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祭酒
“衣服!”
热气四散, 光底下有细白的颗粒在跳跃翻腾,磨砂门被推开露出来一张蒸得软乎酡红的脸, 额发有水珠滴落,正随他皱眉头挑眼角的动作慢慢流淌到鼻翼唇边。
“还会帮忙,叫了你多少声都不应。”
喉咙忽然发紧, 姜铎吞了吞口水立马抄上晒得暖烘烘的衣服冲过去,奔到门口却没递给他而是放到门边架子上,先看着里面那一团笑的一脸贱,再挑了他的裤头出来两手撑开松紧一蹲身, 放到他脚边。
“刚想事情呢没听见,来, 晓堂哥这就帮你。”
蹲的太是地方, 不偏不倚。
林逆涛先害臊的往后躲了一下, 又痛骂自己神经病啊~~两口子有啥好害羞的就该他伺候我!的勇敢往前站了一步,手杵门框抬起脚,边学衣来伸手的废物少爷,边拧眉沉声道:
“姜晓堂, 你还能不能注点意?我待会儿回医院还得做心电监测拍胸片呢, 你让我怎么好意思给大夫检查?”
刚用手指提着把字母印花边沿往他胯骨上服帖好, 姜铎一愣, 由下往上刚好就看见他脖颈和脸颊底下数处惹眼的鲜红, 参差错落, 连到侧边锁骨上一圈整齐的血痂, 跟个戴歪了的坠子似的, 心底莫名就很得意。
站起来再从架子上拿出里衣,抖开撑起领口,示意他抬手并笑着问他:“注啥意?啥不好意思?今早是哪只狗让我抱他抱紧一点啊?”
再贴到他耳侧降了降音调,仿佛在询问用户亲测服务体验一般战战兢兢又热情的开口:
“涛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疼么?”
“倒不是不舒服。”林逆涛语调扭捏却直言不讳,伸手让他帮自己套保暖衣,自己那件洗了估计还没干,这件是他贴身的旧衣服,稍稍宽了点,却柔软舒适不扎肉。
“就是……就是自己不好收拾,怪怪的。”
两手往下把他保暖衣下摆塞进裤子里,环抱着拉平整,趁机偷摸两下腰,再拿了块干毛巾帮他擦头发,动作轻柔,自己一双手手心包覆得滚烫,搓出他脑袋上一股热乎喷香的味道,是郁美净。
手掌簇着一团火,耳边有他轻声甚至嗫喏的耳语:“就……不好弄,我刚刚弄半天还是觉得没洗干净。”
毛巾耷下来遮住他前额额发,让他只得往上抬眼盯着自己,倔强又吃不住脸皮薄的声音越来越,脸蛋还红扑扑。
迷糊软嫩又香喷喷,姜铎好些年没再见过这样的林逆涛,像他时候一样萌简直快被他可爱出一脸鼻血了,浑身一阵躁动又把人摁到门边,张嘴就啃上去。
“涛儿~~~你觉得自己不好弄那下次我帮你收拾,好不好?”
“不~不!不好!”声音被他啃得断断续续,林逆涛气急的拿脑门顶他:“咸!赶紧洗漱收拾去。”
“了我的东西就得我来洗,要不是今天赶时间我能让你自己上手?涛儿,往后你帮我洗警服,我帮你洗…”
最后几个字被姜铎顺势张开的嘴摁到自己滚烫的脸颊上,吧唧一口,香完脸颊香脑门,香完脑门又想香眼角,根本没个够。眼看着刚洗干净的脸又要被他糊满腻乎乎的口水,林逆涛火了,怒道谁还要脸了的抬手勾紧他的脖子,张嘴怼过去,眯缝着眼睛问他:
“刚谁的怕被张大哥剥皮揍进医院?姜晓堂,干脆咱俩都别做人了,也别穿衣服,回里屋果着浪个够,等他们拆了大门冲进来实施抓捕怎么样?”
话音刚落,摁着自己脑袋的手指果然一僵,姜铎抬头瞪着他,再咬他鼻尖倒一耙。
“你洗这么香干什么?谁让你招我的?”
“求你做个人吧。”林逆涛一掌把人搡进洗漱间,再轻踹他一脚,“我洗个澡我招谁了?我逼你帮我穿衣服了?姜晓堂你脸呢?”
“这儿呢。”姜铎笑得一脸坏的扶着门框抬手拧住林逆涛的红脸蛋,边嘱咐“涛儿乖,把肉汤热一下,我马上收拾干净。”边门都不关的脱衣服开花洒。
水珠成串砸到地上,银线飞溅,林逆涛捂着脸怕沾湿裤脚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先走到厨房烧上壶热水准备烫洗两套碗筷,再把茶几上的吃食倒进锅热一热,手里忙忙碌碌眼睛却总要瞄一会儿洗漱间,心底撇嘴嫌他大冬天开着门冲澡他也不怕着凉,又忍不住贪馋的多看两眼。
哗啦啦的花洒声响得满屋都是,雾气从浸满热水的瓷砖地上慢慢升腾起来,裹挟浓香散进客厅。
里面有他宽肩窄臀个子高的姜晓堂,胸膛厚实骨头沉,肌肉线条漂亮,用力的时候会不自觉抬手让胸大肌往上部绷紧,碰撞自己的锁骨,搂抱自己耳侧的大臂内肱肌群则会偾张出好看的弧面,青筋拢出沟壑满是汗湿,像块烧着的卵石,熏得自己晕头转向。
更意乱情迷。
水壶嗡嗡鸣叫起来,壶嘴直冒白烟。
连碗筷带脸蛋一起烫了个干净,林逆涛不动声色的涨红了整张脸,赶紧从满屏马赛克的脑内剧场里挣脱出来,眉梢眼角糜红交错,心道完了完了……
八年不见相隔着千里还好,不过偶尔阖眼发发春梦纾解一下,怎么两人在一块了偶尔反而变成了时时,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也能满脑袋黄色废料满眼污脏。
被自己再次刷新下限的咸湿和饥渴骇了一跳,林逆涛神色复杂的往餐桌上摆好碗筷,又走回客厅收拾茶壶茶杯,低头瞥见手旁边那份文件便心不在焉的拿起来,张嘴就问:
“二等功英模,我把文件给你放包里了啊,集体表彰大会的时间和地址你看清楚了没有?别到时候找不对地方,哎,你准备啥时候动身去省府面见领导接受表扬啊?”
问完即忘,林逆涛转身开始叠毛毯整理凌乱的沙发,没注意过了好一会儿那位英模都一直没回答,直到水声停止,姜铎穿好里衣、牛仔裤和厚羊毛衫,边擦头发边走到餐桌旁边的椅子上坐好,才来了一句。
“我不去。”
正拿筷子给姜铎碗里挑肉的手一顿,肉块掉下来,砸进汤盆漾出一圈油花。林逆涛眉头皱了皱,盛好汤便绕到姜铎的椅子后面,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帮他擦头发。
“姜晓堂,多光荣的事儿,你要是因为我不去可就太不应该了啊。”
“我不去。”姜铎拧巴的再顶一句,接着却有理有据的解释道:
“跟你没关系,表彰会那两天刚好卡在陈舸和赵虎的羁押时限上,临潭这边的检察院我没跑过,虽案子侦查终结开始审诉就没公安什么事了,但万一要补充材料我不在可怎么行,毕竟我也是当事人。”
林逆涛尽量控制着没下狠手揉他的脑袋毛,心底好笑他的烂借口,往返省厅参加表彰会最多也就能耽误两天,他都不闻不问这么长时间了,眼下居然还好意思摆出一副责任心爆棚片刻都不想浪费的样子。
“姜晓堂,事无大老找借口谎的毛病你还能不能改了,不想去就不去呗,反正立功材料已经全部审批通过,上台领奖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行,那我不想去。”姜铎笑起来,把碗里堆得冒了尖的牛肉往涛碗里扒拉几块,又从放咸菜的碟里给他挑甜藠头。再补充一句
“我恶心余知检,他请吃庆功酒我肯定不去,他哪天被人砍了两刀进医院我保证第一时间送香烛送挽联。”
噗嗤一声笑出口,林逆涛坐回他对面边吸溜米线边问他:
“那挽联上你算写啥?”
“天妒英才、人民卫士、铁血忠魂啊还能写啥~~~”姜铎白他一眼,腮帮子鼓向一边嚼着牛肉,再向涛扬筷子,
“死不足惜死有余辜、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之类的太刻薄太直白,人家大一领导呢~~~再,我算实名送,让省厅参加追悼会的公安头头发现我这么心眼,影响不好。”
林逆涛都快被他逗的不敢喝汤了,光趴桌子上笑着抹了好一阵眼泪,才抖着肩膀:
“行,到时候记得把我名字写你旁边。不过你到省厅估计也见不到他,二阶段收网的目标从来就一个,眼下人跑了,他肯定也不会在省厅。”
姜铎一愣,有些诧异涛怎么突然就和他谈论起了卢隐舟。
神色不显的心惊肉跳着,姜铎举筷挑肉低头喝汤的间歇,却一直抬眼偷瞥林逆涛,只见他照旧嘴角挂笑吃饭喝汤,越是面目平常不着忿怒相,自己心底就越发惊疑。
“姜晓堂你吃啊,光看我能饱啊?三点差一刻了啊!”
闻言紧往嘴里扒了两筷子米线,姜铎不信他的云淡风轻。
一想起卢隐舟,连自己都忍不住腥红了眼睛捏拳架肘,心底满溢仇恨的霾污,涛更不可能这么云淡风轻。
某些没有缘由又挥之不去的深重恐惧,正爬上脊梁扼住喉咙,姜铎再也按捺不住的扔了筷子上前握紧他的手腕,目光笔直锋利:
“涛,你不会再离开我对不对?更不会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姜晓堂你想什么呢?”
正要往嘴里送的筷尖被拉扯的一抖,棕红油腻的汤汁溅到桌子上,林逆涛先盯着汤碗旁边那一淌刺目的污渍忧愁的皱了皱眉头,才抬头看向姜铎,笑起来,
“我跟着你呢我还能去作什么死?这里又不是缅北。”
紧捏手腕的手指却半点没有要放松的意思,姜铎不吭声,只紧盯他的眼睛。
见状摇头,林逆涛轻叹一声接着道:
“姜晓堂,我还在取保期间呢,没有执行机关的批准我都不能离开居住地,何况临潭县局里有咱俩那么多叔叔伯伯盯着我,我能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姜铎眼角松了松,但还是执拗的紧抓着他不放手。
林逆涛脸色一沉,扔了筷子反握到他手腕上,蜷曲指节顺着他臂中间的掌长肌和疤痕摩挲着,稍稍使劲。
“姜晓堂,你非得让我亲口出来么?这么多年都没能抓住他是因为我窝囊废无能!”
“……”话音刚落,手腕果然松开了,林逆涛沉静情绪一字一顿的承诺:
“姜晓堂,我结束了,就真的都结束了。”
完便手肘一提挣开姜铎的钳制,弯腰拾起掉落的竹筷,抽了张纸擦干净,戳进汤碗厚厚一层浮油里面搅和底下看不清的物料和肉。
姜铎嚯的一下站起来,疾步走到林逆涛旁边,俯身把他的脑袋揽进自己怀里,手臂圈紧下巴颏磨蹭到他耳侧,咬牙道:
“涛儿,对不起。”
“你又吃错药了对不起啥啊?~~”林逆涛翘着嘴角笑了笑,又把人推开钻出他的怀抱,干脆也站起来,走到客厅拿起两人的外套和姜铎的背包,站定一会儿,神情黯淡的一低头边穿外套边接着:
“我就是把卢隐舟的血全都泼到我家老屋的灰烬上,我阿爹阿娘也回不来。”
重新走回姜铎面前,放下背包,两手捏住他外套衣领使劲抖两下展平,站到他身后并沉静的看着他:
“姜晓堂,我阿爹从来不和我大道理,也从不给我划定范围目标,他不和我谈理想,也不关心我将来想要做什么。他就只教我怎么出拳练刀怎么对敌自保而已,从他就和我,黑黢黢的山林里迷踪却广阔,但只要手掌够坚硬执得稳火把,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所以现在要是让他知道我为了给他报仇,却把自己的路都走没了,他一准能再气死一次。”
到这便戛然而止,林逆涛再不出声,两手抓紧已经包覆住姜铎胳膊的外衣袖管,深沉按捺并压抑着,最后才抬头露笑的去推姜铎:
“赶紧的吧,碗筷等我从医院回来再收拾,手机咱俩明天抽空再去买,姜晓堂,再不出门你就等着跟张大哥对不起吧~~你看他能饶了你不。”
静静的站在餐桌边看着突然忙碌起来的林逆涛,姜铎一语不发,心境深沉。
无声轻叹,穿好外套再背上背包,走到门口换鞋,脑内却一直回荡着自己怎么也没有勇气追问出口的一句:
可复仇明明是你选择的路,你真的会轻易放弃?
面目却掩住所有情绪,姜铎只应和的笑着,穿好鞋子转身帮林逆涛掖好衣服,站定,捧住他的脸颊捏了一会儿他软软的耳垂,再握住他的手,紧紧牵着推开房门,坚定的承诺:
“我和你一起走。”
十指温热,心底震动,林逆涛被牵出家门,两眼紧盯着前面姜铎宽阔的肩背。
单元房楼道里铺满陈旧的阳光,模糊了他的轮廓,却重染了他的目光,让自己忍不住用力回握他的手。
心底裂缝处明明已压覆坚冰满是浓黑和阴暗,周围却突然冒出许多麦芒一样的刺,破土总是痛的,但细而温暖。
不禁狠咬一下嘴皮定了定心,随手带上门,林逆涛半玩笑半认真的忽然来了句:
“其实我刚刚洗澡的时候一直在考虑往后怎么办来着,姜晓堂,要不我申请加入个泰拳俱乐部,或者自由搏击、散也行,去参加比赛挣奖金怎么样?那个来钱快。”
姜铎手一紧改牵为掐,眯缝着眼睛转过身去,拿眼刀戳他,
“给你一分钟考虑清楚重新,你往后想干嘛?”
怂的一缩脖子尬笑两声,林逆涛都不用一分钟就即刻答道:
“给你洗衣服做饭扫卫生扛煤气罐。”
边下楼梯边紧紧牵着他,姜铎的表情立马就柔和了,笑得阳光灿烂的抬手撸他后颈毛,贴过去咬他耳朵:
“咱俩新家用天然气不像以前得扛煤气罐,家务咱俩谁有空就谁做,涛儿~~你帮我把被窝捂热乎就行。”
林逆涛垮了脸不干了,先撇嘴嗔怪:“姜大爷,合着在您眼里我就是个一米八几的热水袋?”
再气愤的屈臂架手用胳膊肘顶他的背,怨愤道:
“你也得让我出去挣钱吧!田叔那我还欠了一屁股债呢,你不让我拳,那我去教拳行不行?给孩子们当教练。”
正往下迈步的脚一顿,姜铎慢慢转过头来,满脸你认真的嘛?的看着林逆涛,抬手摁住他的肩膀郑重嘱托:
“涛儿~~听话,你先在家给我做做饭,你以后想干嘛咱们慢慢再想,你你要去教拳我也不同意,现在谁家都是独苗苗,孩子都养得可精贵了,真禁不住你那手劲,万一弄伤了几个咱们得赔更多。”
抬手摁住姜铎的手腕眼睛一眯缝,林逆涛轻声问他
“我手劲怎么了?”
“刚刚好~~刚刚好~~”姜铎手腕吃痛立马昧着良心奉承,再趁他心满意足时手劲一松,突然发难把人推到楼梯口的墙边,搂住他的后脑勺倾身贴过去,用力亲他。
“涛儿~~别着急,晚上回来咱俩在慢慢想,跟我回了源鹤也可以慢慢想,往后日子还长呢,咱俩一天一天的踏实过完,好不好?”
“嗯!”林逆涛边凑上前亲他边用力点头,勾住他的肩背耳鬓厮磨间,又轻声了句:“咱俩的往后咱俩一起慢慢想,但眼下有件事情,等我出院,你得和张大哥请个假和我去一趟。”
四目相对,还不待他出口姜铎已经想到,便重重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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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2009年1月23日,农历正月二十八,比往年到这里来的日子,晚了整整50天。
临潭县城以西,松柏环绕的围山公墓,姜明远一个人背着个装满松枝花束和酒盅的竹篾背篓,肩抗一把半米多点长的锄头,杵着乌木手杖,慢慢悠悠的行走在修葺青石板的墓园进山便道上。
刚刚上午十点,走走歇歇。
转头往山外看去,天色湛蓝,云层只在山顶积雪处浮出绵薄的两片,四周风声不止枝叶摇荡,山峡风灌到西山一侧时,总要被高大层叠的树木消减掉一些力量,庇护着伫立在树底下的人与坟。
姜明远体力还行,坟茔也不算高,拄着手杖行慢一点也不过二十来分钟就能爬到墓前,只是他腿伤不耐寒沾不得露水湿气,非得等到天光大亮把草木烘干,才能进山祭奠。
临潭风俗是年初四走坟,离眼下也没剩两天,这会儿山道上就他一人独行,周围空空荡荡。
所以快爬墓碑前却突然听见自己家那孽障喧哗的声音,姜明远硬生生停住脚步,懵逼了两秒。
站定在土坡底下扶靠树干,竖着耳朵仔细听清楚那孽障都在他三两叔坟前叨叨了些什么污言秽语时,姜明远几乎是拼尽全力压着怒火没有即刻冲过去大义灭亲。
他儿子居然正跪在林三两坟前,指天誓日的要断他老林家的血脉子孙。
“……三两叔,我再敬您一杯酒,往后涛就是我老姜家的人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三两叔,我俩这事文清阿姨早就同意了,估计这么些年阿姨她大概也没少给您做思想工作,希望您别太生气。您放心,我按着警官证和《党章》向您保证,后半辈子我都会一直陪着涛,尊重他、支持他、关心他、爱护他。
所以您泉下有知,能不能托个梦帮我劝劝涛,别让他老想着靠拳挣钱,上了拳台脑子要坏掉的,以后我俩年纪大了他容易帕金森,到时候他瘫了还得我伺候他给他倒尿盆。”
“姜晓堂!你当着我爹娘的面胡八道什么呐?你才瘫了你才帕金森呢!”
“林逆涛,我错了吗?你一天八百遍想去比赛教学生,你那些年=黑=拳=还没够是吧?跟你了咱俩不缺那快钱,田叔都没催你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可我除了拳什么都不会啊~~你们法制支队辅警都要大专以上文凭的,我连给人看门都没资格……”
“哎~~涛儿你别哭,你别哭啊!三两叔看着呢今晚一准找我算账来了!涛儿~乖,你先别哭了行不行?”
气得抓耳挠腮,林逆涛行不行他姜明远是不知道,靠在土坡老树底下正捋脖子顺气的自己马上是快不行了。
要不是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诫自己万一压不住火气突发了心梗,救护车还没爬上山道呢没准自己就凉凉了,到时候就真没人能收拾得了那俩混蛋,那可怎么行!
这么想着一咬牙直起身板,姜明远跺着手杖往上疾走两步,来到近前就一棍子,把正抱着涛啃得欢实的孽障往林三两坟前得蹿站起来,沉声怒喝:
“起开!”
背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棍子,姜铎先懵逼后恼火,待看清来人立马蔫成一团浆糊,畏畏缩缩的冲上前赶紧把涛拽起来,护到自己身后。
“爸……您怎么来了?您一个人来的?”
姜明远站到墓碑前面,努力正直身躯肩膀却还是垮向一边,深深的来回瞪了林逆涛和姜铎一眼,什么也没,只往林边疆坟前沉身跪好。
边跪着边环视一圈,两座坟茔已经被这俩混蛋清扫过了。
修了枝锄了草,甚至重描了墓碑上的字迹,文清坟茔边摆上了鲜花,三两墓碑底下则有一股沁烈的浓香,是他爱喝的自酿大麦酒,辣口的。
祭奠的瓜果糕点放在墓碑前的石板上和旁边角落里的山神祭台前,碗碟竹筷已经收走,看样子,自己赶巧上来时,他俩已经预备要下山了。
眉目稍稍舒展,姜明远先抬手用指尖心翼翼的抚过墓碑上的照片和朱红未干的生卒年刻痕,来回仔细摸索着。
但触到墓碑基座底下一处不显眼的黑紫色十字刻痕时,姜明远皱着眉头极力不去看它。
沉默着摩挲了好一会儿,才从背篓里拿出两把青红线香、酒盅和鲜花,顺次摆到墓碑前面。
红香敬神,青香祭魂。
磕头,摆香,供鲜花,往林边疆三个朱红字底下放上三支酒盅,一一倒满,口中念了几句再认真的拜了一拜,才艰难的两手抓握住手杖想要撑站起来。
姜铎和林逆涛赶紧冲过去弯腰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谁再往前就抄手杖揍谁。
两人只得站定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身形佝偻早已不复当年伟岸俊朗的姜明远,先艰难的往前蜷跪一条腿,咬紧牙两手攀着手杖中间,手肘使劲往上攒。
一点一点半撑起另一条腿,脚面抵紧冰凉的水泥地面,踉踉跄跄,边顶地边拖拽吃力的往前挪,过了好半晌才再站起来时,已满头大汗。
姜铎忍不住再去扶他,挨了棍子也没退缩,直把人扶到坟茔旁边一米多高垒着石块的水泥挡墙旁边,给他清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倚靠好,才松开手。
结果姜明远照样不给他好脸,抬手用手杖敲了敲他腿,命令道:
“到你三两叔坟前跪着去!”
姜铎不吭声,走回去两膝一蜷重重一声硬磕到地面,结结实实的砸在青石板上跪好。
林逆涛默不作声的走到姜铎身侧,也想跪下去时,却突然听见姜明远向自己喊:
“涛,过来给你爹娘扫扫坟。”
闻言再次走到坟茔前,接过姜叔手里的锄头,林逆涛茫然的看着眼前两座拢起的土堆,寂静无声,满目斑驳。
父母埋骨于此,两块墓碑两处坟茔紧挨在一起。
但林边疆那座坟底下只葬了他一整套警服,没有骨灰瓮,他的身躯早就由姜明远做主送回了家乡彝山边县,按照山里的丧俗火葬,只捡了部分骨殖带回来放进文清的骨灰瓮中葬在一起,其余全部按照旧俗用树枝拍燔扬其灰于山林。
自己和姜晓堂天刚蒙蒙亮时便上了山,扬纸钱敬香祭酒,用石胶修补墓碑,用朱红防锈漆描字,锄掉坟茔附近的枯枝杂草,洒扫墓道。
然后姜晓堂便一直陪自己跪在父母坟前,自己不站起来他便也不站起来,沉默并沉淀着,哀思萦绕。
八年悲痛和仇恨积厚成海,只无声淹没,跪倒在父母被雨风蚀的坟墓前时,自己反而麻木无泪。
姜叔叔大概是对自己失望透了,觉得自己没心没肺没良心,丢尽阿爹的脸。
这么想着,林逆涛认真看向早就被姜晓堂清理干净的坟堆,非常想再找出一点野草挥锄撅根,但怎么找也找不到,便无奈的撅开两铲土又填回去,认真的压平整。
“你阿爹的坟头土好玩吗?”
姜明远早瞧不下去他恍惚颓然的神色,讥讽喝止,又忍不住忧心道:
“我也不同意你接着拳,锻炼身体可以,但不能再上台和人对抗,你的睡病本来就不容易矫正,万一伤到头部再昏迷一次,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可是……”
“你还想可是什么?”姜明远蛮横的断他,封建大家长一样沉声质问:
“林逆涛我问你,万一你醒不过来,你又让我家姜铎怎么办?我年纪这么大了可禁不住他那么大的块头却三天两头寻死觅活,脸都被他丢尽了。”
轻飘飘两句话却臊红了姜铎整张脸,让他忍不出抬头轻声恳求:
“爸……”
姜明远才懒得理他,一直盯着林逆涛,眉目深沉轻言敲
“既然回来了,就不能在像缅北那时候一样行事狠戾决绝不管不顾,在这儿有多少人的心正悬在你身上,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我明白姜叔叔。”林逆涛都没有多想便立即辩解:
“我就是有点着急,我亏欠了你们太多,却一点都还不上。”
听见他这么,姜明远眼睛一竖拔高了音调,愤力一杵手杖:
“你明白个屁!是不是亏欠轮得着你来?是你田叔跟你借条了?还是你蒋伯伯、杨叔洪叔他们你连累他们了?还是我你欠我的了?让姜铎成天跟着你讨债算账?”
“姜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逆涛连忙摆手急声道:
“是我自己觉得……我心里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就好好和姜铎过日子,别老想着还债!你谁也不欠!”
乌木手杖被他杵得咚咚响,捶着林逆涛的脊梁,再看见墓碑上鲜红的林边疆三个字,姜明远心底抽痛着并长叹一声,忍不住出言教训:
“林三两的儿子,不应该活得这么憋屈!涛,去把你刻下的那个誓封上,你阿爹用不着你抵命帮他报仇,你这是在往他脸上凿疤。”
林逆涛一懵,不自觉的看向墓碑基座上面的十字刻痕,面色倏然阴沉,半晌后再抬头看向姜明远时,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姜铎也愣住了,顺着林逆涛的目光看向碑前的青石板,也看到了那个十字刻痕。
太过细初看见时他还以为是下葬修坟的工人凿歪了的敬香眼,直到这会才发现,十字不过指尖大却刻得很深,清晰鲜明,长年暴露在潮湿的山林间,裂缝处混满泥土渗透着乌黑,像是风干的血渍。
“涛!你这是?”
林逆涛放下锄头走到姜铎旁边,跟着他一起跪下,抬手摸着那处痕迹却向姜铎道:
“姜晓堂,没必要封,已经结束了。”再顺手拽住姜铎的胳膊想把人往坟前拉起来,边拽边看向姜明远。
“姜叔叔,我们一起下山吧。”
结果谁也没接他的茬,姜铎跪着不起来,姜明远沉默不回答。
心底哀叹一声…,他果然已经知道了,姜明远的心口处一下子坠满铁水铅块,重有千钧。
在抬头看向两个从看着长大的孩子时,当即紧紧攥拳摁压住即将喷薄的质问和责难,临到年老,他却选择做一回眼瞎没原则的溺爱者。
于是他站起来,杵着乌木手杖再次走到林边疆墓碑前,站定在儿子身侧,抬脚踢了他两下等人会意站起来时,沉寂了一会儿,头也不回的向他俩轻声:
“你们先回去吧,路上顺便买点菜,中午我到你们那蹭一顿,现在让我多陪陪三两和文清。”
姜铎脸一黑差点又没大没的吼出来:放你一跛脚糟老头拄着拐杖一个人走山道我能安心吗?你摔了可怎么办?
却被林逆涛拽了拽袖子,硬生生咬着舌头咽回去。
冷静过后却心道也是,父亲姜明远就算肩膀再斜,也不会塌了脊梁,自己凭什么老把他当枯叟老翁。
于是话到嘴边姜铎却:
“行,我和涛在家里烫好酒等着您。”
头顶有松枝柏叶老青树,树影婆娑,横风猎猎从谷底吹向山涧隙口。
待两个混蛋走远,姜明远便干脆扶着墓碑慢慢坐到冰凉的水泥矮阶上,往口袋里摸出一个酒杯,斟满一杯,同样也是彝家自酿的高度大麦酒。
再拿出一株不合时节却鲜红的马桑花,挡住那处丑陋的刻痕,执酒杯饮下一口,方才的自言自语道:
“三两,余知检就要回来了,你在上面可多留点神,保佑涛风平浪静,别让他再去找涛的麻烦。”
完又闷声一口饮尽一杯,再倒一杯,语气里满是愧疚:
“三两,都是我的错,怪我没把涛看好,我只好把我家姜铎陪给你们老林家,除了你,也就只有他还能定住涛的心。
三两,我擅作主张把前两天送到医院的那篮子沙棘果全给扔进垃圾桶里了,只留了这株马桑上来,给你看看,也算了结了一桩事。
我没让涛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已经知道了,要不然,他不会到坟前给你磕头的。
三两,卢隐舟死了,昨晚余知检发消息来,几天前在泰国南邦棉田里发现的尸体,经DNA比对肯定是他,子弹制式和许久湖身上的、在你家隔壁单元楼里的一样,都是53式机枪弹。”
到这,他便哽咽住口,按了按眼角独饮一杯。
再把墓碑前面的三杯清冽一一倒在地上,地面立即浸印出三团深色,渐渐聚拢融合,姜明远往前俯身赎罪一样重重的额头碰地,蜷成一座坚硬的石头。
良久才直起背,半阖着眼睛看着坟墓顶上被山风摆弄的枝叶,竟看得入迷,哑然了好半天,姜明远才接着:
“三两,我是越来越闹不明白你儿子在想什么?更不明白我儿子在想什么?他俩都是聪明懂事的好孩子,可活到今天我才回过神来,太聪明也未必是件好事,有时候,糊涂点好,糊涂才能心宽。”
完便把空酒瓶放到墓碑前,姜明远再次独自困难的攀着墓碑石壁撑站起来,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堪堪站稳,再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看着墓碑上那张年轻的脸轻声道:
“三两啊~~~山里面风大,我这把老骨头不经吹,今天就先回去了,到了初四我再约上王志鹏、老洪他们几个来你这热闹热闹,不是我惜命舍不得下来陪你,但我总也放不下心姜铎和涛,你且容我再看他们两年,好不好?”
话音未落,耳畔有落叶被风覆到肩头,姜明远笑起来,拾起酒盅重新用棉布包好,放进自己口袋里,背起竹篓慢慢转身,步履蹒跚的走下山道,手杖往石板上击出有规律的咚咚声。
山林天地间,山风乍然呜瑟拼命摇动起枝叶,与乌木相合,是迎送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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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