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从京都到韵州,是长途跋涉也不为过。
有时候为了避人耳目,甚至得骑着马走一些未成官道的路。
晏铮和郭申习惯了这种事,苦就苦了曲如烟和曲泽这两个养尊处优的贵胄之后。
她不会骑马,这事晏铮管不着,弄辆马车只会拖慢行程,曲如烟只好和曲泽同乘一匹。
晏铮远远跑到前头,二人在后面追得十分吃力。
好在郭申有良心,时不时便停下来问曲如烟累不累渴不渴,到了休息的驿站,也会特意嘱咐人给她多些水。
若是没有他一路关照,曲如烟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这日,他们赶在天黑前到了驿站。
为了明日就能进入韵州,四人几乎没吃没喝骑了一整天的马,到驿站时,曲如烟面色微白,匆匆喝了几口水,饭也没吃就回屋躺到了夜里才醒。
她是京都贵女,何曾受过这种苦?
许是外头灰蒙蒙一片,又或者是房里没有点灯,她想着想着,眼眶就不禁委屈得湿润。
“妹?”屋外,曲泽叩门唤道。
“阿兄?”她忙擦了眼泪,敞开房门。
曲泽提着包好的食盒晃了晃,“你不是没吃饭么,喏,厨房要熄火了,我让伙计给你包了张饼。”
要是换做以前,这种地方的吃食她看都不会看一眼,可一日奔波下来,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她强撑面子夺过食盒,“你都送过来非要我吃了,我总不能拒绝吧。”
二人围着桌将饼吃了,曲如烟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连那些嫌弃的话都忘了。
“阿兄,我问你啊……”
曲如烟又喝了半杯水,方才斟酌道:“你觉得,如果明日我们找到二姐,她会想跟我们回去吗?”
曲泽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你问这个干嘛?她为什么不想?”
离开京都的那一晚,他从曲如烟嘴里听曲挽香没死时,别提有多兴奋了。
以前自己怕她,不喜欢她,是因为在她面前抬不起头,如今他长大,没了这方面烦恼,就越发念起二姐的好来。
所以曲如烟这么,他很诧异。
二姐是曲家的女儿,京都才是她真正的家。她有什么理由不愿意的?
“因为……你看,她分明还活着,这两年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曲如烟皱眉,“哪怕只是叫人送信回来一声也行啊……”
“嗨,我还当你在想什么。”曲泽不以为然,“你想想,二姐她在那种依山而建的村子里,能有牛车进城就不错了,哪儿来的人能千里送信的?”
这……倒也是。
就算有人能送信,也不可能横跨半个国土。
曲如烟放下心来,也是,二姐多半只是被困在了那村子里,“二姐一定是想回来的。毕竟,我们可是她最亲的弟妹。”
“就是这个理!”曲泽笑道:“二姐她以前整日惦记着我有没有好好念书,她怎么会放得下我呢。”
曲如烟也这样想,虽然此前她未曾察觉,但曲挽香是为了自己能被萧氏接纳,才会对她爱答不理。
她这样在乎她和曲泽,怎么会不同他们回曲家呢。
吃饱了饭,曲如烟和曲泽出门,便见晏铮和郭申立在堂前。
夜色已深,他抱臂倚在门边和郭申有一搭没搭的着什么,神情依旧冷淡深刻,但曲如烟莫名觉得,他心情很好。
非常好。
而其中原因她也知道。
要是不出意外,明天就能找到二姐了。
-
韵州城城郊有一座无人不知的高山,山叫白云山,树林茂密,悬崖陡峭,无数上山砍柴的人都有去无回。
而其中唯一一个坐落在山脚的村子,叫白云村。
村内不过寥寥十几口人,衣食自给自足,韵州城集市的商贩都极少看见从白云村来赶集的人。
郭申在城内稍一听,知道了个大概,他道了谢要走,被茶馆的书先生叫住:“你们看样子,不是从白云村来的吧?难不成是要去白云村?”
见郭申先摇头再点头,他脸色更不好,“倒霉东西,你们去白云村做什么咯?如果不是非去不可,还是换个地儿吧。”
郭申再要追问,先生连连摆手,连银子都不肯收,“你们要去也行,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从韵州城一路往东,越深入,越是人迹罕至,跟热闹的城内不像同一个地界。
远远的,他们总算瞧见一角白云山那高耸入云的山峰。
清刚下过一场细雨,雨雾渐散,四人穿过重重灌木树林,一座村落赫然立于眼前。
如郭申听的那样,村落四面环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村子门口的那扇大木门似乎是唯一的入口。
“嘘。”
晏铮忽然抬手,郭申想起方才书先生的话,紧张道:“爷,怎么了?”
“门是关着的。”
木门被从里落了锁,大白天的谁会把门关个严严实实?一阵凉风拂过,曲如烟莫名觉得周围安静得诡异。
“那……怎么办才好呢?”她问。
“门关着,但里边有人。”晏铮听力一向很好,隔着一段距离,清晰可闻几道细微的脚步声。
“那这村里的人可真糊涂,大白天的,别人早进城赶集去了,他们倒好,把门给锁了。”曲泽摇摇头,发现大门旁的围栏并不高,要是门迟迟不开,倒也不是不能翻进去。
晏铮心底考量两个来回,阻止郭申扣门,“我们翻进去。”
“可是……爷……”
“听我的。”
郭申知道他家爷是有什么主意,他让曲泽和曲如烟先上去,自己和晏铮走最后。
那栅栏就是拿几根粗大树干毫无技巧地捆在一起,拦人是拦不住的,且离地不高,跳下去也不会受伤。
曲如烟心里终究有些怕,但她不想挡着后面的晏铮,再三犹豫,方才咬牙往下一跳。
“唰!”
脚踩到了什么凸起的东西,可她方才明明看过,落脚处是一块平地。突如其来的大网将二人罩住的瞬间,曲如烟和曲泽的惊叫都被收入其中。
晏铮冷眼看着。
果然有陷阱。
似乎还不止这一处。
“爷?!”郭申惊愕出声。
“愣着干什么,往下跳。”晏铮偏偏头,“踩准点。”
躲藏在暗处的村民确认那四人全被网抓住后才敢放心出来。
“抓到了抓到了!”
“村长果然料事如神,肯定就是他们,这四人就是山神派来的。”
“等什么,还不赶紧杀了他们!”
“别急,急什么。”
乱糟糟的人声中,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他来到晏铮跟前,透过麻绳缝隙,似在低头仔细量他们。
“可云芝,不杀了他们,万一山神又……”
“没请神女大人过目,你们怎么知道这就是山神派来的?”被唤作“云芝”的男子在村里似乎分位不低,脾气更不,对着几个村民训斥:“你们难不成是觉得,自己比神女大人更会辨别?”
此话一出,亢奋的村民们霎时无声,有人忙道:“俺、俺们可没这么,是吧?是谁先的?”
其他人纷纷摇头,“我没有,我们都没有。”
“爷……”身旁的郭申忍不住压低声音叫他。
他简直不知所云,没听懂这帮人在什么,更没明白过来眼前的状况。
“嘘。”晏铮眼底一凛,叫他静观其变。
几个村民扒了他们身上的网,重新拿绳子绑了他们的手,而后将四人关进一间茅草屋里。
期间曲泽又闹又跳,曲如烟都比他老实许多,她真怀疑曲泽要是没被绑住,真能把这村子给掀了。好在吃了云芝一记照脸的拳头,他明白自己寡不敌众,这才焉儿了气。
“你们到底是谁?从哪儿来的?给我老实交代。”
约莫是在等那位“神女”到来,云二将门一关,居高临下地审问起四人。
“哥哥,咱们是从韵州城逃出来的。”
晏铮方才没出声,云芝差点没注意到还有这号人,他看向他:“逃出来?你们干什么了?”
“我们偷了主人家的东西,怕被官府捉拿,这才出来避避风头。”
晏铮脸不红心不跳,扯谎跟吃饭一样简单,曲如烟看在眼里,才算明白自己和曲泽曾经是怎么被他骗住的。
“偷东西?”云芝挑挑眉,也不知相没相信,一指戴着幕篱的曲如烟,“那她呢?她一个女子还能跟你们三个一起逃?”
“这这这是……”曲泽一慌神,郭申怕他出什么不得了的话,忙道:“这位是……我兄弟的夫人。我兄弟有情有义,不愿丢下她在府里遭罪。”
曲如烟一愣,反应过来他指的“兄弟”,八成是晏铮。心还没跳,先紧张得揪住他的衣角,埋下了头。
云芝看在眼里,低哼一声,“罢了,反正你们要是扯谎,在神女大人面前也得原形毕露。”
他一走,曲泽就扑腾上来要他铮哥救命,“怎怎怎么办?这到底什么情况?我们不是要找二姐么,我二姐人呢?”
他难以置信这帮刁民居然敢对自己这般无礼,要不是刚才郭申掐着他,他能直接亮出自己的身份,让这帮人知道知道厉害!
“阿兄,吵死了。”
曲如烟虽然也怕,但见晏铮镇定自若的模样,她心下安心许多,她是不知道这个村子,还有什么山神什么神女,但只要晏铮在,似乎都没什么好怕的。
“怪不得刚才那书的让咱们当心,这村子这样,恐怕还不是一天两天的。”
郭申话音刚落,门又被推开。
没了之前的嘈杂,甚至没了脚步声,空气死寂一样静悄悄的,只闻衣料拖曳在地上缓缓行动的声音。
云芝让他们低下头去,他们这种外来人不能冒犯了神女。
晏铮头低着,眼角余光只能瞥见一片如莲叶般的月白裙摆,裙摆缓缓在他眼前停住,露出了掩在其下的一双银丝双蝶花纹的精致鞋面。
“神女大人觉得如何?他们……是山神派来的吗?”云芝在一旁紧张地问。
“……”
神女沉默良久,道:“不是。”
两个字。
不是。
旁人听来不觉奇怪,晏铮却犹如听见什么骇世惊闻,猛地抬起了头。
晏铮做事向来缜密且滴水不漏,就犹如眼下,这个所谓的神女对这帮村民而言恐怕是什么高不可及的存在,要想不叫他们起疑心,低头静观其变是最稳妥的法子。
可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曾经附在自己耳边低语轻笑的声音。
刹那间,日光透过屋内一扇窗照进来,将她那一双柔软的,如一汪泉水般澄澈的鹿眼,毫无保留地映入他眸中。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陡然滞了一滞,动动唇,声音几乎没法从咽喉中很好地发出来。
曲如烟察觉到了晏铮的异样,她疑惑抬起头,却听见身侧传来他那颤抖的、低哑的,不可置信的声音:“……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