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她煮的馄钝,食道炎
杜明昭为难地想着, 沸水咕嘟咕嘟,指甲盖那般大的混沌随水一个个冒头。
又煮了一会儿,杜明昭面露急色, “应庚,关火!”
“杜姑娘, 这火只能扑灭,且……还有余热。”应庚道。
杜明昭搞忘了这里不是现代用的并非电磁炉, 一锅沸水还没法从火上挪开!
她把馄钝都煮烂了,面皮和肉馅散开, 真是不忍直视。
杜明昭赶紧拿了两个瓷碗, 给两人盛了两碗馄钝, 再又将舀了一勺盐与一勺醋洒在汤中。
端起碗,对上应庚古怪的探视。
杜明昭轻声咳道:“你安心, 我没下毒药的。”
应庚傻傻点头。
他其实怕杜姑娘做的是比毒药更怖人的东西。
杜明昭留了一碗给应庚,又捧着宋杞和那碗去了主屋。
宋杞和此时已下了床,他披着一件青色外褂坐于桌前, 静待杜明昭做的膳食。
混沌上了桌,碗里还有一只汤勺, 如若不看面皮散乱的话,这汤还是能看的过眼。
宋杞和笑眼睨来,杜明昭玉白的脸缓缓染了红, 她搓搓烫红的指尖,“咳,我不大善厨艺。”
“已是很好了。”
这一句不知是奉承还是出自他的真心, 总而言之杜明昭都倍感羞赧。
杜明昭深知自个儿厨艺堪比黑魔法,只是这回煮混沌对手法要求不高,没给她毁天灭地的机会, 不若她还真不敢随便给宋杞和尝。
如宋杞和那种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掂量之下杜明昭惟恐宋杞和会因她遭罪。
眼看宋杞和面不改色地用汤勺舀起一只破皮的混沌肉馅,杜明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宋杞和吃之前,她紧张巴巴地:“要不,你还是别用了……我,我娘烧的饭香,我去喊她来做。”
宋杞和执勺的手一顿,他轻抬眸,道:“你去看看应庚可有用饭。”
杜明昭不明所以,但还是出屋去寻应庚。
屋内独留宋杞和一人。
他终是无所顾忌,沉沉将眼底墨色之下的深切情_潮全盘倾泻而出,那股盖不住的阴郁与无尽的哀思混杂,令他如玉的面庞忽明忽暗。
宋杞和舀了一颗混沌入唇,喉间登时滚进一大股又咸又酸、怪异至极的味道。
他从来没用过如此难以下咽的膳食,味同嚼蜡。
却和他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
到如今,也只有她烧饭是这个味道,叫他记了整一辈子,至死都不能忘却。
宋杞和大口舀着混沌,他握勺的手在抖,几乎是一举一放硬逼着自己吃汤。
他那双桃花眼的眼尾全红了,湿气拢在眼上。
口里塞满了肉馅与面皮,腮帮鼓鼓囊囊的,宋杞和再吃不下更多,难言的汤水灌进肚腹,他猛咳着咀嚼吞咽。
似乎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宋杞和飞快抬手抹去眼尾的红,又扯动嘴唇恢复如常。
“应庚去哪儿了?我找了一圈竟在家没找到人。”杜明昭折返时一脸茫然,杏眸稍瞥她惊道:“你吃的这样快,全都吃完了!”
不是吧,她烧的混沌有那样好吃,是她的厨艺技能点亮了几颗星吗?
杜明昭升起一股自信。
宋杞和碗里混沌已吃了个干净,汤更是去了大半碗,余下了面皮渣渣。
他放下汤勺,轻而点头笑道:“多谢昭昭款待。”
“不……不谢。”
杜明昭疑虑四起,她凝在宋杞和的面上,总觉得他神色哪里怪怪的,可她又不出来。
……
杜明昭将宋杞和的病症记在手册之中,放下笔时已是申时。
杜黎听闺女的,从集市挑了几只鸡仔养在家中。杜家无鸡窝,何氏找来几根柴棒用作搭窝,可养了几日之后那柴禾支撑不过早塌了,这会儿杜黎正在院里重搭棚子。
五只鸡仔喳喳乱蹦跳着,杜黎朝地上撒了一把糠,将鸡仔引到一边去。
他想着铺上一层干草在底,上头再用枝条草席搭个棚好了。
杜黎忙的差不多,再要把鸡仔赶回新窝里,杜家的门这时候被人敲了敲。
“谁啊?”杜黎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去开门。
“是高家的。”
门外高婶子提着一篮时蔬,手边还牵着一个丫头,整张脸都给厚厚的布包裹起,只露出一对眼睛。
杜黎微诧异,“高大妹子,你这是?”
“杜丫头能给我家闺女看病,早前是我想岔了,我不信杜丫头的话,觉着她只是个黄毛丫头便没放在心上。杜大哥你也知道的,杜丫头曾经……虽宋半仙提过她有福,可乡亲们还记着她曾做的那些个事,哪家没恼过杜丫头?”
高婶子就想往杜家里去,眼睛直往里瞅,面上还有些不自在,“她学医更是一时半会难以信服,是今日乡亲城里的荀家都来找杜丫头看诊了,我才觉着杜丫头可信,确实来得有些迟了。”
杜黎面色铁青,他一向是个软和性子,可事关闺女就铁定忍不了。
村里杜明昭早便声名狼藉,可那是他亲闺女,即使混又如何,杜黎就是偏心眼。
好容易闺女走上正途,杜黎喜悦难抑,在被高婶子一番话直后,杜黎才知道一整个月过去了,村里还是以偏见看待他的闺女!
这让护犊子的杜黎恨不得当下便将杜家门给关起来。
“爹,是高婶子领着燕来了?”
恰在此时,杜明昭已走出了屋门,她抬手挡住刺目的日头,站在屋檐下的阴凉处道:“婶子和燕过来坐着,我给燕看看脸。”
高婶子顾不得杜黎,人往杜明昭那处走,“杜丫头多谢,婶子错怪了你的好意,只盼着你别为这个不给燕看脸。”
“事前我也有错,我不该伤了燕的狗。”
原身连一只狗都要欺负虐的,莫怪她背锅给人赔罪。
良久,一直沉默的高燕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杜明昭,那只狗多谢你,我很喜欢,只是我的脸……我的脸真的能治好吗?”
豆大的泪珠沿着她的眼眶滚落。
杜黎见自家闺女和气地招呼高家母女,又见高燕绷不住落泪,他深深叹息。
对于旁人误解他闺女,杜黎似乎能理解了。
“你把脸露出来给我看。”
高燕嘴唇蠕动,啜泣道:“我的脸很丑陋,真的……”
“为医者什么没见过?”
杜明昭杏眸明亮,一股镇定自若安抚着高燕,她终于点头,取下了包在脸上的厚布。
高燕的疖疮生了有近半个月,她苦于疼痒又不轻信杜明昭,更不好意思去见薛径,因此到现在都没看过大夫。
那些火疖子密密麻麻地挤了她满脸,有的红色痘之上还破皮流脓,远看着真如话本子写的怪物一般。
杜明昭先给高燕把脉,因着水肿,她的手指全都变粗,好在身体底子还在,无其他的大碍。
“侧过脸给我瞧瞧。”杜明昭让高燕头摆到右边,再又左边,“还有这一面。”
她掀开高燕的衣领,脖子下头倒是干干净净。
火疖子主要还是布在高燕的脸上。
“杜丫头,今日杜老太来闹是为你给胡氏开的药方太贵吃不起,婶子就也想问问,可否给燕开个便宜些的方子?”
高婶子在旁见杜明昭看得认真,十足难堪插话道:“咱家积蓄不是那么多,若燕的病难治,咱是治不起的。”
杜明昭闻言沉思。
一直以来在抚平村看诊,想着村里各家不宽裕,她与师父就收极少的诊金,更有的付不出诊金的,便拿瓜果蔬菜等来抵。
如郑婶子,不时送一只鸡,再又送些别的。
这些杜明昭都可接纳。
而胡氏那回全是因着她染的肺炎已是极重,不吃那几种药难治好,并非她不愿开便宜的方子。
“婶子,我开药首要考量的是药效,其二才是价格。”杜明昭不知道自己这样高婶子能否明白,“我家如今没有多少药草,要买药需得进城买,这话我与郑婶子也过,若你们去泰平堂买药,我会让他们给你们便宜一半的价。”
她的意思就是,她已很为村里人考虑周全了。
高婶子频频点头,眼露歉意,“对不住,婶子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怕万一……月底咱家还要给你娘交账,实在拿不出多的钱。”
“我明白的,婶子安心,燕这个病没有那么难治。”
听着两人谈话,高燕却是双手都紧握着杜明昭的左手,她愣愣的,手心凉了一片。
兴许高燕是惧怕高家因钱之事,放弃给她治脸吧。
但最起码高婶子还是有几分疼爱闺女的,只要药钱在她可承受能力之内,她就会给高燕治。
杜明昭在纸上写好方子,叮嘱母女二人,“婶子回去采或者买些油菜薹,青色的那类,每日都吃便可。”
高婶子和高燕听这样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后,两人皆怔愣,高婶子更是诧异,“这,这就好了?不需进城买药来吃,就靠菜薹?”
“是啊,菜薹就够了,婶子以为什么病都要熬一大锅的药吃才能治好吗?”
高婶子被得脸红害臊,“我真以为是这样。”
“菜薹有散血消肿之功效,燕的疖疮只在脸上,还未到全身,就不用再吃更厉害的药了。”
杜明昭稍一解释,省得还要被质疑,“这也算全了婶子有意省银子的心。”
“是是,确实是意外之喜。”高婶子由着杜明昭落,也不还嘴,“杜丫头,那燕要吃几日?”
“吃到好为止。”
这面高婶子收起她写下医嘱的纸,高燕却突而抓起厚布又将脸严严实实包起。
杜明昭扭头一瞥,杜黎在院口扶着门,杜家大门开了半道的缝,自这处能眺见门外排起的长队。
高婶子见人涌来,笑道:“怕都是因荀家那之后来的,村内大伙疑云消了,全都信了杜丫头你的医术。”
杜明昭心底复杂,她不知这是好是坏,被肯定定然是令人洋溢欣喜的,可在这之前她也平白无故受了诸多的指责。
只要不是李婶子那等心底恶毒的,她可接纳一二。
罢了,反正赵氏永不信她的,即便治好了李胖虎,那赵氏也不会当是她给治的。
杜黎有些拦不住人,只能问:“嫂子,你们这都跑来家门口排着,有什么不能明日再来看?”
“明日杜丫头不是要进城上荀家?”
“是啊是啊,杜丫头一日都不会回村吧。”
杜黎又道:“那后日也行啊,今儿你们人也太多了,我家闺女如何看的完?”
“害,我是来感谢杜丫头的,不是看诊。”
走在首的婶子杜黎一眼认出,是与曹婶子破口大骂对峙的王二牛家的婆娘。
李胖虎病重,李铁树哭求杜明昭上门看诊,王婶子为自家男人很是心急,王二牛那日也染了风寒,卧着床起都起不来。
在李家院里,王婶子等到了杜明昭将李胖虎治好的消息。
可杜明昭又恼火赵氏,无论如何也不肯给赵氏看病。
王婶子回了家与王二牛一这事,王二牛才交代杜明昭早给他看过病,也开过方子,后被那赵氏怂恿之后撕了杜明昭的那个方子。
别吃药了,王二牛连开的什么药都不晓得。
后来王婶子又跑去薛家,薛径便将杜明昭所写的方子又写了一张给她。
王二牛吃过药,那病没两日便好全。
可王婶子自此恼上了赵氏,还掐着王二牛给揍了一顿。
你干啥不好,非要听赵氏的,村里有郎中看了诊又开好方子,你不信还偏要去信赵氏那个嘴巴没把门的,胡乱一通也能相信。
而曹婶子因深信赵氏和她犟嘴,王婶子更忍不了。
“杜大哥,我是给杜丫头送谢礼的。上回只给了诊金,我一直以为他给够了,这两日我才晓得我家那个窝囊男人死抠门就给了几个铜板,那可不行!”
王家是屠户,肉食不缺,王婶子很是豪迈地将两条上好的猪排递给杜黎,“一点心意杜大哥收下。”
杜黎笑着接了。
他没道理不收,诊金收便宜是情分不是本分,这些都是他闺女应得的。
“杜丫头往年不是喜爬咱家的树摘梨子吗?”
王婶子还又道:“我家男人了,今年杜丫头去薅秃都无妨,喜欢看上了就去摘!”
话音落,众人哄堂大笑。
“杜丫头喜欢吃梨子?那青果呢?”
“咱家里有果子的,可给杜丫头送些来。”
“杜大哥,你家丫头喜欢吃啥?”
杜黎被一问,笑嘻嘻道:“娃不挑食,但最喜吃枇杷!”
杜明昭无奈勾笑,杜黎那意思就是,她最爱杜家门口栽的枇杷。
然而王婶子听这话不乐意,她挺胸脯昂首道:“才不是嘞,以往杜丫头每回都要爬咱家的梨树,可没见她爬自家树去摘枇杷果?那铁定最爱我家的梨子!”
杜明昭给得脸红,她怎么都不是孩子了,却被王婶子以孩童对待,但那话又十分贴心窝,她嘴角翘起,“婶子的,我哪有这么辣手摧花?”
“行了,那我先不扰他们找你看病。”
王婶子交代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余下的乡里们多是为看诊而来,杜明昭了解罢后,抬手点着数,足有十来号人,她便:“大家一个一个来吧,我尽量今日都给你们看完。”
杜家院子只一张木桌与两把木凳,条件简陋,看诊也就只能在这处看,高家母女见杜明昭要忙,便让出桌椅给乡亲。
杜黎在院门与等候的乡亲攀谈,来人多是听杜明昭的喜好,那等关切十足真挚,杜黎受用乡亲对他闺女的关心,也就随着应声。
人一多杜明昭是忙不过来的,何氏便出了屋帮着把乡亲带来的“诊金”收掇到库房中。
杜明昭给头几个把了脉,有的只是寻常的头疼,还有的身上无大毛病,回去多补补觉养一养第二日就能好的,大多连药都不必吃。
这些乡亲竟还都以为自己染病,跑来找她看诊。
杜明昭旋即想明白缘何今日一窝蜂地涌入杜家。
大抵是因为此前村里对她的传言,每户的人家或多或少抱着忐忑不安的情绪难以信任她,可在荀荣康大闯抚平村后,连荀府都跪地恳求她入府看诊,村里还质疑她岂不是笑掉大牙了?
先前是死活不信,这会儿是非信不可,转折来的太快,抚平村直接触底反弹。
杜明昭有些无可奈何,她与几位婶子了无病之后,还要被抓着问好几遍的“真的?”与“真不需吃药吗?”诸如此类的话。
故而杜明昭清了清嗓子,与后方还在候着的邻里叔婶道:“也快近用饭的时候了,大家今日先回去吧,等后日若仍感身子不适,你们可再来寻我看诊。”
杜明昭相信,给乡亲两日休息,那身毛病也不再是毛病。
吕家的胖婶子身子胖胖肚皮稍鼓,像是已有身孕,她提声道:“杜丫头,后日还是在你这处看诊吗?还是去薛家?”
“怎么?”
杜明昭觉得吕婶子想旁敲侧击什么。
吕婶子似在忧虑,“杜丫头,薛家那面离着……离我家太远,你家我走来也得去一刻,不多方便。”
“这确实是个事,咱们上薛家可累得慌。”
“不知道杜丫头能在村里支个摊,离四面八方大家伙都近些不?”
杜明昭揣摩乡亲们的话,她顿而回道:“那不如这样好了,往后巳时我会在村里那颗大槐树下头坐诊,旁的时候我多在薛家,你们想找我,上那地就是。”
村里的槐树正正好位于村的中央,往哪面都无差距。
吕婶子当即应了“好”,“还是杜丫头想的周到,多谢你了!”
乡亲们得了应,就此散去。
何氏幽幽叹了句:“你二婶不知咋样了。”
“娘,我可不愿那杜家扯着二婶来看诊。”杜明昭瞥她,“若二婶一人还好,若不是,我可是头疼。”
“咱们和杜家还是远着些,事多。”
那回杜老太一闹,算是把杜黎最后那点微薄的感情都磨没了。
如今杜黎只想守着何氏和杜明昭,过好自家的日子。
杜黎在门前支着,胳膊发疼,他揉了揉跛着脚走来,“昭昭这给人看医也是够累的。”
“比教书如何?”杜明昭浅笑言兮,笑容明媚。
“比教书累多了。”杜黎直言,“若供我选其一,我宁愿教书。”
“你闺女能一样吗?你教书那是教一群人,昭昭可是挨个儿来,费心又费力。”
何氏给了杜黎一个瞪眼,那边杜黎哭笑不得摸鼻子,不甘心地辩解,“那我一日也不止只教一回书啊。”
哪有那样容易。
“你还要与我为这个一吵不成?”
杜黎摇头,“我哪敢?”
杜明昭就问:“爹,何时你能辞了教书,我好给你正骨养伤。”
“要离书院?”杜黎一时犯了难,“现在不成,至少等童试之后吧。”
杜明昭皱眉思忖片刻,复而还是点了头。
何氏扭头去了厨房,又探出个脑袋喊道:“来端碗过去,洗手吃饭了。”
杜黎便不再掰扯,去帮着端菜。
杜明昭在抚平村愈发受看重,杜家堆积的食材多的都快吃不完,原本家中鸡蛋都没几个,谁知这送来的鸡蛋是最多的,何氏每日都舍得下血本三个鸡蛋。
何氏用最后剩的一把清笋炒了鸡蛋,而午时她烧了半只鸡,傍晚便将另外半只鸡焖了莴笋。
杜明昭以为在这里就是这点不好,无冰箱储藏,吃食都得尽快用掉,不然易发霉生细菌。
杜黎夹了一块鸡翅到杜明昭碗里,眸子暗垂,“昭昭,明日你去荀家,我陪着你吧。”
“荀家,那是高门高第……”
何氏夹着莴笋的筷子停在半空,她也语重心长起来,“荀少爷没继续挑刺,怕也为着秦管家,尽管荀少爷是为看诊,可到底是大家少爷,我和你爹不放心你,昭昭,你与你爹一道去吧?”
“什么秦管家?”杜黎好似没听过这么一。
“是昭昭在城中无意救下的一人。”
何氏不清楚,杜明昭就解释道:“县令秦大人家的大管家。”
“你与秦大人家也有干系。”杜黎深深皱眉,低声咕哝,“难怪呢……”
杜明昭反道:“难怪什么?”
“有回我在书院遇到一莫名家厮,问我可是姓杜。”杜黎终于串起了那日的疑惑,“我还为何秦家来人探我的情况。”
“他们怎么找爹爹了?”
“不是为难。”杜黎安顺杜明昭,“秦家见我是教书先生,也就夸了一番之后离开了,爹爹应是沾了你的光。”
杜明昭目光木然,“没料秦管家在秦家有几分份量啊。”
“不过秦大人只要不为难咱们就好,而且你要去荀家,那荀家我可知道,秦夫人与荀夫人关系交好,两家也走得近。”杜黎还是那句话,“爹放心不下你。”
“爹,你明日还要去教书,上荀府太耽误事了。”
“只一日,比不上你的事重要。”
何氏也道:“昭昭,你的安危能比你爹那点钱吗?”
杜家爹娘百般为杜明昭考虑,即使他们只是市井民,敌不过如秦家、荀家的家财权势,可也有他们自己的庇护之法。
杜明昭眼眶微热,她笑着摇了摇头道:“爹娘你们不必担忧,这事我与宋奇过,他答应把应庚借给我,应庚会武更易行事。”
“宋?”
杜家爹娘齐声。
“应庚是一初就跟随保护宋的那个吧?我见他寸步不离的服侍宋,该是极忠心的仆从。”
何氏与杜黎面面相觑,杜黎复而露笑,“他竟连应庚都肯借给了你,唉,宋这孩子可真是掏心窝的贴心。”
“我去给宋送馄钝的那日,他还道等他腿好,就上咱家来帮我捆秸秆劈柴禾。”
何氏起宋杞和,嘴角的笑快咧到腮帮子,她睨杜黎,“那孩子不见亲人,在村里又是个孤苦的,我是拿宋当半个儿子看的。”
杜黎随之一叹,“不知道宋可有下场科考之意,若有我可教授他,日后也好考取功名,重振家业。”
“你咋想的那样远呢,等宋腿好再吧!”
何氏赶忙夹了块鸡肉堵住杜黎的嘴。
杜明昭不紧不慢咽下清甜的莴笋,抬眸道:“爹,你实属想太远了。”
让宋杞和考功名?
唉,她爹真当宋杞和是家道中落了。
实则人家那真实身份站出去,就已是极厉害的人物。哪还需要考啊,直接回京继承就好了。
归,杜黎要真这么做还得过问宋杞和的意愿。
但若应庚护着杜明昭,她这趟荀府之行杜家爹娘便无后顾之忧。
……
“我家二姐与少爷亲如手足,那关系是府内哪位主子姐都不能相比的。”
雪兰正着荀府事,“当年少爷落地,大姐早已出嫁,府内二姐便如长姐,恰逢老夫人病重之时,二姐长姐如母般把少爷拉扯到六岁。”
雪兰被派来接杜明昭过荀府,沈二在外头驱车,几人在溪川县街道里穿行而过。
杜明昭听着雪兰介绍荀家的几位主子,荀府几位姐皆已出嫁,荀华月却是已嫁之身突然回了荀府,逗留了有一个月整。
她觉着雪兰似安嬷嬷一样,即使伺候的姐已出嫁,可仍习惯喊姐并非姑奶奶。
雪兰还补道:“五位姐之中只有二姐嫁的离荀府最近,二姐的夫家是水舟县经营布庄的易家。”
水舟县便是溪川县的邻城。
杜明昭不欲八卦荀家的芝麻事,只是问:“你们姐几时嗓子不舒服的?”
“估摸着刚回府就有不适了。”雪兰回忆一个月前,“之后姐吃的便愈发的少,到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去。”
“昨日呢?”
雪兰一愣,倏忽间忆起少爷交代的,她忙应:“我伺候姐吃了茶,但膳食仍不行。”
杜明昭邃晓荀华月病症程度,她又询问:“你们就没有给二姐找个大夫看诊吗?”
“有的,药春堂的辛郎中来看过一回。”雪兰垂头丧气,“他治不了。”
杜明昭狠狠皱眉。
辛郎中的名号她听过,救秦坚的时候周遭人群提过,辛郎中乃溪川县目前医术最好的大夫了。
若他都不能治,荀华月这病是得有多重?
本抱有极大信心的杜明昭,在这一刻罕见露出愁思。
雪兰只以为她在思索自家姐的病状,便保持缄默没作声。
沈二将马车在荀府门口停下,荀府之内的下人早被过招呼,沈二领大夫过府,需得为他们放行。
“杜姑娘,到了。”雪兰先下了车,扭头抬手搀扶她。
杜明昭却不习惯这样的侍奉,她干脆自己踩着凳几下来。
眺目时,荀府门前的两座石狮正对于她,这朱红的高宅大院是杜明昭从古至今所没见过的,头回见确实有些新奇。
杜明昭跟在雪兰与沈二之后,自入了荀府的门,她便一路低眉顺眼。
再穿过一处花门之后,杜明昭进了间十分雅致的院。
雪兰回头道:“二姐便在内室。”
候在院门前的丫鬟珍珠匆匆入内禀报,却见荀荣康以那副虎虎生威迈着大步走出,“杜明昭,你终于来了!”
“二姐如何?”
“才醒着,等着你去看诊。”
荀荣康面露凝重,杜明昭便颔首抬脚入了荀华月的房门,进屋之后乍一下吃了一惊,辛郎中竟也在外室。
“辛郎中。”
辛郎中见到杜明昭亦是惊诧,他拜道:“杜大夫。”
杜明昭客套了一句,“您也是为荀二姐而来?”
“在下早先为二姐看过一回了,可觉着……”
辛郎中心翼翼瞥荀荣康的脸色,有苦难言,“二姐这病以在下来看有些重,在下无能,杜大夫若是医术够精,可以一试。”
辛郎中看似在请教杜明昭,实则是看不起她。
毕竟杜明昭在溪川县还未亮过手,当时她当街救下秦坚,药春堂本有意招揽,谁料想杜明昭转头去了泰平堂。
而那泰平堂早就落魄多年了。
偏生泰平堂还拿杜明昭当幌子,在城里散步专治妇人一类的疾病,差点给辛郎中逗乐。
辛郎中更觉杜明昭是个半吊子。
“喂!”荀荣康十分不耐,“爷许你来不是为了赶我请的人走的,杜明昭是爷选的大夫,你这意思是爷眼拙?”
荀荣康一手吊着,可气势唬人。
辛郎中垂头,“在下不敢。”
“闭上你的嘴,爷听了嫌烦。”
荀荣康又给了杜明昭一个眼神,“你进去看看我二姐。”
雪兰便掀了珠帘,引杜明昭入内室。
珍珠搀着荀华月在桌前坐下,她又去泡了一壶新茶,只是荀华月与杜明昭两人都无心思品茶,这茶壶就搁在了一旁。
杜明昭走到桌边作招呼,“荀二姐。”
荀华月微收下巴,点点自己的喉咙,又点点面前的木凳,示意她坐下。
她喉咙不舒服,更不愿开口话。
杜明昭了悟,只开口道:“二姐,我为您把脉。”
荀华月递出自己的右臂。
杜明昭搭在她手腕,探指摸着脉搏。
这位荀家二姐已过花信年华,这数日的少食令她双颊凹陷,可一双眼眸风采犹存,杜明昭可以料想她年轻时的美貌。
凭着把脉,杜明昭发觉她竟还未有过孩子,这于一个出嫁近十年的女子来实乃罕事。
荀华月的脉搏十分细滑,杜明昭更确信是食道方面的病,她又换了一只手把脉,脉象同样,因而她道:“二姐,请您张口。”
荀华月静静望着她,张开了唇。
杜明昭端详着她的口腔,同一时间,荀华月的眸子也轻落于她的面容。
荀荣康为她找了个大夫,保准能治得了她的病,荀华月心生几分希冀,可没成想今日来的大夫年纪这样,还是个姑娘。
杜明昭黑亮的发梳着麻花辫,因要来荀家,她特地翻找出杜家唯一可用的银簪别在发间,除此之外的头饰再无其他。
她身上的长裙是半新素面的,不带任何花纹,再朴素不过。
即便素面朝天,可她的容貌却是令人舒心的温婉,杏眸如水温温柔柔,琼鼻如玉,双颊白嫩泛起淡淡的粉。
荀华月仿若望到了一株生长于石崖缝隙之下的楚楚玉兰,自内向外以柔弱包裹坚韧,钟灵毓秀。
很神奇,明明她还是个姑娘,于荀华月而言她更是比最的四妹还要上几岁,可她却觉着杜明昭的那双杏眸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杜明昭先是看了荀华月的舌,舌质暗红,口腔内少津且有瘀斑,她问:“二姐饭后可会呕吐?”
荀华月点头。
“这几日受寒且咳嗽?”
荀华月还是点头。
“偶尔还会咳血?”
三个问题全中了。
杜明昭了然为何辛郎中他医学浅薄治不了荀华月的病了。
这病状在食道这块太似食道癌了,若是癌症,以这里的医疗手段,还真是无计可施。
不过辛郎中有处判断有误,荀华月得的并非食道癌,而是食道炎引起的食道溃疡,是有的治的。
荀华月见杜明昭迟迟不吭声,眸子沉下便急了,她忍着喉咙的灼痛,“杜……我可是?”
断断续续的,她吐出几个字,眼泪潸然坠下。
荀荣康在外候着,一听二姐的泣涕,哪还坐得住,冲入室内就高声诘问:“杜明昭,你给我二姐看的怎样了?”
辛郎中也跟着入室,他就想看杜明昭如何向荀府交差。
不自量力接这活,若一个办不好,命都保不住!
蠢!
不过少了杜明昭,药春堂往后更是好在溪川县一家独大了。
辛郎中幸灾乐祸地想。
杜明昭轻抚衣袖,起身淡然自若道:“荀少爷,二姐的病情我已有把握,稍后我便给二姐开药方。”
“你能治!”荀荣康他单手颤抖着,“真的吗!”
辛郎中瞪大了眼,喃喃:“你怎么敢如此笃定的,你不怕!”
“怕什么?”
杜明昭正视辛郎中的眼,轻蔑道:“辛郎中自认学识不专,若是你确实治不了,但我不同,我自有法子来治好荀二姐。”
“你给二姐开的什么方子?”辛郎中捉急的很,“二姐并非一般泛酸,你若是没有万般确保,还是不要随便应的好。”
“辛郎中,我还是那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无需拿你那一套来框我。”
杜明昭很厌烦遭人质疑,她从不逞能,可不会夸大。
辛郎中心中什么鬼主意,她难道不清楚?
杜明昭不与辛郎中再一个字,她只是喊来雪兰,“我写个方子,你立马去泰平堂抓药。”
给自家药方揽生意,不要白不要。
雪兰应了好。
辛郎中还想凑过来看,杜明昭给了他一击冷眼,拿后背挡住了写方子的纸。
荀华月的溃疡她用桃仁、红花、当归化瘀,川芎、赤芍用于活血行气之攻,柴胡、桔梗与桔壳清热作辅药,半夏、散南星散结。
写完这几样,杜明昭玉白的额头一抬,明亮杏眸注视荀华月,道:“二姐可有胸疼背疼?”
荀华月摇头。
荀荣康片刻也不放过,“怎么怎么?”
“若无痛感是这病并未入深,初期的话我先给二姐开方子吃药,止住这喉咙处的难熬,让她食后不会呕吐。”
杜明昭轻道:“但若想好全,后头待二姐能自主进食了,再搭配药膳调理。同时我还会施针为辅,令二姐通畅舒气。”
“你……”
荀华月想指杜明昭,她飞快去看荀荣康,荀荣康领会,“二姐,杜明昭就是那个治好秦管家胃痛的大夫,这么久过去了,秦管家再没犯过毛病。”
原是她。
荀华月轻轻笑了,她嗓间感到好些,启唇,“谢谢。”
雪兰收好方子本要去取药,可辛郎中从院内紧追出来,伸出手就要抓雪兰,“让我看看杜姑娘开的什么方子。”
“辛郎中,这不妥吧?”杜明昭踱步走出,她拧眉看两人,“我的方子辛郎中就这么关心?”
“我,我是怕你年轻不经事!”辛郎中扯谎脖子都红了。
“摸着你的良心,你也好意思这话?”
杜明昭眼底蔑视闪过,她点了雪兰一眼,让她跟上自己,两人越过辛郎中,她冷冷道:“药春堂与泰平堂的关系没好到那个地步,辛郎中自重!”
“你!”
辛郎中指着杜明昭纤细的背影破口大骂,“乳臭未干的儿也妄图取代药春堂,可可笑笑!”
杜明昭在过了花门的一刻回了头,挑眉轻笑,“是啊,你连儿的医术都不如。”
辛郎中那张老脸在日头之下霎时涨得如猪肝一般。
……
有辛郎中这么一闹,杜明昭哪还敢让雪兰独自去抓药,她陪着一道去了泰平堂。
何掌柜见杜明昭前来,把得到的信儿与她:“姐,施家的夫人有意想请你看病,呃……是那类的病。”
施夫人的妇科病,何掌柜一个大男人得隐晦。
“可有详细的病症?”
“无。”何掌柜脸色为难,“施夫人是想问姐您能否给个准信。”
杜明昭听笑了。
病症无,人更不亲自来,妇科病那样多种多样,让她怎么看诊?
靠意念的吗?
“你转告施家,若是信我,三日后来泰平堂,若是不信那便罢了。”
杜明昭留下这么一句便离了泰平堂。
她若能治好荀华月,也不愁在溪川县扬名。试问,溪川县内有哪家如今比之荀家?
杜明昭自溪川县道回府,应庚驾车送她回村。
路途眼望邻村的水田,许多家已下田插秧,杜明昭思绪飞远,不知为何问了一句,“应庚,你跟在你家公子身边多久了?”
应庚顿道:“有七八年。”
当牛车刚进入抚平村,应庚却拉住了缰绳,“公子。”
五步路远之处,宋杞和坐于轮椅中,桃花眼睨来。
而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圆盘脸的娇姑娘,杜明昭一眼认出,是蒋家的二妞蒋翠莲。
先前宋杞和还作弱态道村里仅有自己与他亲近?
不定蒋翠莲都喊他祈之。
杜明昭杏眸沉沉,雾黑一片。
宋杞和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