县殡仪馆解剖台前,姜明远捏着青紫的拳头细看蒋松递过来的火灾现场初步勘验报告,又联想起纵火犯徐老六的供述。他坚称自己跑去林家放火,只是一时气不过林边疆抓走了他儿子的激情杀人,想到便做了,没有预谋、没有同伙。至于为什么会清楚知晓林边疆家的房屋布局、烟道位置。他一概坚称:不知道。

    做完这份讯问,魏源、张程勉和字祥武三个人紧紧拽着姜明远,才没有让他冲过去弄死徐老六。

    这一场火灾有嫌疑人供述、有视频见证、有现场物证、有动机,一切看似一目了然、直截了当。

    但姜明远就是不相信,仅凭徐老六一个脑子被毒品和赌博啃噬坏了只会到派出所泼大粪的疯癫人物,怎么可能找到这么精准的作案时机、摸清林边疆家的房屋结构,先堵烟道后放火。特别是他点燃火把去烧闭路监控线的那一下,林家大门外的摄像头线路,林边疆是请人做了暗线处理的,外观根本看不出来,他却能一把火点到位置上,精准到骇人。

    而更令姜明远难以相信的,是眼前不远处的解剖台上,林边疆正躺在上面。

    此时的他下肢弯曲焦黑,成拳击样姿势,皮肤皴裂,面目不清。姜明远完全没有办法将眼前的东西与前两天还与他喝酒谈笑,神采飞扬着抱怨自己将他踢进派出所的林不着调联系在一起。他还清楚的记得,林边疆喝完整瓶青梅酿以后,便大手一伸使劲拍着自己的肩膀,满口酒气的痛骂自己害他又要管治安、又要管户籍还要管巡逻防控,全都是以前从来没干过的伙计,还得从头开始学,简直快忙疯了。自己便笑着答:“忙一点多好,省的他一闲下来就四处作死!”

    眼睁睁看着昔日战友躺在解剖台上,对在场所有人的内心都是一场苦痛的煎熬。

    不一会,宋之田穿好工服戴好口罩,走到跟前,只望了一眼便向后一踉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向蒋松声嗫喏道:

    “老蒋……我手抖。”

    蒋松没有答话,而是别过头去走出门外,低头呜咽着痛苦的揉着脑壳,又找老姜要了一支烟。

    屋内只剩宋之田一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寂静和冰冷,宋之田僵硬的站在林边疆面前,深吸一口气,却还是觉得呼吸不顺畅,手抖得厉害,便又使劲咬咬牙,摘掉了口罩和手套,也走出了门外。

    姜明远和蒋松看着宋之田呆然的走出来,却什么话也不出。尸检必须得做,而且有些关键证据能越快提取到越好,可眼下逼迫宋之田尽快解剖这种话,谁又得出口。

    而宋之田却只是静静的站立了一会,又支持不住一样扶着墙深喘了两口气,在摸索着走到蒋松面前,伸手抽掉他刚刚燃起的香烟,突然把滚烫的烟嘴对准自己的手背,狠烙了下去。

    “宋之田你干什么?!”蒋松急道,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蒂。

    “你闭嘴!”宋之田却愤力抽回手,又恶狠狠的搡了蒋松一把,再低头看着自己灼了个圆洞散着焦臭的手背,使劲擦了擦,便戴上手套转身走回呈尸间。

    “尸体男性,尸身长180公分,被发现时停放在北郊民房内二楼卧室床铺上,头南脚北,侧卧,尸体外部观察可见头顶、面部、双脚部分炭化,脚趾完整;左右手臂、双侧面颊部分表皮脱落,无水泡、无=体=液=渗出,侧卧处腹部沉积尸斑呈樱桃红色。……一字直刀切法,鼻腔内有吸入热空气的灼伤,口唇、呼吸道有积灰,证明起火后仍活着……初步判定是饮酒后吸入大量一氧化碳中毒,后被火场有毒烟气呛息,中毒死亡……”

    一口气做完尸检,又趴伏在林边疆身上仔细缝合好刀口,宋之田立即瘫软在解剖台前,蒋松冲上前搀住他,宋之田便抬起头来,伸手一抹满脸的眼泪鼻涕,两眼空洞洞的看向蒋松:

    “我抽走了三两的三管心血、提取了他的肝脏组织、胃部积物,准备送到省里做进一步的毒化检验!老蒋!我还能做什么?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姜明远通红着双眼一拳砸在殡仪馆的墙面上,他明明知道眼下必须冷静、必须果断、必须认真摸排线索,查找林逆涛的下落,但是脑袋里却嘈杂不堪,什么问题都理不清楚。

    但就在众人捡拾起悲恸和愤怒的心情,按部就班开展工作的时候,令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情况却接踵而至。

    先是缉毒队民警在办案区审讯室做完徐老六的第二次讯问笔录后,将他押送至看守所进行看管,谁知交接时看守所民警还没来得及给他戴上脚镣,徐老六便趁着看管民警一时大意,忽然在看守所长长的走道内拔足狂奔,最后一头撞向走道尽头的墙壁,立即造成颅底骨折伴重度颅内损伤,被送到临潭县医院抢救,没多一会就死了。

    紧接着蒋松等人根据赵显龙鞋印上受潮结块的白色粉末状提取物,摸排到北郊一处面粉厂,的厂区内没有找到人,却有血迹和斗的痕迹,两天后,赵显龙出现了,以尸体的状态横呈于北郊一处水坝边,身上有多处刀伤,致死伤是胸前心脏处的贯通伤,凶器就扔在水坝边不远处,是一把彝刀,上面只有林逆涛一个人的指纹。

    一周后,姜明远接到宁远州的电话便和王志鹏一起赶往坝下,原来就在林家发生火灾后不久,宁远州“虎牙”行动特勤人员9人,分别遭到袭击或暗杀,听闻这个消息,姜明远协调宁远州警方,再次开展王保昌和阿扎查黑的提审讯问工作。没想到被判了死刑的王保昌依旧微笑装傻,坚称什么都不知道!阿扎查黑却癫狂着大喊了一句:“他果然没骗我!”随即便咬了舌头,看管民警立即将其送往医院,送医不久后他便趁人不备用刀片割穿了颈动脉,一心寻死,求仁得仁。

    然而这一切,都跟姜铎没有关系。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在大人面前多问两句都会被嫌碍手碍脚的半大子。

    他只能跟在张丽红后头帮着料理林家的身后事,火化尸体、搭设灵棚、追悼会、送葬入殓,应付一堆一堆接踵而至的丧葬杂事,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帮忙并恢复精神后,他还是得每日家、学校的循环往复。整个公安局家属院的叔叔阿姨们都因为林边疆家的惨案,瞬间被笼上了一层不可言的阴云,人们窃窃私语忙忙碌碌,或感慨、或叹息、或愤怒,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一个孩子只不过因为玩伴失踪,会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除了张丽红。

    她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双眼无神僵硬着走路,鬼魂一样成天飘来荡去,才猛然发现林逆涛的失踪,好像也剜走了姜铎的心。有些微妙又可怕的念头在她心底升腾起来,但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又不敢多问。直到某天姜铎忽然体力不支晕倒在学校,张丽红闻讯后急匆匆赶到校医务室,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这种恐惧和担忧立马得到了印证。

    他的儿子正靠坐在病床上,埋着脑袋弓着腰,呆愣愣的摩挲着一枚戒指,眼眶里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滴落到病床薄被面上,嘴里只重复着一句。

    “我的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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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自己也难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