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掘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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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一路向西, 沿高速公路前行2时30分出周箐县崖北矿山岔口, 在向林地乡方向狭窄的县乡二级路行驶一个时, 来到大山三分之二高度处的缓坡山坳间,姜铎向左一抹方向盘, 冲进道路左边上行一条坑洼的沙土岔道。

    弯曲回绕、颠簸摇晃着向上爬了半个多时的坡道。姜铎才将车子停在林地边沿,下车,换上长筒胶鞋, 拿好强光手电, 背好背包准备爬山。

    尔扎都惹一身破旧的全黑色作训服作训鞋,没挂臂章警徽和肩章,跟护林防火的巡山联防员一个扮, 也快步跟了上去

    但看着前方老林间的松茅腐叶烂泥坑,陈振辉犹豫了。

    为了逮住姜铎, 他随手套了身运动服就追了出来,脚上蹬的是黑蓝相间骚气十足的NIKE ZOOM BB2篮球鞋, 是他刚花了半月工资请人从省城专门带回来的, 这上脚还没两天,眼看着就要往泥巴地黄汤里糟践,肯定得一步一心疼。

    皱眉思忖了半晌, 陈振辉拽住姜铎,

    “带鞋套了吗?”

    姜铎回身用手电筒上下量了他一阵, 再把光线聚到他新鞋侧面红艳艳的勾勾上, 想了想, 突然上前一脚踩住他漂亮的鞋面, 再使劲刮了一刮,胶靴底齿缝间的肮脏泥块立马抹了NIKE一脸。

    “带了,不给你。”

    “我艹艹艹!。”

    瞬间陈振辉惊叫起来急忙抽脚往后躲,骂出一连串艹字的间歇,姜铎已经迅速闪进树林里,边跑边呵呵,

    “就你事逼,谁他妈让你跟来的,谁他妈让你按我脑袋。”

    近冬,雨季,云雾深沉,没有光的深山里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尔扎都惹随手捡了根长树枝探路,手持电筒时不时照一照前面密林间两条把强光手电白光柱挥成星战光剑一样追逐闹的疯狗,有点后悔来前没给他俩栓狗绳。

    一步一深坑地踩着雨后泥泞往密林深处攀爬,不到20分钟,挂着北山派出所驻村警务室指认标识的埋尸地便到了。

    到了地方,尔扎都惹和陈振辉自动找了块平整干净的大石头一靠,给姜铎让位置。姜铎郁闷的剜了他俩一眼,放下背包铺好防潮布,摆出勘验工具,再戴上防割手套,拿着工兵铲沿标地附近走了一圈,先用铲尖拨开地上的草木腐叶,在轻轻搅一搅浅表土层,确定泥土密厚程度找到尸坑边沿,再下铲。

    不过三五下,就露出一点阴沉的黄白,就近掩埋的尸体一般都不会埋得太深。

    姜铎先沿着尸坑边沿下铲,再慢慢掘出整副骨骼。这一处山坡背阴临水,树木茂盛,土质肥厚潮湿,根据周箐县局技术部门的勘验报告,原先这具尸体呈尸在树根底下时被蛆虫噬食,加速了腐化进程,拢共不过半个来月就出现局部白骨化,眼下又在泥地里掩埋了将近一年,早已肉身寂灭,尸泥覆骨。

    尔扎都惹突然走上前,对着姜铎掘出的骨殖屈膝一跪,俯身以额碰地,敬畏的磕了三次。

    姜铎向来不敬鬼神脑子没有惧怕的概念,独自进山掘了几次尸体,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供一供磕一磕。

    眼下看着尔扎都惹敬畏郑重的态度,才猛然惊觉自己这么莽撞确实有点竖子无状大不敬的意思,便也跟着磕了个头。

    形式走完,换上勘验用的橡胶手套,姜铎跳到尸坑里骨殖旁边,俯身蹲下,扒拉开腥臭黏腻的草泥尸泥。先从头骨附近的泥块中拨出一段仍然连着尚未完全糜化的头皮毛发,一簇簇仔细抹掉泥土,归拢成铅笔大的一束放进密封袋封存好。在慢慢沿着尸体外着衣物,伸出手一点一点的摸索。

    陈振辉站在尸坑旁边,手持电筒给姜铎照亮,看着他一个机关法制警驾轻就熟的干着技术勘验的活,毫无心理负担的从骨殖间拨虫子抠尸泥扒衣服。忍不住暗叹一声,心道这子真就和柴刀一样是无法无天的货,留在法制可惜了,要不干脆想想折儿把他也弄进缉毒队。

    “辉狗,竹镊子给我。”

    正神游着被骇了一跳,急忙从勘验箱里拿出竹镊子递过去,陈振辉好奇的蹲到姜铎旁边,看着他从尸体中间部位衣服底下,扒拉出一个脏兮兮的金属方片,再用软纸抹掉上面的泥土,却看向尔扎都惹。

    “老虎牙,那地儿你熟,你来认认!”

    尔扎都惹也蹲到他俩旁边,就着手电光看向金属片。是一截方形皮带扣,银质边框被潮湿泥土附着氧化成乌黑的一道。当中雕刻的精致图案依然清晰可见。

    “是那的。”尔扎都惹盯着看了一会,肯定到。

    “哪儿啊?”陈振辉不干了,皱眉看着哑谜一样一问一答的两人。尔扎都惹便把皮带扣翻起来,就着电筒光给陈振辉指了指缝隙间覆着黑泥的两个字。

    “厉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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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么时候能参与熊忠的讯问?”

    下山的路上,姜铎边开车边再次提起这事,尔扎都惹没有立即回答,接过陈振辉递来的香烟,抽了一口才道:“原先从县市到州府再到省里,审批材料得走半年。眼下嘛,等咱跑完就可以去省里一趟。”

    “艹!”姜铎皱眉低骂一声,他就知道一身机关习气滑不留手的余知检肯定会用拖字诀吊着他。

    “姜晓堂可以啊。”陈振辉往前一靠,抱着驾驶座的椅背贴着姜铎耳朵笑道,再递过去一支燃着的香烟,

    “眼下可以确定剖这些人肚子的就是熊忠在国境内负责押骡子运货的下家,接下来,咱们就让州支队刘牧把这几个案卷做并案处理,重新立案彻查。”

    姜铎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捏住香烟,只抽了一口便在鼻息喷出白雾的间歇将香烟按灭,斜瞥了一眼东边车窗外一层层焰火一样的乌金与灰白,呆愣了一会,才问道,

    “老虎牙,给糖纸上喷=乌=头=碱的人,你们查到多少?确定是魏源?”

    “根据糖盒上的指纹,专案组一大半的人都碰过糖盒,但疑似扣着盒缝边沿开过盒盖的那几枚指纹,只比对到宋之田和魏源。”

    真是魏源?姜铎皱紧眉头,心忖如果真是魏源,那自己老爹在这件事情里……他妈的!

    “一张糯米纸上的=纯=乌=头=碱=含量大概有多少?”

    尔扎都惹一愣,有些怒其不争的看向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思乱想着帮别人找补留余地?就是冲着要你命来的,那种变了味的苦糖你会再吃第二颗?口服=纯=乌=头=碱=0.2毫克就能中毒,3至5毫克能致死,量微毒性大,皮肤稍微接触到一点都会有中毒反应,那一张糯米纸毒死你妥妥的,下毒的就是考虑到糯米纸入口即化,想让你沾上一口就嗝屁着凉。”

    “……”纯乌= 头碱,姜铎蹙眉,捉摸了一会儿又反问,

    “那=纯=乌=头=碱=又是从哪里来的?粗取的=乌=头=碱= 达不到一下就能毒死成年人的效果,正规渠道购销这种生物碱的公司都有销售用途备案,每使用消耗一次都会有记录。如果是下毒者自己提纯萃取的,又要用到=乙=醚=或者=氯=仿=(二类易制毒化学品)做溶剂,老虎牙,你们当真就只盯着临潭一个地方在调查么?”

    尔扎都惹沉默了一两秒,再开口却话锋一转

    “这娃子问你呢,要不要让刘牧出面把你们源州的几起无名尸体案做并案处理,重新彻查。”

    姜铎黢黑了一张脸,脑门上的青筋箍出阴郁的沟壑,闷不吭声就了个右转,把车停在路边一处宽阔的路肩上,一手搭着副驾驶位的靠背转过身去,一手搁在腿上捏紧了拳头,呲着牙绷直背肌和手臂肌肉一副要咬人的嘴脸,瞪向尔扎都惹。

    “彻查?还想查谁?你们把我爸都划拉到圈里了你们还想查谁?闻勇?王天养?老虎牙……你带着涛跑到金三角拔了国境线上那么多根钉子,一逮一个准,敢情一到国内就全抓瞎了是吧?你和余知检是不是觉得漏勺上的眼儿都他妈是我爸一个一个钻出来的?”

    尔扎都惹不置一语,眼皮都懒得抬一抬,一言不发的等他接着往下,

    “老虎牙,如果连我爸都不干净,你觉得你还能有命往坝下活着回来?当年,三两叔他去坝下开展深入调查前,我爸曾经腆着脸去求我爷爷的老战友弄了一份你们行动组的名单出来交给他。我爸要是想害你们,一早就可以动手,还会让你们有机会把王保昌的运毒通路清缴的干干净净。你同一战壕里的弟兄们在坝下遭报复死了那么多个,你不往那边查,却追着我们源州不放?”

    “第一……”

    尔扎都惹终于出声,却波澜不惊一字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没往坝下那边查?第二,你怎么确定你爸不会受人蒙蔽?”话完,尔扎都惹又看向陈振辉,恼火他不守纪律:

    “姜明远的事情你跟他了?”

    陈振辉一低头别过脸,撑开手掌扶住前额,用拇指和食指拼命按压两边的太阳穴,心忖着回去真得和王天养商量商量把姜铎弄到缉毒算了,尼玛……诱供功夫一流,连尔扎都惹这种白了尾巴尖的老狐狸都能着了他的道。

    “我爸啥事?他亲口承认了?难道你们不止关了他的禁闭?”姜铎神色缓了下来,语调沉着且坚硬,完全不见刚刚的气急败坏。

    生生被噎得憋闷了一会儿,尔扎都惹黑沉着脸,眼底却泛出些许认同的神色,竟哭笑不得。

    “承认魏源是他反向利用的线人,也承认羁押徐老六进入看守所的当天,是他安排魏源负责押解工作。甚至承认了他曾经故意毁灭物证,包庇魏源。”

    “包庇?包庇魏源什么?难道你们对我爸也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了?”

    尔扎都惹顿了一顿,反问:

    “魏源有一串菩提子手串,中间挂了个金貔貅,你见过吧?”

    见姜铎点点头,尔扎都惹接着,“那金貔貅是徐老六送给自己儿子的。”

    “我知道。”

    尔扎都惹耷拉着的眼皮合了一合,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押解徐老六进入看守所当天,魏源故意把手腕露出来,让徐老六看见。”

    “?!”姜铎一愣,吃惊不。

    童必祥、齐然中毒以后,余知检迅速责成临潭县局倒查毒物来源并启动缉凶工作,同一时间,魏源却突然失去了联系。紧接着,王瑞和洪海在许久湖老家找到那张照片,顿时让临潭缉毒队众人惊疑不定哗然不止,缉毒队一半和魏源共事过的同僚都曾在他手腕上见过那个阴錾了“杰”字的金貔貅,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杰”字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深沉隐秘的含义。

    内鬼是什么?跗骨蛆虫,静默于深影处窥伺,只等关键时刻手一抬、眼一闭。

    不难想象,当时因放火和故意杀人被抓进看守所的徐老六,本就癞皮狗一样吃不得苦头,心理防线被警方突破是迟早的事情,甚至可能他早就有向警察翻供或者出实情好争取宽大处理的算。

    但是,如果看到押解他的办案民警手腕上却戴着自己送给儿子的珍贵物件,一定会让他恐惧不已,联想到胁迫放火的主使者已经和警队狼狈为奸有所勾连,可能威胁甚至伤害到自己儿子的性命。

    所以他万念俱灰,只得遵照幕后主使者的要求,直接撞了墙。

    想到这,姜铎忍不住问出一个他自己心内也无比清楚答案的问题:“你们追查过徐杰的下落么?”

    尔扎都惹摇摇头,“整整八年,至今还挂在失踪人口信息库里,但依我的判断,他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姜铎转过身去,调整呼吸深沉的喘了几下,绷直的背部肌肉却仍然放松不了,甚至双手成拳牵动手臂肌群也鼓胀起来。两只胳膊越捏越紧,浑身状似即将崩塌一般轻轻颤栗着,最后,他咚的一声,把臂砸到方向盘两侧,再把脑袋也匍匐过去。

    车上另外两人静默的看着他。

    陈振辉满脸复杂难明,甚至阴郁着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姜铎此时突然跳车逃了或跑了,甚至两手一摊认个怂无能为力,不想再挣扎,似乎自己也能跟着松上一口气……

    可半晌之后,他却突然直起身子,用宽大的手掌覆住面目,常年练拳磨砺出掌心和拳面处一层粗糙的圆茧,指节分明,修长却有些用力的抠了抠脸,使劲抹了两下。

    重新扭动车钥匙,放手刹,换挡抬离合给油,驶向下山的窄道。

    尔扎都惹:“去哪?回宿舍休息一阵?”

    “不。”

    尔扎都惹再一拧眉:“那我知会余知检一声,下午咱们就去省厅。”

    “不,”姜铎边专注的开车边,“我还要去看看那个生石灰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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