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麻蛇

A+A-

    这一顿, 毕学军恨不得把保温盒全翻过来扣脸上再舔一遍, 直到舌尖勾走最后一点汤汁,他才心满意足的斜躺回沙发上, 摸着肚皮玩手机发短信, 拇指飞快笑容猥琐,大概率是在撩妹。

    陈振辉则坐在餐桌旁边,抽烟愣神,目光却随着身残志坚的蜜蜂姜铎忙里忙外,看着他有条不紊的把保温盒洗干净,整齐的摞在碗筷篮里沥水,再擦桌子扫地收拾垃圾袋, 再把书桌上的案卷归置整齐。

    看着这个,陈振辉脑子里莫名其妙就冒出来姜晓堂真他妈贤惠一定能嫁个好人家的错觉。直到贤夫姜铎忙活儿完坐到自己对面,抖着脚伸手要了一根烟,点上, 浑身流氓气的向后一靠吞吐了一口, 才腹诽自己刚刚怕是瞎了眼了。

    “查的怎么样?”

    陈振辉没吭声,低下头伸手拿过烟灰缸,轻弹了几下烟头处的灰白细屑, 却抬眼偷瞥他。

    只见姜铎一脸坚决半点没有退让的神色, 不得不无奈的轻叹一声,索性按灭香烟, 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放到他面前。

    “付明贵, 51岁, 汉族,西南丽州凉山人,有一个亲兄弟是丽州博山村的村主任。明面上的身份是开农家乐、休闲山庄的老板,他的山庄位置从源鹤市西边的凤山风景区到与周箐接壤的公路边再到丽州博山村,拢共有5家。工商注册信息查到他在源鹤市区内还有一处产业,那地你还挺熟,就是咱们市中心那家风明渡会所,包括一间酒吧、一间KTV和慢摇吧。我记得咱们年前还到那去喝过酒唱过K,有一天晚上你喝大了,还被忽悠着充了会员卡,拦都拦不住,咱们几个还存着两啤酒一瓶芝华士没喝完来着。”

    “那地儿啊?”姜铎诧异,惊叫一声一拍大腿,“别地一啤酒带果盘288他家588,刀子又快服务员脸还臭那家?”

    又痛心疾首的笑着摇头。

    “要不是听那地挺干净不会搞三搞四,谁他妈去挨那个宰。哎我艹!我还充了会员来着?这不白瞎了么,真没想到啊……居然是他们大老板安排的人盯了老子的梢,还弄坏了我家宝来的刹车油管,就这,让他给我赔个万八千的修车费也不过份吧,而且就凭我这张脸,下次再带哥几个去消费,怕是可以让他给咱们免费安排豪包和酒水了。”

    “还酒水!”陈振辉笑骂一声,看大傻子一样看向姜铎,

    “他们大老板想弄死你啊姜大爷,要不是头天被人开车追着屁股撵,差点被轧死在大马路上,就你这心糙的玩意儿你会发觉刹车踩着比平常软?”

    “知道是谁在背后阴我就好办了。”姜铎一脸你四不四傻的笑起来,

    “你看,原先他那娱乐会所干净的都可以唱=红=歌=了,据年年都要参与竞争警民共建和谐社区的先进。黄、赌、毒坚决没有且再挣钱也不会沾,大老板身家清白白手起家,一顶一的大好人,是农民企业家创业成功的典范。可眼下,他却背地里对我这么急吼吼的先盯梢后跟踪再下杀手,你要还他和运毒通道没勾连,谁信?陈副队,他可是在你辖区里的盘了不少日子的粗麻蛇啊,眼睁睁看着他茁壮成长了这么多年,啧啧,你瞎不瞎?”

    姜铎字字诛心,陈振辉满腔激愤却被羞臊成皱巴巴的一团,没脸反驳,既愧疚,更愤恨。

    边懊丧的低下脑袋听姜铎戳自己的脊梁骨,边过意不去的捏紧拳头,心道这事儿确实是自己无能。

    那付明贵,在源鹤盘踞了这么多年,他手下那些药头自己抓了放放了抓就没少收拾过,可每回自己一把侦讯方向往那付老板身上引,那些药头就像集体吃了糊涂药哑药一样,抵死不卖他,让自己总拿不到他直接参与贩卖毒品的证据。

    一想到他这么多年一直乐呵呵的践踏法律作践人命,自己就觉得自己这个缉毒警既丧气又窝囊。

    “我瞎!”半晌后,陈振辉平静的回了一句,

    “我给临潭的叔叔们丢人了,所以这一次你交到我手里这几个人,我保管给他用好了,要再拿不到指认他的证据,老子管你叫爸爸。”

    响鼓不用重锤敲。姜铎知道自己既糙又狠的几句难听话到了陈振辉耳朵里,便能压进他的肩胛血肉,变成心内的良知和责任。

    其实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别缉毒警窝窝囊囊,在法制支队看了这么些年的案卷,涉毒案件的经营侦办总有他特殊又为难的地方。

    有时候,抓证据比抓人更重要,因为涉毒案件利益链条上,露头的、沾货的、嗑药的,永远都是随时可以丢弃的喽啰和马仔,背后沾着人血馒头吃得满嘴流油的,往往明面上光鲜亮丽,一双手又净又白。

    想到这,姜铎、陈振辉两个都没再吭声,沉闷了一会儿后,姜铎才又接着问:

    “撞我那车在源鹤出现过没有?”

    “没有。”陈振辉答,“那车没车牌,进出城卡口记录不好查,我让交警的哥们帮着看了好长时间,确定这车一直只在临潭县城范围内出没,没有到过源鹤市。”

    没到过源鹤?姜铎皱眉,又想起张程勉送来的调查报告材料。

    根据那天公园车道大门口的安保记录,开车怼他的驾驶员当天是凭着内部出入证进入的景区,但是查询了景区出入证的发放记录,却找不到这辆车的资料。

    张程勉心思缜密反应迅速,接到自己电话的当天就跑到指挥中心调取了沿路的监控视频,摸排了一整天。但这辆车的驾驶员明显很熟悉警察的办案风格,一路避着摄像头只往密林路里开,没多久就拐下公路进入林区消失了踪迹。

    可就在张程勉以为一时半会再难找见这辆跟警察玩躲猫猫的车时,它却主动冒了头,以阻拦消防安全疏散通道,又联系不到车主的奇诡方式,被人报了警。

    接到交警的协查通报,张程勉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调取了临潭县古南新区商业中心的监控录像,才发现这辆车已经在剑潭娱乐会所楼下的消防通道前停放了三天,驾驶员却不见踪影。

    但根据车里提取到的几枚指纹,车上曾坐着阿都木。

    那份材料里,张程勉直接把指纹痕迹比对结果红笔圈出来告知自己。

    想到这,姜铎面目阴沉。

    车子没有来过源鹤市,阿都木本人却在几个月前跑到源鹤市被抓进了拘留所,明明活动范围一直在临潭县,却对准源鹤市的零贩窝点搞匿名举报。

    阿都木,只在林家过了不到几个月的安生日子,白得了一个便宜爹,就被一场大火烧得四处掩藏不见踪迹。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么?

    再看向桌对面波澜不惊闷头喝茶的源鹤市缉毒队副队长陈振辉,莫名很上火。

    “辉狗,咱俩是兄弟么?”

    “不是!”陈振辉吓得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急忙撇清关系,“你别害我。”

    姜铎冷笑一声,直勾勾的盯着他,“你知道撞我那车上还坐着谁么?”

    陈振辉一愣,当初姜铎只把车辆信息交给他,但车上的人已经确认了身份这事,他却提都没提。

    “阿都木。”姜铎面色不善直接发难,

    “你跟我实话,阿都木就是你的关系对不对?我研究过你们源鹤市的零贩案件举报方式,从06年开始,你们好几起涉毒案件的接警内容、关键字和他当年在临潭帮着涛匿名举报电话时的情况如出一辙。这些年,你没少用他捣毒窝吧。辉狗,06年那会儿阿都木他才多大,到今年他也就刚满18岁,你这么做,你就不怕毁了他?”

    噗哧一声,陈振辉一口茶水没忍住真喷了出来,瞪大了眼睛咳!咳!猛呛了一阵,却气儿都顾不得顺,恶狠狠站直身子一拍桌,看向姜铎。

    “好大喜功不计后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背后的大老板却不敢碰不敢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龌龊玩意,对不对?

    老子实话跟你,是,这些年他没少给我弄线索,但他一直躲躲闪闪从来不跟我们正面接触,连举报线索的奖励金也没找我要过,我早就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私下里也调查过他,为这事,我还被上面口头警告过!直到前段时间,省厅突然下命令要捏紧他,我才发现这臭子他跟着你家柴刀他就没学好,一直躺在毒窝里头,所以我才用了点手段让他带着零包到源鹤市交易,把他抓住了关起来。”

    “警告?省厅命令?”姜铎微微眯缝起眼睛,“什么时间?就我去南凤镇前头?”

    草!着了他的道了!

    陈振辉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愤懑的偏过脸拿出烟盒点上,只闷头咂烟再不吭声。

    自己去南凤镇前头……

    姜铎也没再出声,抱着手愣坐在桌前,低头心忖,也就是省厅与老街军政府共同布局,引诱岩盘到掸邦第一特区和赵奇搞毒枪交易,筹谋统一收网一举拿下的时间节点。阿都木会在这个时间点被诱捕,八成和他那个便宜爹尔扎都惹脱不了关系。

    可为什么远在边境的行动部署,却要严防钉入千里之外的临潭楔子出问题,难道两边的牵连,比自己预判的还要紧密深沉。

    想到这,姜铎头疼的眼一闭,使劲揉了揉额角。

    ————————————————

    深夜,万籁俱寂,躺在床上翻了大半夜的煎饼,姜铎抬手拿起枕头旁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在直起上身掀开一点床边的窗帘,便看见州局后院空旷的篮球场上,有一层幽黄的灯火。

    他干脆一翻身坐起来,轻手轻脚的穿好搭在床沿的轻便登山服。

    又走到书桌旁边的涉密案卷保存柜旁边,先输入密码再按上指纹,从一沓资料最下面抽出了昨天才寄到自己手里的一份毒品鉴定报告,翻到鉴定结果一页。

    鉴定结论写着:吗啡、甲=基=苯=丙=胺=含量阈值分别达到0.4纳克/毫克和0.7纳克/毫克。

    盯着纸页权衡计较了半晌,姜铎心内一沉,手一合把报告合拢收好,关闭密码柜厚重的双层防火钢板结构门。

    再垫着脚尖蹑手蹑脚的走进卫生间,姜铎开盥洗室立柜,拿出医用消毒盘和童必祥弄来的装接22号刀头的巧手术刀,撕开自己左眼的纱布,用反挑式执刀法,对准自己青紫的左眼眶上缘,轻轻割开一道口子,再用医用海绵钳夹着棉花把影响视觉视野的青肿部位淤血,一点点挤出来。

    对着镜子咬牙折腾了半晌,冷汗冒了一身。沾满血污药渍的棉花被丢出去好几团,又往伤口处撒了消毒药粉做好简单的包扎。

    姜铎抬手重新贴好不会遮挡视线的止血贴,才稍稍开一点点水龙头,捧着一股清水洗干净眼角的血污,关上灯,摸黑走回卧房边。

    弯腰拿起早就准备好藏在房门口隐蔽处的登山包,姜铎沉淀心境,推开门走出屋外。

    凌2点,要是在临潭,这会儿应该风声大作落叶滚走,有山林间的风呜呜簌簌。但是在源鹤,寒凉的深夜里风轻得像细丝一般,空气凝固着,黢黑且深沉。

    停车场上昏黄的灯光,正将自己一人独行的身影拽成指针一样细长的黑线。姜铎疾步走到自己的宝来跟前,掏出车钥匙正准备开车门。

    “大半夜的你想上哪?”

    深更半夜,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声,姜铎骇了一跳浑身紧绷着急忙转身看向来人,谁知刚转过头,背后肩颈处却忽然一沉。

    他迅速弓腰沉身提力,想拽住正被人往后拉扯的背包,谁知身前问话的那人却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按住他的手腕一手压住他的肩膀,就势将他整个按倒在宝来车侧。

    “辉狗你放开我!老疯子!你别动我包。”

    陈振辉但笑不语,依然紧紧压住他的脑壳。

    尔扎都惹也但笑不语,边把他的包搁到地上边蜷身蹲下,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摆。

    “手电筒、警绳、伸缩警棍、催泪器、手铐、登山索、手杖、工兵铲?还有这是,解剖刀?勘验提取密封袋?……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底想要干嘛去?”

    被按在车顶扭着脸歪着嘴,姜铎两眼冒火的瞪向尔扎都惹,不吭声。

    “不?”尔扎都惹笑起来,冲陈振辉一扬下巴,“把他那70万美金的脑袋捂紧了,扔回宿舍。”

    “等等!”姜铎急声叫到,阴沉着脸讨价还价,“跟我在一块,保不齐你们哪天也得被人害了,就让我一人接着往下查成不成?”

    “查?你要查什么?”尔扎都惹笑起来,“你先出来我听听,听完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让你这宝贝疙瘩满世界晃荡去。”

    陈振辉松了手,也笑起来抱着胳膊一脸莫名的等着姜铎,就想看看他预谋已久着偷摸往外跑,究竟想去干什么。

    姜铎定了一会,黑着脸看看陈振辉,又看看尔扎都惹,咬牙无奈的顿了几秒之后,才沉声道

    “我要去掘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