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主动在乎,施府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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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猪蹄了, 下回咱换个花样,总不能顿顿都炖猪蹄,那多不新鲜呐!”何氏笑着。

    “那敢情好, 何妹子你这手艺没话。”王二牛狠狠比了个大拇指。

    何氏更开怀了,“老王一夸我这心头放心多, 回头我教王嫂子,让她在家再给你炖!”

    杜家这次雇来了二十几人, 有近二十人皆乐意下回再来,杜明昭应了好, 一一记下了众人的名儿, 还三日后再请他们做活。

    这顿饭大家伙在田边吃的欢欢喜喜, 一派喜气洋洋,算是消了先前给银纠纷的不快。

    为这事, 何氏之后的日子念叨了好几回,她的都是:“也还好你郑婶子还有王婶子在边周旋,省得村里看咱家不善, 不然从一百文到三十文,搁谁心里头都不舒服。”

    “娘, 王婶子也过了,邻村人家雇人才给十五文一日,咱给三十文都是多的。”

    “那能一样吗?”何氏瞥眼过来, 瞪她,“邻村开口十五文,去的人心里早有数, 若不愿意不去就是,咱家这咋好?”

    “我与叔婶是如此的,三十文他们不情愿就不来。”杜明昭下地视察那会儿, 她数过了,“那几处地只要再种上药草苗,要不了二十多人做活,十个人就差不多了。”

    多了也是费钱,但有好几户人家来帮活的,做事勤勤恳恳老实巴交,杜明昭便想着若他们还愿意来就都收下算了,再要推拒更不太好。

    何氏终叹着点头,“好,如今事你了算,娘不插手。”

    “娘的好似我尤其霸道一般。”杜明昭哼着扁嘴,十足娇憨。

    何氏却笑:“你哪回不霸道的?早前可比这过分的多,乍变之后娘还多有不惯嘞。”

    经何氏一提,杜明昭忆起原身在抚平村一系列动作,她抿唇笑笑,确实,她如今做的事比起之前好上太多了。

    母女俩正在家长着心里话,杜家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会是谁啊,莫非是你郑婶子上咱家来了?”

    簸箕里堆了一把掐好的菜尖,还有何氏午时准备清炒的莴苣,她停手不再折青菜叶,边走去开门。

    杜明昭抱着医案坐在木扎里,头都没抬。

    耳中忽而传入何氏的声音,她喊道:“应庚?”

    杜明昭一抬头,应庚满脸急切地看向了她,很明显他想要越过何氏,可又不能,只好扭头和何氏道:“婶子,我家公子身子抱恙有些不好,想请杜姑娘去一趟。”

    “宋怎么了?”

    何氏问话时,杜明昭已收起医案回房拿了针套,她跟着问:“怎么回事?”

    宋杞和的身体……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好转,包括他的双腿,杜明昭例行为他施针辅佐治疗,她估摸过月底就能好全的。

    怎么会突然抱恙了?

    应庚眉皱着,话语更是急乱,“昨日一整日就不太好,但还且能吃的进东西,到了今早上……公子吐了有近半个时辰。”

    “他反酸了?”

    杜明昭面容沉思,她扭头与何氏道:“娘,我先去宋家。”

    “快去快去,别让宋再等着。”

    何氏目送杜明昭和应庚入了宋家,嘴里还轻喃喃了两句,“老天爷呐,你可要保佑宋那苦命的孩子少受点苦。”

    应庚等不急,入了宋家大门便疾步奔去主屋。

    杜明昭跟在他身后进入院子,可她刚要往主屋走去,一道黑影忽而闪身挡在了她身前。

    大块头落在屋檐之下黑暗的角落里,他声音沉沉地质问:“你是何人!”

    应庚回头便喊:“东宏!”

    “应庚,我是让你为公子寻医,你倒好找来这么个丫头?”

    被叫做东宏的大块头硬朗脸庞充斥着不耐,他瞥眼杜明昭,又嗤应庚,“公子如今都这般情况了,你还有心意思给公子找女人!”

    东宏的身形较应庚还要挺拔,应庚高了杜明昭近一个头,而东宏比应庚还要高半个头,他光站在那儿气势都够逼人的了。

    “东宏,你浑什么呢!”应庚死死皱眉,“杜姑娘乃是薛老的徒儿,薛老不在,此前为公子调养身子的都是她,杜姑娘便是抚平村内的大夫。”

    杜明昭轻瞥眼前之人的探视,那种寒光如刀的视线,隐约之中透出些许杀气,他腰间还别有长刀,一见便是武功傍身不好惹之人。

    可宋家何时多出个人的?

    杜明昭只以为东宏是宋杞和新买来的仆从。

    既是初来抚平村,便不会识得她,杜明昭颔首应:“你们公子自上个月起便是我在诊治,薛径是我师父之名。”

    这下东宏恍然大悟,他收起满身的煞气,低了低头,“杜姑娘,惊扰你了,对不住。”

    “无事,你们是护主心切。”

    杜明昭并未挂怀这等事,而是冲应庚与东宏两人道:“我先进屋看诊。”

    “杜姑娘请吧。”

    东宏侧身让开了道。

    应庚留在了屋外没有入内,唯有杜明昭一人进了主屋。

    见应庚心虚掩房门,东宏墨黑的瞳再度凝起,他木着冷脸压嗓子问:“你不该作个解释?”

    他指的是宋杞和不但腿折了,还来到劳什子穷乡僻壤的抚平村干受罪。

    “如你所见。”应庚淡回一句。

    东宏冷睨应庚,他右手一动顿时抽出长刀,应庚惊察他的动作,猛地后退边忙以未开鞘的剑身挡住他劈下的刀。

    应庚惊慌看了眼屋内,好在里头没被惊动,他嗓间压抑声音,怕过大:“东宏!”

    东宏握着刀使力,他那张脸死死绷着。

    那边应庚作格挡不动如山,两人便维持了这个相持的姿势许久。

    应庚脸很冷,“你是想要主子布下的一切功亏一篑?”

    “主子到底在策划着什么?”

    应庚深知东宏虽瞧着从来都是冷脸,可生气发怒时那双眼跟能杀死人一样,每回这样的眼神都是对外敌的,偏这回放他身上了!

    他咬牙就道:“你先收刀,我再告诉你。”

    这一次东宏放了力,他把刀收回刀鞘,冷嘲道:“两三个月不见,应庚你弱成这副模样了。”

    没管他的嘲讽,应庚只是侧眼睇了下主屋,粗略陈述这段时日宋杞和在抚平村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对杜明昭的看重。

    最后应庚郑重道:“主子了,杜姑娘会是府内唯一的女主子。”

    东宏那张木头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沉默许久,他开口问道:“主子满心谋划,是为了一介村姑?”

    “你可以这样认为。”应庚也是用了很多日才让自己消化宋杞和这个意思,“若非杜姑娘,主子不会多看抚平村一眼,更别逗留。”

    “应庚,主子心思一起胡来便算了,你就这么干看着也不阻止便跑来了?”东宏黑色粗眉拧起,“这么多时日,主子在做什么你寄来的信中竟只字未提,我还一直以为你们是在为朝中局势奔波!”

    应庚有苦难言,“那些信都是主子亲笔所为,莫非我能抢走主子的笔不成?”

    东宏满腔都是不爽。

    “东宏,主子既然看上了杜姑娘,那咱们便如常待她便是,日后杜姑娘迟早是要当咱们女主子的。”

    应庚有心劝东宏,他太了解东宏此刻的心情了,就和他当初一样难以理解,为何宋杞和执意于此。

    可到底这是宋杞和所决意之事,他们为属下的没有置喙的权力。

    “应庚,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东宏嗤之以鼻,“你应当知道,国公府有意将嫡长女容大姐许配给主子,这御王府的世子妃并不好做。”

    “主子又对容大姐无意。”

    “可你总要掂量容家的地位。”

    东宏目光闪了闪,“东宫那位身子愈发不好了,太医院不敢言,我瞧着太子殿下恐怕难捱过今年冬日,若太子挺不过去,主子更无从抉择。御王府世子入主东宫后,陛下得知主子与杜姑娘一事,难道他会允杜姑娘占正位吗?”

    都不高位了,御王府世子妃这位子在京中怕比太子妃还要难选,不止御王府,连当今圣上都在盯着。

    “那不是你我该考虑之事。”应庚自恃本分,“你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些年,最是清楚当主子下定了决意,便无可能更改。”

    东宏的粗眉之间横起一道极深的折痕。

    两人相顾无言,再不开口。

    主屋内,杜明昭一进屋便见宋杞和怏怏倒躺在床,他禁闭双眼一张脸白的发青,乌色薄唇轻抿着,神色很不安宁。

    “祈之?”杜明昭喊了他一声。

    无人应答。

    杜明昭叹着气在床边的木凳之中落座,她轻手触上宋杞和的手腕,搭手指为他把脉。

    宋杞和的脉象弱,他胃部反酸已是空腹,吐到空空如也再吐不出半点。

    这回身体不适多半是吃坏了肚子,身子发虚,除却这一点,旁的病症并无。

    杜明昭心知他有一日一夜未进食了,食少纳呆,这样下去定然不可。

    她轻轻将宋杞和的手放回被中,琢磨着能给他喂点什么吃好。

    却在这时,杜明昭的手被反抓住,本在睡中之人冰冷的大掌包住了他的。

    宋杞和半睁着眼,恍惚间以为入了梦,他轻唤道:“昭昭?”

    见他挣扎着要起身,杜明昭忙把他摁住,道:“你别动,我去给你熬些吃的。”

    闻言,宋杞和那双桃花眼有流光眨动。

    杜明昭又补了一句,“安心,我做的不是膳食,绝不坑害你。”

    宋杞和都吐的没边了,她要还喂他黑暗料理,这与“下毒谋杀”没两样。

    杜明昭为宋杞和押了押被角,迈步推开房门。

    “你们谁帮我生个火?”

    伫立于院中的应庚和东宏寻声齐齐回了头,东宏脸凛然人未动,而应庚却是健步上前追问:“杜姑娘,主子如何了?”

    杜明昭浅笑道:“还好,就是未进食饿到了,要能吃进去东西再休养一日便可好。”

    “我来帮你。”应庚主动去了厨房。

    而东宏却是冷睨杜明昭,他无敌意但也不多看她,转瞬偏过了脑袋。

    杜明昭由着应庚去生火,她转身又去了趟杜家。

    宋杞和不适的点在于吃食用不进,胃口不好的时候油盐皆不沾,常人一日不用饭都虚弱,更别他还身带有伤。

    杜明昭回到杜家库房翻找药材,先前她从泰平堂带了几样常用的回来,乌梅与甘草她各抓了六钱,还有一钱的陈皮与木香,最难办的是山药。

    古代山药名土薯,与现代不同的是,这里的山药并非人工种植,因此很难长成现代根茎圆又粗的形状,山药根多为细长条状,更多用于下药。

    杜明昭抓了二十四钱的山药,又从装鸡蛋的篮子里偷了俩鸡蛋和一把三七。

    她有意烹瑞香汤。

    这瑞香汤便是她所带的药材制成,主为炖煮山药,以汤服用,可治胃脘胀痛。

    应庚在灶台边守着,他眼见杜明昭将山药倒入锅中,忧心如捣:“杜姑娘,不如我来煮吧。”

    那回杜明昭煮的馄钝,应庚事到如今都记忆犹新。他只是吃了一口,每每回忆起,那个又咸又酸的味道都仍缠绕在他舌尖。

    若平日应庚铁定不插手,可这次是给病中的宋杞和煮汤。

    应庚并不愿宋杞和再受一番折磨。

    杜明昭却瞥他,“我知你嫌我厨艺差,不过药膳我有把握,我是学医的,日夜与药材交道,应庚你不必怕我拿不准。”

    应庚那颗心放不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待锅中气味散开,杜明昭将瑞香汤装碗,又取另一个碗来两个鸡蛋。

    瑞香汤只能是开胃的,不能做主食,可宋杞和吃不进面食,最好还是整个鸡蛋易入口消食。

    杜明昭把鸡蛋搅匀,又用药碾将一钱的三七磨成粉,混合蜂蜜一同倒入碗中,做好后她递给应庚,“你将这碗鸡蛋羹煮熟。”

    应庚点头应下。

    杜明昭便先端着瑞香汤去了主屋。

    还未进屋,她已听得一连的干呕,杜明昭疾步走去,只见宋杞和坐靠起身,他脸色惨白透底,正一手捂着肚腹一手捂嘴,满脸落着难熬。

    他连水都吐不出来,更别旁的。

    杜明昭将瑞香汤搁置在桌上,先去为宋杞和拍背顺气,边轻声道:“你吃什么了这样不适了好几日?”

    宋杞和只是摇了摇头,眉宇间溢着痛色,他不肯也不出。

    前两日他吃了何氏烧的猪蹄和窝窝,使得他的身体下意识产生了反抗意志,连着不住地泛呕。

    宋杞和犹记当初,那时候的杜明昭还不是杜明昭。他拖着病躯在厨房刷锅,她却嫌他做活太慢,当时就骂骂咧咧冲过来抓起一盆肥肉往他嘴里塞,肥肉塞满他嘴再吃不进去她便又灌他水强迫他吃。

    因为这个,宋杞和呕了大半天最后两日未曾进食。

    这样的日子苦苦煎熬了好几年,从此以后他肥肉一点沾都不能沾,还有泡水的那个口感,总会不由让他忆起曾经那段不堪。

    上辈子遇到了与之脾性完全不同的杜明昭,她总以他为先,几乎没让他吃过苦。

    杜明昭贴心的过分,以至于宋杞和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体对最初的黑暗过往犹然存在记忆。

    这回何氏烧了猪蹄宋杞和以为自己能吃便接了,在看见杜明昭吃不下窝窝后,他又拿过来替她一口口吃下去。

    并非何氏烧的不好,只怪他自己沾不得。

    宋杞和也没料想他的身体会有如此反应,到现在都碰不到任何食物,连水他都不能喝,喉咙间仍感强烈的不适。

    因此当杜明昭问起来,他更不愿意让她知晓。

    如果杜明昭清楚真相,她十有八_九会揽责满心都是愧疚。

    宋杞和闭口不谈,杜明昭也不能撬开他的嘴让他,她遂扭头端来瑞香汤,道:“这是我特地烹的药膳,可止干呕反酸,你尝尝。”

    杜明昭执起勺子喂到宋杞和的嘴边,他挪开手启唇喝了。

    汤水入肚,有些暖和,并未带来任何的不适,同一时那股厌恶之感也被压下去几分。

    宋杞和抿唇,舔了下舌头,“还有甜味?”

    “我放了红糖。”

    杜明昭又给宋杞和舀了一勺,两人便这样一人喂一人喝,不多时一碗见了底。

    用完汤,宋杞和朝后沉沉靠去,呼出浊气道:“昭昭,多谢你,我好些了。”

    这一碗暖呼呼的瑞香汤下肚,将他满肚的厌腻全然冲刷,全身舒坦了不少。

    杜明昭笑了笑,刚好这时应庚端来了鸡蛋炖三七,她起身接来又道:“方才是开胃的,这一碗才是你的主食。”

    宋杞和微微惊讶,“还有?”

    “自然,我会饿着你吗?”

    鸡蛋的清香缠来,宋杞和顿感肚饿,他接道:“是蛋羹?”

    “你尝尝,我还添了别的。”

    杜明昭舀着喂他,宋杞和顺着她的手吃了。

    应庚在一旁看宋杞和用饭,只觉得他面色好转了几分,两眼之上蒙着灰尘也被拂去,心下甚觉安心。

    不知不觉,宋杞和把一碗鸡蛋羹也用掉,杜明昭将碗搁回桌上,扭头便问应庚,“你家公子到底因何呕吐不止?”

    “是……”

    应庚还未完被得宋杞和冷凛一瞥,他心知宋杞和是让他闭嘴,可应庚还是垂头心一横,全盘倒给杜明昭听:“回杜姑娘,主子吃不得大油的肥肉,还有,主子好似吃泡了汤的面食也会反酸。”

    杜明昭转回头,定定看向宋杞和,她问:“你不可吃肥肉?”

    宋杞和那张脸因泛白反而生了几分憔悴,他无奈应道:“该是的。”

    “什么叫该?”杜明昭不快。

    “是的。”宋杞和收下巴承认了,“不是婶子的错,是我太油的肥肉吃不惯。”

    “你不能吃怎么不提啊?”

    杜明昭秀眉蹙起,杏眸含着怒火,多是因关切生气,“宋奇,你既沾不得肥肉,吃了面食泡汤会吐,你就早该告诉我。不能沾你还非强_逼自己吃完,最后糟蹋的只会是你的身子,你这样未免太不爱惜自己了!”

    宋杞和眼里划过一抹委屈,他垂眼不言。

    “你闷声不吭我怎么知晓你是能吃还是不能吃?莫非你算下一回还来一遭,折磨自己摧残你的身体?我好不容易给你调养好一点,你就可劲的不当回事!”

    杜明昭气的是宋杞和明知不能却要逞强,也气自己没多留心他的异样,若他吃时她能看出反色,她定会当时就阻止他。

    宋杞和听出她是真的生气了,脸上透出慌张,他喊道:“昭昭……”

    “别喊我!宋奇,我真当不想管你!”

    杜明昭板着一张脸,神情复杂之中融合愧疚与愤怒,“可这事也怪我,我亦有一半的错。我是生气,一面气你逞能,一面是气我自己,那时候你不忍博我娘的面子才吃的猪蹄吧?窝窝也是你看我吃不下,想替我吃的。如果不是我家,你不会受这样一番苦。”

    宋杞和乌色的唇微启,但杜明昭又断了他,这回她隐去些火气,“祈之,这等重要之事往后你万不可再瞒着我,还有我娘。吃的、用的你哪里过不惯,你都要先提,不要闷着一股脑都接纳,不管自己是否能承受,你以为你这样做旁人会十足感怀吗!”

    到最后杜明昭又隐隐激动起来,宋杞和盯着她,喉结滚动,嗓子干涩的不行。

    杜明昭掷地有声:“在你为我吃下那一口窝窝的时候,我确实很感激。可看你病倒,我心里排山倒海的愧疚,这比感怀来的还要沉重,我不要你这么做。”

    宋杞和的指尖紧紧攥在被褥之上,他使劲大手背青筋跟着起来。

    两人之间缄默良久,宋杞和终是开口,“昭昭,我不会了。”

    “你应下了,就必须得做到。”杜明昭的脸连柔软的脸蛋都绷直。

    宋杞和眼睫轻眨,他应:“嗯。”

    “好!”

    杜明昭复而绽开一道绚烂的笑容,她心底的大石块坠下,此刻轻松了大半。

    实话,宋杞和那样的自我牺牲令她背负很重的压力,太过于沉甸甸了,她也并不愿意看着宋杞和以自虐的方式来替她分忧。

    杜明昭宁愿自己来。

    她并不想看见宋杞和病倒或受伤。

    试问天底下谁不愿做康健之人,又为何要屡次受罪生病?

    杜明昭生的便是这样的念头。

    应庚察觉屋内压抑散去,他艰难插嘴道:“杜姑娘,你今日为公子做的药膳方子可否留下?我好日后再为公子烹制。”

    “好,我写给你。”

    杜明昭写下瑞香汤和鸡蛋炖三七,这两种一种是止呕开胃,一样是温胃润气。

    她正写着字,宋杞和突然抬起苍白的脸,下巴指了指外头,“什么声音?”

    应庚转身前去查看。

    片刻之后他折回,禀报道:“东宏在外拦了一个丫头,她是来寻杜姑娘的。”

    “丫头?”杜明昭停下笔,“抚平村人?”

    应庚回:“不是。”

    因为那个女孩他也不认识。

    杜明昭飞快把最后几个字写好,方子留在桌上,她转身便出了主屋。

    “你这人怎么回事嘛,我是来找我家姐的,你为何不让我进去?”

    “喂,你好歹句话吧?”

    “光在这一挡一声不吭的,什么意思嘛。”

    杜明昭听到“我家姐”几个字,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入目是东宏宽厚的后背杵在门口,他将外头遮得严实,杜明昭便走去道:“外面来人是谁?”

    东宏没回应,侧了半个身子。

    也就是这么一侧身,被堵在外个头巧的柳叶,径直钻过他臂下溜进了院。

    丫头年岁不大,至多十四、十五,她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姐,奴婢名柳叶,是安嬷嬷的女儿。”

    “安嬷嬷……你是她的女儿啊。”杜明昭了悟,“是何家……我外祖母她哪儿不好了?”

    杜明昭心头咯噔,第一反应便是何老太出事了,这便引得令人焦炙。

    柳叶听这话便知杜明昭误会了,她摆手笑道:“不是的姐,老太太并无事,奴婢是受何掌柜之命而来的。荀府的丫鬟上泰平堂来讨药膳方子,可姐不在,何掌柜便叫奴婢来抚平村。”

    杜明昭舒口气,不是杜老太便好,她笑问:“荀二姐平日吃食都可还好?”

    “雪兰都好,胃口也好很多,只是姐荀二姐还得养个把月。”

    “好,我去写几个方子,你回头带进城。”

    柳叶笑应:“好的,姐。”

    杜明昭回屋用了宋家的纸笔足写下五页的药膳方子,其中便有易消食的莲子粥,养胃的虫草百合鸭肉汤、双鱼汤与荀二姐宜用的桃仁猪肚粥。

    荀华月那食道的溃疡日日都有流食经过,好起不易,需在用食上好生养着。

    柳叶接下方子后又问:“姐,奴婢回头是来抚平村随您身边呢,还是?”

    “随我?”杜明昭不明所以。

    “是的。”柳叶是何家家生子,与安嬷嬷一样忠心的很,“前端时日您不是交代何掌柜买奴仆吗?奴婢的娘听后便让奴婢侍奉姐。”

    杜明昭哭笑不得。

    原来是这么个乌龙事,她命何掌柜招人或者买奴仆,是为了在泰平堂做活,帮林郎中分担,并非自己身边需要个丫鬟。

    杜明昭便和柳叶道:“你回城后就留在泰平堂,我身边不需要人跟着,倒是医馆事儿太多又少人,忙不赢。”

    柳叶点头,“姐,那奴婢先回泰平堂了。”

    “去吧。”

    柳叶巧的背影越过东宏,拐了个弯消失。

    东宏看了杜明昭半晌,杜明昭不免想起柳叶方才和东宏站在一处时两人巨大的身高差,莫名的有些想笑。

    “你开医馆,溪川县城中的泰平堂是你的?”东宏冷不丁发问。

    杜明昭不解,“是啊,怎么了?”

    然而东宏并未再多一句,他已迈开大步入了主屋。

    杜明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觉得这大块头跟个冰碴子似得,又硬又冷。宋杞和身边两个仆从,她还是喜欢应庚,相较起来真是好话多了。

    ……

    安嬷嬷在得何老太应许之后,便把柳叶送去了泰平堂。这边杜明昭吩咐柳叶主接待看诊病患,以及帮着抓药。

    柳叶不懂药且不识字,起初做的很是毛手毛脚,后被何掌柜教导几日后,顺利上了手。

    杜明昭来泰平堂见柳叶利落地用秤分别抓药,再包好药包,她微微讶异,“柳叶认得字了?”

    何掌柜抬头,喊道:“姐。”

    “姐,奴婢不识字呀。”柳叶腼腆地红了脸。

    杜明昭好奇走过来,“那你怎知抓的药名?”

    她还把药包之中的药材全翻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柳叶还真没出错,见状她又挑了挑眉。

    这面柳叶笑着答:“奴婢是想了个法子,将那些个字当作画符来记,每一样都不同,抓的次数多了便记得哪个是哪个了。”

    何掌柜摸着胡子笑道:“柳叶这孩子心灵手勤,若非无空习字,的还真想教教她。”

    杜明昭也跟着笑,过后她又问起旁事,“荀二姐带回府的药膳可够用?我上回只写了五张。”

    “姐若不放心,可再写几张留在泰平堂。”

    杜明昭便又写了十来张,何掌柜给收在了笼屉之中。

    算着时日,又该去施府给施夫人复诊,杜明昭吩咐柳叶去施府报个信,“便我上府复诊。”

    施府后背靠山大,杜明昭想着她还是守着规矩来。

    柳叶忙不迭应下,抬脚出了泰平堂。

    一刻之后,柳叶带笑归来,还道:“姐,那位施大姐派了马车接您,就候在外面。”

    “好。”

    杜明昭十日非要复诊的缘由很简单,施夫人的恶露不绝用了药,这十日恶露必然会停,可这“恶露绝”并不一定就是“恶露已绝”,仍有复发可能,她需要检查看施夫人的身体情况究竟恢复的如何。

    来迎杜明昭的还是施盈盈,杜明昭发觉每回施府竟都不是丫鬟来接她。

    施盈盈走在杜明昭身边,芙蓉面笑意很浓,“明昭,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我在城中未遇见几个同岁,而你又像极了和我年岁相当,是以……”

    “自然可以。”杜明昭应着,她也无法拒绝。

    “明昭,这回多谢你啊!”施盈盈听她答应,开怀的很,“吃过你开的药后,我娘真的大好了!自五日之前,我娘来的便日渐的少,这几日更是一回也没来过。”

    杜明昭笑着点头:“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是你医术精湛,当真厉害呢!”

    施盈盈是真心感谢杜明昭,她眼里满是真诚,“我娘先前为这个头疼的不行,又不好请大夫过府,那些个男大夫少了却又不能判全部,只是个大概,吃过药后药效更不显著,也是你帮了大忙了!”

    “让施夫人好转,这是我该做的。”

    “你真是谦虚,与我早先认识的诸多人都不一样。”施盈盈勾笑,“不知为何,越是与你亲近,我便越觉着你好相处。我既喊了你‘明昭’,你也唤我‘盈盈’可好?”

    杜明昭淡淡附笑,

    对于施盈盈这个喊她全名的要求她没吱声,两人身份悬殊过大,杜明昭可不敢随口答应。

    施盈盈也未强求,她径直把杜明昭带入施夫人的内室。

    珊瑚传报来人,施夫人起身扬笑道:“杜大夫来了,快请。”

    若杜明昭第一回入府,施府还有几分保留的恭敬,这次便是十分,想来施夫人的身体确实好转太多。

    杜明昭坐下后,照旧先为施夫人把脉,施夫人递来手腕。

    摸了两只手腕的脉搏,杜明昭便又问询这十日施夫人月事的情况,施夫人随后一一作答,其间施盈盈都伴在施夫人身边未走。

    杜明昭深思了片刻。

    施夫人见她神色有异,便问:“杜大夫,我这……”

    “是还有几分未好,这样,夫人这药您再多继续用十日,我会把剂量少几钱,你吃着,要看这十日是否会全干净。”杜明昭接过珊瑚递来的方子,用笔改字,“若都干净了,便不必再担忧。”

    施夫人应:“好,都听杜大夫的。”

    “我今日还要为夫人施针,您虽恶露止住了,但肚腹还需调养。”妇科病更是长久,杜明昭想往后来施府的时日许会更久。

    “是一回还是?”

    “当然不会只是一回。”杜明昭笑了笑,“一个月需要一回,至少也要半年。”

    施夫人让丫鬟侍奉自己更衣,施盈盈暂且退离内室,在外等候,杜明昭再度询问珊瑚可有烧酒与火烛,她要给银针清洗消毒。

    调养子宫杜明昭选择肚腹部位的关元穴、气海穴以及附近几个穴位,还有膝盖弯处的血海穴,和最重要的三阴交穴位。

    杜明昭过施府一次难,施针一个月才一回,因此她给施夫人行针用时拉长至两刻钟。

    取下针,施夫人拉起衣裳将系带系好,她半疑惑半感叹道:“肚子暖洋洋的。”

    “明昭,你给我娘施针好了?”

    杜明昭应答了外室的施盈盈,施盈盈这便撩开帘子入内,她笑着:“娘,你看我将谁带来了?”

    伴随着施盈盈而来的,还有施夫人才诞下不久的少爷施文彬。

    施文彬的奶娘安娘踧踖不安跟在后,便候在帘边不再近处。

    “彬哥儿?”施夫人喜笑颜开,看到儿子白白胖胖的脸蛋,她当即从施盈盈怀中接过孩子,抱着边哄,“娘的彬哥儿,这些日子我可想死他了。”

    杜明昭见施夫人眼中隐有泪光,心想古代宅院之中的女子生下孩子后,竟还要母子分离,鲜少会亲自喂奶养大,怪不得会日日想念。

    且施夫人先前受恶露所困,更不便多见孩子。

    施盈盈劝道:“娘,弟弟这不是好好的吗?”

    “盈盈,还好娘还有你,府内若不是你护着弟弟,那些个豺狼虎豹的,还不知生出什么样的心思。”施夫人很快褪去眼中的狠绝。

    “娘快别这个了,彬哥儿是我的胞弟,我焉会不护着他?”

    施盈盈轻笑提道:“娘好容易见彬哥儿,该多和弟弟亲近亲近。”

    施夫人抱着施文彬与施盈盈其乐融融,杜明昭觉着自己是个多余人,应提出先行告退。

    杜明昭还在斟酌如何开口,施盈盈已转过头来与她道:“明昭,你难得过府,不如今日便留在施府用膳吧?我娘这处仅有我与彬哥儿,不会有旁的人。”

    杜明昭想要推拒,施盈盈却又和安娘道:“这没你什么事儿了,退下去吧。”

    “啊,彬哥儿!我的彬哥儿!”

    没等安娘退下,施夫人的惊叫声便在内室响起,下一刻她恶狠狠喊道:“来人呐,给我把安娘抓过来!”

    刚退了一步的安娘就这么被丫鬟扣着在施夫人跟前跪下。

    施盈盈疑惑,走近问:“娘,弟弟怎么了?”

    施夫人一张脸冷的骇人,她素手翻开裹着施文彬的被,只见施文彬脖子处白嫩的肌肤落着细的红点。

    “安娘,枉我体恤你家中老人孩子无人照看,给你开近多一倍的月银,我只过一个要求,那就是照顾好我的儿子,可你却做了什么!”

    施夫人气得发抖,她直痛骂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不是的,夫人。”

    安娘连连磕头,额头瞬间出了血,“夫人,奴婢冤枉啊,自少爷出生以来,奴婢寸步不离从未离开过一刻,绝不敢让少爷受半分的罪!”

    “好啊,你还敢狡辩!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我彬哥儿脖子上的红点是什么!”

    施夫人当真气血翻涌,她近四十了才得来这么个孩子!

    不知是被争吵惊扰吓到,还是怎么的,本在熟睡之中的施文彬哇哇大哭了起来,施夫人不停哄着孩子,可施文彬的哭声却越发的大。

    安娘急着想上前,道:“夫人,少爷是饿了。”

    “闭嘴!”

    施夫人那双眼恨不得把安娘身上扎出了个窟窿,可安娘是施文彬的奶娘,她又未开奶,儿子饿了,她只能将施文彬交给安娘。

    安娘抱着施文彬上一边喂奶,施文彬转而不在哭,吃得欢快。

    施夫人咬碎了一口牙。

    施盈盈见施夫人气上头,连忙安抚她道:“娘,您先莫记着生气,明昭不是正巧在府上吗,您叫明昭看一眼,是病还是其他不就真相大白了?”

    相比之下,施盈盈镇静的多。

    施夫人闻言顿时一愣,她转头抱以歉意,“杜大夫,可否请你看一眼儿?”

    她着急之下却是忘了府上身前就有一位大夫在的。

    “安娘,还不把彬哥儿交给杜大夫!”施夫人是一秒也不想给安娘多抱。

    彼时背着几个人喂奶的安娘整理了衣裳,她回身垂着头将孩子抱给杜明昭,她脑袋垂得飞快,可还是被杜明昭看见了已是通红的眼。

    杜明昭接过孩子,安娘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喏道:“大夫,奴婢真的没做过,真的……”

    安娘压着抽泣声,杜明昭沉沉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