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三儿
临潭县, 古南新区商业中心, 剑潭广场。
雨季深秋,入夜, 半圆形花砖广场上, 几支不同风格不同曲调的广场舞队各占一方,相互较量户外扩音器的功率,震耳欲聋的神曲摞在一起,洗脑威力剧增,信步闲游的人群或围观或笑闹穿杂期间,吵闹不堪。
一辆没挂牌照的型SUV正沿着弯曲的车道行驶至广场前,车门开, 走下来两个青皮寸头、纹身手串大金表的混混,却也只敢绕道走,心翼翼的避开伸胳膊扭腰转着圈前后蹦跶的大爷大妈们。
没办法,他们俩这款的脑门上就贴着个坏字, 万一有人摔了, 隔着他妈10米远都得找他俩赔钱。
“三儿,你无缘无故的,荣哥为什么让咱俩到会所里来?”
穿过广场, 走进会所大楼堆放杂物和消防器材的后门, 花臂混混三儿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左摇右晃的向前走。他点上玉溪猛抽了一口,吞吐间皱眉琢磨了一会, 也觉得很蹊跷。
以往荣哥安排他们几个散药, 从来都是约在郊区的农庄里拿货, 这市中心的会所虽然是荣哥的老窝,但荣哥一直嫌弃他们几个盲流气息过于浓重,即没见识又没涵养,永远一副城乡结合部杀马特近亲的杂毛混混样,特别不喜欢他们出现在这边。
想到这,三儿正了正一走道就爱歪向一边的身子,却问:
“皮猴,这两天德彪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啊……”脸颊凹陷身材瘦削的混混皮猴答道:“他电话也没接,你会不会出啥事?”
三儿皱着眉阴沉下脸,“今晚你就跟在我后头,千万别往荣哥跟前凑。”
顺着楼梯一路向上走进员工通道,再向入口一侧门里坐着的一身西装墨镜的安保大哥了个招呼,三儿和皮猴便推开电梯间的门。
一阵嗙!嗙!嗙!嗙!的声浪传了过来,是会场一侧厚重的钢板隔音门都挡不住的电音和尖啸。
员工电梯门口悬挂的电子屏,正来回切换会场内的实时影像。吧台和酒柜、镭射光束、DJ台、昏暗的舞池、当间有疯狂摆动的腰肢和男男女女放浪形骸的脸。
三儿只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站着等电梯,皮猴却跟着屏幕里摇摆的女郎开始哼曲踩点扭腰,不无可惜的
“哎,什么道理啊!明明咱们也是跟着荣哥混饭吃的,他有这么好玩儿的地方,却不准我们来。三儿,你看这姑娘,这腰浪的……要是能往她酒里放两片药就好了。”
三儿抬手就给他后脑勺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你活腻了?荣哥怎么交待的?他的场子里就不能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这地儿,咱几个都不能来。”
“呿!”皮猴低骂一句,“嫌咱们脏却不嫌咱们挣的钱脏?要是没了咱们,我看他去哪里找那么多票子来撑场面。”
“你可闭嘴吧!”三儿骂了一句再搡了他一把,将他推出电梯。
七拐八弯走到楼道最里面,接连穿过两扇铁门和七八个一水黑西装黑墨镜带耳麦的保镖,三儿和皮猴来到房门口,轻轻敲了敲,等了半晌才等到有人来开门,但看清开门人的样子时,他俩却唬了一跳。
是德彪,只不过一个脑袋半面血,嘴角青紫脸皮红肿,两只眼睛馒头一样肿成两条缝,走路时弓着腰捂住肚子,一步一崴,是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的德彪。
皮猴青白了脸色冲上前想扶他一把,却被三儿伸手往后一拦。
眼见德彪拖着腿走进屋内,三儿什么也没,边偷偷看了看四周边拖着皮猴一齐走进屋内。
结果他越走越心惊。
因为狭长的走道里正飘来一股浓重的马味……三儿皱紧眉头心知坏菜了,荣哥绝对不会让人在自己老窝里溜冰,也就是,眼下屋里不管是个什么情况,都不是荣哥在做主。
果然,穿过走道来到一处大套房的外屋,三儿和皮猴就愣怔住了。
荣哥爱收拾,来前他和皮猴都是洗干净脸抠干净指甲缝里的泥才敢来找他事。但眼前这屋,他原先也来过,可不是现在这样灯光昏暗垃圾遍地,活像让一群叫花子糟践过两天的地方。
外屋是KTV包房的休闲风格,门边靠墙的一面挂着一台大电视,对面和两侧分别倚放着顶到屋角置物柜和两套沙发,房子中间是一个宽大的大理石茶几。原本干净的台面上眼下却全是烟、酒、纸牌、骰子、火机、锡纸、针管、铁盘之类的杂物,当中还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马壶,上头插着几根长长的软管,壶里的水正沸腾着,壶嘴处不时飘出一阵袅袅的轻烟。
更恶心的,是屋内还有三男两女,正软绵绵的叠在一起或靠或趴在沙发上,衣衫半退,肢体交缠。
两个女孩画着浓重的妆,头发凌乱的披散开粘在汗津津的皮肤上,已经神志不清形容癫狂,眼神又虚又散,只顾着拼命攀附身旁的肉体。见到三儿和皮猴两个大男人进来,却半点没有羞耻遮掩的意思,反而看向他俩嗤嗤笑起来。
三个男的貌似更清醒一点,虽然顾不得停下动作,却都迷蒙着双眼瞪着三儿和皮猴,当间一个还含混不清的了句:
“你哋两个死梗架啦。”
皮猴愣在原地不动了,两只眼睛粘在纠缠着的几个人身上拼命咽口水,完全没明白那人了什么。
但瞥了一眼当中一人的面目,三儿脸色一白赶紧低下脑袋,再一把扯住皮猴往里屋走。
大套间的里屋,却与屋外仿佛两个世界。
这一间房整体装潢奢侈高档,是全红木混搭金属线条的装修风格,屋顶有一套四层的暖黄色仿古意水晶灯,刺目且亮眼。靠墙一面立着全红木拼造的酒柜、吧台和皮质吧椅,一组宽大舒适的圆形沙发放在套房当间,正对一整面远眺临潭山色和野湖风光的落地窗,除却空气里马的甜香和浓重的腥臊味儿,还算干净又整洁。
三儿拽着皮猴在门口站定,低着头只敢抬眼偷偷望向里面。
屋内除了正跪在墙角的德彪,还有6个人,沙发上坐着3个,2个保安站在沙发后边的吧台处。
原本的屋主人荣哥也没能坐下,正站在屋角散乱了头发卷着衬衫袖口,像是刚刚使过劲干了力气活的样子,手腕和衣角前摆处有腥红黑紫色的斑点。
眼见门口的新进来的两个人,他便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走到沙发一边站定,毕恭毕敬的向端坐在正中间身穿青灰色Polo衫手腕戴着名表的中年人,低头了什么,
“三儿、皮猴,过来。”
三儿刚想往前,却被皮猴这个喜欢背后骂娘当面舔的二五仔一步当先甩在后头。
只见他笑得一脸荡漾的向着荣哥快步走过去,却完全没注意荣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酒瓶子。三儿心下一惊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拽住皮猴往后一拉,再冲上前把脑袋迎向荣哥扬起来的酒瓶子。
砰啷!一声,头顶嗡嗡一阵响,被砸到的地方暂时没疼起来,却麻得难受,瞬间便有一大片腥红黏腻糊住了自己的眼睛,眼前一黑,三儿就势一弯膝盖跪倒在荣哥身前。
“荣哥,让德彪开车去撞那警察的是我,您顺顺气,收拾我一个就行。”
荣哥都被气笑了。抬脚照着三儿的肩膀狠狠一踹,将人踢翻在地,再上前一步连跺带踢边边骂:
“就你讲义气是吧?就你能耐是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那70万美金是你们这群杂碎能动的吗?要是那些没人带着的毒鬼干出这蠢事也就算了,为什么是你?嗯!三儿!为什么是你?”
三儿滚趴在地上,一手捂脑袋一手抱肚子,瞪起眼睛看着地板上震起了一层薄灰,任由荣哥精致却坚硬的皮鞋底往自己身上印花纹,没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浑身疼得直哆嗦。
转着圈的围着三儿拳脚踢了一阵。荣哥气喘吁吁的直起腰暂停一会儿,又冲吧台边的保镖扬扬下巴,两人立即走过来,伸手把三儿捞起来在一边架一边箍,使劲按住他的胳膊。
拿起吧台的毛巾擦了擦额间的汗,再从桌上的烟匣内掏出一支烟,叼进嘴里,又从裤兜拿出一只精致的火机,荣哥低头点烟,吞吐一口,又慢悠悠的走到三儿面前,把嘴里已经亮起一点火星的香烟塞给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对不住啊三儿!你闯大祸了,今儿你要不给我个交待,我荣也没法在源州混了。”
紧接着,荣哥又拿起火机,攥着一点火苗从三儿鼻尖前到脸颊两侧来回晃了两下,又伸手紧紧的捏住他的三根手指。
其实刚刚被一点火星撩高了脸颊温度的时候,三儿就呆愣住了。
他怕火,时候腿上被火把烧烂过一个大洞,才没养好多久,他家房子又着火了,他咬着牙用瘦的身躯背着阿尾逃出屋外,却被倒下的柜子烫到了胳膊。亮黄的大水泡儿和腐肉烂皮见骨,是钻心蚀骨永难忘却的痛,直到现在他还时不时老觉得自己身上有股皮肉烧焦的柴火味儿。
特别是每年的火把节,临潭县城大街巷里燃起的火把和到处飘散的火星松香面,总让他缩在屋子里动弹不得。多可笑,原本是他们山里人最热闹最幸福的节日,却成了他的梦魇。
眼见捏在荣哥手里的火机正靠近三儿的手指,已经吓蒙了的皮猴忽然咬着牙挣命向前蹿了一步,一把抱住荣哥的胳膊。
“荣哥!我们三个都有份,都想去挣那钱,德彪他没人撺掇是他自己开车撞上去的。荣哥,看在这些年我们也帮你散了不少货的份上,您就饶了我们一条狗命吧。”
“你也有份?”荣哥冷哼一声,都快被他们几个的哥们义气感动哭了。他表情阴鸷的踢开皮猴,边啐了他一口唾沫边抬眼偷瞥沙发那边。干!那老狗屁股就跟粘在沙发上一样,望都懒得往这边多望两眼,不禁心底一沉。
这姓付的臭老倌儿真他妈稳得住,老子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难道他还真算在我的地盘上收拾我的人。
这么想着,心内陈杂的看看屋内的三团杂碎,荣哥定了一会,还是按奈不住压下调门向着沙发那边恭敬道:
“付爷,让您见笑了,您也听见了,我这几个手下都有份,他们跟着我混饭吃也不少日子了,我怕他们再这么哭哭啼啼的让您闹心,要不,您把他们都带回源鹤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地头蛇呲呲吐信,钻山鼠明明动了动耳根却仍装聋作哑。
空气凝滞了一会,沙发当间才有了动静。那位付爷终于放下茶杯抬头转向荣这边,却眉头一皱一拍腿,嗔怪起来
“荣,不应该啊……源州底下16个县市,就你的地盘规矩最多也最让人省心,没想到查到最后,竟还真是你的人犯了糊涂,既然是你的手下,那实在没道理让我们来插手替你管教,还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他妈不想插手你大老远跑来我这儿兴师问罪逗我玩吗?荣心里恶狠狠的骂着,面上却谦和的笑着,
“要不……请虎哥进来看看,到底该怎么处置他们?”
“别!”中年人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却笑起来摆摆手,“虎哥正在兴头上,咱别扰了他的兴致。其实嘛,在我看来,你手底下的想搏一把捞他一笔快钱,也情有可原。只是他们冒冒失失的搞出大庭广众之下开车撞人这种昏招,让那警察起了戒心,万一他往后一直缩在源州公安局里再也不肯出来,对咱们来,可就不好办了啊,毕竟,咱们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