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钧发作出来之前,玲珑想了一早上时间，才打算跟他和盘托出自己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

    对裴家的警惕是出于她上辈子的记忆，她知道死了三个雍宁侯夫人,虽不知是怎么死的，可能传出裴钧克妻的名声，肯定是没查出什么来。

    这些时日她嗜睡易疲乏却没什么别的症状，请了好几个大夫进府也没发现有任何地方不对，她觉得裴家已经下了，只是不知是如何下的,她与裴家人的来往都是万分提防着的。

    叫人都出去以后,玲珑问了一个比较惊悚的问题：“夫君过曾开棺验尸,所以杨氏腹中胎儿可曾验过？”

    裴钧沉默了一会儿面色冷沉点点头,那是他的血脉,可惜没有会出生。

    “裴大亲自带人看过,绝无任何问题。”

    玲珑想问的不是这个：“那胎儿大吗？”

    杨氏身边有教养嬷嬷，还有擅长伺候孕妇的嬷嬷,不会不知道胎儿过大不易生产的道理，必定会把控着杨氏的膳食,那难产若不是出在胎儿大和位置上,是因何而起？

    裴钧没抬明白这个问题,但这个他确实不知，便扬声吩咐：“裴六，去叫裴大过来。”

    玲珑唇瓣动了动，眼神有些疑惑,只是想了想没有问出口，这人的态度让她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信任裴大,还是提防着裴大呢？

    裴钧看出玲珑的疑惑，即便不知为何，可昨晚两个人算是坦白心迹后，他心里对玲珑早有所不同，当即揽着她在她发心亲了亲。

    “你想问什么都可问我，我们是夫妻，没什么不能的。”

    玲珑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裴钧的神色，夫妻之间也不是什么都能，尤其这人心眼不少，不准问多了会叫他不喜，可她怎么看都只能从裴钧眼中看到信任，过去那些试探和审视还有时不时叫她心惊的淡漠都消失无踪。

    她心里微微有些悸动，那种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来了，这让她心神略缓下几分，连身子都软下来靠在他怀中。

    “暗卫您交给了裴三，杨氏的事情却交给了裴管事，我我有些拿捏不准裴管事是否可以信任。他是府里的管事，要做什么大都瞒不住他，若是我总要想法子避过裴管事的眼。”

    裴钧轻轻笑出声来，过去玲珑肯定不会问他这种问题，或者过去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让人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但现在——

    裴钧凑在她耳边，气息灼热如往昔，恨不能将心窝子里的热情都掏出来给她看：“裴大是陪着我长大的，他爹为了救父亲死在战场上，他是跟你家夫君有过命之交的兄弟，不让你找他，是因为我在让他做一件绝不能为人知的大事，府里的事情不需要瞒着他。”

    玲珑楞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轻轻哦了一声。

    裴钧有些好奇：“你就不问问我，他是在做什么大事？”

    “不是不能为人知？”玲珑抬起头莫名其妙看着他，不能为人知她还问什么，她又不是傻。

    裴钧被噎得不出话来，一口咬在那近在唇边的巧耳垂上：“不能为他人知，你是他人吗？”

    玲珑眨巴着眼睛，看起来还是柔婉的模样，其实捏紧的帕子已经透露出她的羞涩来，什么困难陷阱她都能慢条斯理想出法子沉静解决，可这人不加掩饰的情意实在是让她有些束无策，她是回答不知该如何回，不回答又怕他心里不舒服，心里乱糟糟的。

    好在裴大来的很快，听到他在门口请安的动静，玲珑自以为不动声色松了口气，裴钧眼神中闪过一抹笑意。

    这东西想方设法往他心里钻的时候看起来跟千年的老妖精一样沉稳，这会儿又跟个刺猬一样缩起来不肯面对了。

    “让其他人都离远一些，夫人有话要问你。”当着裴大，裴钧斜靠在矮几上惫懒道。

    裴大了然，在门口跟裴五和裴六了一声，很快就安排妥当了。

    “夫人您请。”

    玲珑深吸了口气：“我想知道，裴管事可曾亲眼看着杨氏开棺验尸的？”

    裴大毫不迟疑点头：“事关主子血脉，属下自然亲眼所见。”

    “那难产的缘故是什么？胎儿过大还是体位不正？”

    裴大摇头：“都不是，只是先夫人第一次产子，不免时候就长些，力竭之下孩子久久生不下来，孩子只露个头已经先夫人悲恸之下，没缓过来跟着去了。”

    玲珑呢喃：“力竭没喝参汤吗？”

    “自然是有的，本来府中就常备老参，那阵子陈姨娘刚刚病过，府中药材齐全，催产汤药也是有的，只是听接生婆子的话是先夫人骨盆太，没来得及生出来就”剩下的话裴大没继续也都懂。

    当年裴钧正在边关跟鞑子打仗，事关主子的嫡子，这些事裴大记得清清楚楚。

    玲珑听了裴钧的话后，整个人都恍惚不少，随后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瞬间想明白了陈姨娘和金姨娘这两场病是为了什么，类似的段虞京后宅里也有。

    不过一般后宅下狠都是炮制药材，或者利用药材相生相克的道理来下，可陈姨娘和金姨娘病后从不曾靠近正院，她们没那个会，这反而更危险这代表她是真的不知何时遭了算计，只需要一味药材或者什么引子就能不知不觉要了她的命。

    想起自己这些时日喝的提神汤，这大冷的天她后背都出了冷汗，脸色煞白跟吓坏了一样。

    这也没错，她确实很害怕，怕再死一次，怕裴钧跟对杨家一样疏远穆家，东宫不会放过穆家，那她重活一回还有什么意义？

    裴钧见玲珑不话，低下头突然发现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额角都见了细密的汗珠子，吓了一跳，也不顾裴大还在，抱紧她安抚：“怎么了？不怕不怕，我在呢，我在这儿呢。”

    裴大也叫玲珑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心里琢磨着，这不是夫人自己问的吗？怎么着竟然还吓着了？

    玲珑紧紧握着裴钧的，将自己的猜测了一遍，并且将前几日查出来的杨氏那些消息也拿出来。

    “若我现在有了身子，几乎跟杨氏是一模一样的症状，会让人虚弱无力死的无声无息的”玲珑声音有些干涩，她抬起头看着裴钧，“我觉得定是跟前朝宫闱里的秘闻有关系，前朝有位裴皇后死的蹊跷。”

    裴钧冷着脸将纸拿在里，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看，哪怕杨氏在世时他都未曾这般关注过，但玲珑跟裴家的接触他都是一清二楚的。

    回想的时候裴钧还忍不住走了下神，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这般重视玲珑了。

    裴钧是个仔细的，换做其他人可能还发现不了什么不对，但杨氏和玲珑当属他接触最多，很快就比对出两个人相同的轨迹，她们都被张氏带着逛过裴家花园，都跟赵氏单独接触过，都给裴老夫人敬过茶，若是有人动，必定从此三处。

    放下那几张纸他就捏碎了矮几桌角，冷声吩咐：“立刻想法子请那位府上的解毒圣过来，不论段，越快越好！”

    玲珑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注意到裴大的惊讶和为难，都被裴钧用眼神的强硬给压了下去。

    裴大暗暗叹了口气，没多什么，古人都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新夫人能发现他们都不曾发现的算计，即便是打草惊蛇该是也值当，不准以后夫人能帮主子更多。

    裴大立刻出去安排，裴钧这一天什么都没做，一直陪着玲珑，这才发现她确实比以前睡得多。

    “以前我伺候着你的时候，你最多睡到巳时中就起身，歇晌儿觉都浅，我不在你竟然还多睡一个时辰，这铁定是有问题的。”裴钧黑着脸的斩钉截铁。

    玲珑：“”你也知道你伺候完，我会很累啊？

    她都懒得跟裴钧什么，自昨晚她失了心智一样主动亲上去开始，这人就比以前更孟浪了，她感觉自己就像只猫狗，这人恨不能走哪儿都把她揣在身上，许是因为他缠得紧，玲珑这一日都没那么困乏了。

    到了晚上，裴大避开所有人带着个年轻大夫过来的时候，玲珑就更不困了，吓的。

    她看着那俊美若好女的年轻大夫，恍惚是回到了虞京的宫宴上，那远远看着这位被人夸赞的年轻御医跟人觥筹交错的时光。

    据这位康太医是太子最信重的神医，是他的幕僚亲自从隐山里请出来为永文帝看诊的，那时的太子是衮王！

    她白天得知自己随时都肯能会被害死都没这么震惊，当即紧紧抓着裴钧的，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不只是裴钧和裴大，连那位年轻大夫都发现了玲珑的不对，三人眼神官司一打，谁都没先开口，那大夫笑眯眯站在原地。

    “夫人将帕子盖在腕子上便可。”

    玲珑眼神中又飘出一丝疑惑，这位年轻的康太医，最擅长的不是悬丝诊脉吗？

    往日里她都很能压得住情绪，不会轻易叫人发现不对，实在是这一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又都关系到穆家甚至是雍宁侯府两家不知道多少口人，她这才露了痕迹。

    年轻大夫眯了眯眼，挑眉看了裴钧一眼，意思很明显：你这位夫人是认识我啊！

    裴钧压下第一时间升起的酸意瞪回去：谁叫你不长个大男人样，狐狸精！

    裴大垂着眸子只用余光仔细观察着玲珑的表情，像是其他两个人不存在一样，这俩反正碰到一起就要打眼神官司，他裴大只是个当下属的，他啥也听不见看不见。

    玲珑毕竟是两世为人，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微微带笑缓缓将帕子放好，已经又是温婉模样，看不出任何异状了。

    尉迟康伯诊脉的时间比过去玲珑看过的每一位大夫时间都长，即便是这样也没看出有任何不对，越是这样，尉迟康伯的脸色就越严肃。

    “夫人得罪了，在下要为您放点指尖血。”尉迟康伯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略有几分朦胧透色的玉瓶，轻声道。

    裴钧皱了皱眉，看着玲珑非常配合伸出的指，没开口话。

    尉迟康伯将玉瓶放好，而后取出一根银针，利落将玲珑指扎破，放出了十数滴血在玉瓶中，看到里头有了动静，这才给玲珑止血。

    指尖血一滴还不算疼，挤压出十几滴她疼得脸色有些发白，裴钧心疼得紧，一直抱着她没撒。

    尉迟康伯捏着玉瓶往里倒透明液体的时候，还忍不住揶揄地看了眼裴钧，裴钧脸皮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是玲珑有些不自在，又挣不开这人的怀抱，干脆扭头靠在他怀里不去看其他人。

    那玉瓶中被先后放入了好几次液体，闻着有些没有味道，有些有淡淡清香，大概有两盏茶的功夫，尉迟康伯才有些心疼地扫了眼裴钧。

    “记得赔我一千毒虫，我花一年功夫才养成的，这条宝贝又废了。”

    裴钧若不是抱着媳妇，几乎想要踹过去：“别废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确实是毒，也不算是毒，还缺个引子，或者需要叫这毒温养过后才算是毒。”尉迟康伯没卖关子，“我观夫人脉象，不管何种症状都比较轻，该是中毒的剂量不够，可这种毒侯爷应该也不陌生，毕竟贵人咳咳，毕竟前朝宫里不少见，啧啧身子无缘无故的虚弱，总要温补吧，越补越虚，越虚越得补，补到一定程度，毒发人也就没了，还没任何症状。”

    玲珑听了暗暗思量，剂量不够她眼神一亮，跟裴钧对视一眼，夫妻俩心有灵犀开口——

    “是敬茶！”

    裴钧知道杨氏心气高，跟裴家在外头碰上了很不对付，被裴老夫人借着御赐茶盏非要叫杨氏亲自动奉茶折腾了几次，除了第一次拜见，还有两回，也就是懂胎气那两次。

    而玲珑先下为强，直接拿御赐之物的规矩给怼了回去，还先后借着茶水温度不对打了裴家的一干下人，最后奉茶的茶盏是仓促准备的，她只接触了片刻功夫，可不是剂量不够么。

    裴钧眼神暗沉，收拾裴家不着急，打草惊蛇反而不美，等来年边关无事再收拾他们不迟，端王那边留下的暗线到时候也该成事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玲珑的身子，他嗓子眼有点发干：“这毒该如何解？”

    “无解。”尉迟康伯回答更干脆，他完裴钧脸色就黑了，浑身煞气都有些憋不住。

    尉迟康伯这才笑道：“也不用解，这毒算是富贵毒，别用温补之物，吃糠咽菜个一年半载的，我再给配副热毒方子，每回日子之前用上，差不多那毒也就没了，还能以毒攻毒顺便将夫人体寒的问题解决，也好叫侯爷三年抱俩的愿望早些实现。”

    玲珑诧异极了，就这么简单？

    可是看到尉迟康伯脸上的自信，她不自觉安心许多。

    转念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宫里中了这种毒的无一不是富贵滔天之辈，叫他们不温补反而吃糠咽菜，还要再以毒攻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那就是一算计一个准。

    裴钧到底是没忍住，一脚踹过去：“赶紧滚，去开方子，药材都从贵人那里出，我府里的就不碰了。”

    府里还是得叫裴大筛查一遍，谁知道药材有没有被人动脚，裴家可以等等，那几个姨娘得先处置了，留着只有数不尽的麻烦。

    他忍耐裴家够久了，如今有穆君皓那边帮忙，他没必要再放在府里一些人迷惑端王。

    尉迟康伯利落躲开没挨上踹，穿上来时的黑大氅，被裴大给送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沉默好一会儿，两个人突然同时开口——

    “我没过三年抱俩”

    “您看好睿王？”

    玲珑：“”这人的关注点怎么永远都如此清奇？

    裴钧听清楚玲珑问了什么，比她刚才还要诧异：“你刚才不问我裴大在做什么，是因为你知道那贵人的身份？这也是你梦见的？”

    玲珑没吭声，这倒不是梦见的，康太医刚才的话也实在是指向性太明确了些，她裴钧该明白前朝后宫的事儿。

    他还提及贵人，在凉城还有谁能被称之为贵人呢？

    巧的是有且只有那么一位睿王，他的母妃是前朝皇族留下的后代，虽然已经过去三代，可还是犯了事儿被贬入掖庭，缘巧合得了圣宠生下了睿王，这也是睿王一直不受宠的缘故，他母妃的身份不只是低微，还太敏感。

    她不话，是觉得若她点头，这位不知道会不会醋到睿王头上去，她可不愿意当红颜祸水。

    实则裴钧这会儿已经开始思索玲珑前世嫁给睿王的可能性了，反正要是梦当个侧妃还是有可能的，毕竟睿王的侧妃还有个五品官家里出来的呢。

    不过很快裴钧带着脑子就想清楚了，梦里睿王也没戏，侧妃不能参加宫宴，他娘子在梦里可是作为不知道哪个野男人的夫人参加过宫宴的！

    “你认识尉迟？”裴钧声音惫懒问道，不仔细听听不出话里的酸意。

    玲珑确实没仔细听，她只是瞪大了眼：“他不是叫康伯吗？”

    裴钧瞳孔微缩，瞬间坐直身子盯紧了玲珑：“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还叫的这么亲热？！”

    玲珑迟疑着咬了咬唇：“我梦里，有位深受太子信重的年轻太医跟刚才的大夫一模一样，大家都知道康太医的名字。”

    裴钧愣了，随即立刻凛了心神，门外裴大回来了。

    他想了想，先开口叫裴大回去，确认周围没人，才又坐到了玲珑身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虽然玲珑的边关鞑子作乱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可尉迟康伯从未去过京城，玲珑不可能认识他，更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裴钧现在相信那梦是真的了。

    这叫他心里悸动又复杂，万般情绪都涌上心头。

    “娘子还没告诉我，你这梦到底算是前世，还是来生？”裴钧握住她的将人拉进怀里，“你是老天爷心疼我，赐给我的宝贝吧？”

    玲珑莫名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觉得，她想的答案和这人在考虑的问题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娘子，你看咱们现在靠得这么近，心贴着心呢，恰是时候盖着被子，做点不能为人知的事情，你觉得呢？”裴钧见她不话，话里带着几分诱惑道。

    玲珑面上绯色渐浓：“夫君见谅，我现在不方便伺候”

    裴钧抱着人进了内室：“娘子想哪儿去了，我是咱们躺着聊聊你的梦可好？为夫现在对你的梦特别感兴趣。”

    玲珑：“”

    作者有话要：　　玲珑：我有过一个长长的梦

    裴某人：嗯，表哥？去死不配，睿王？死去不配，康伯？狐狸精不配，范阳伯世子？断袖不配野男人备选名单确实是够长的。

    玲珑：

    两章合一啦，明天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