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 70 章 七十
秦阳云醒来有一会儿, 荷这面又匆匆入院敲门禀报。
“杜大夫。”荷低眉顺眼地走近内室,她抬眸瞥一眼穿戴完好的秦阳云,“夫人问您她与老爷可否来看望少爷?”
“自然可以了。”杜明昭回笑, “少爷已醒,他情绪尚可, 你去请夫人和秦大人过院来吧。”
“是。”
荷再折返时,身后便跟着秦夫人、秦顺还有秦坚三人。
“夫人, 秦大人。”杜明昭见人福礼。
秦夫人亲切上前,带着她一并入内, “荷一路上都在你精心照料云哥儿, 辛苦你了, 杜大夫。”
“少爷不怎么让人费心。”
秦阳云此刻坐于屋中的软塌之上,他垂着头手中把玩杜明昭的木盒, 在秦夫人话声传入室内的时候,他仍旧未抬头。
秦夫人于他还有几步远,站定未再挪脚, 她轻喊了一声:“云哥儿。”
秦阳云没有回应。
刚巧这时秦顺入室,他同样见到秦阳云维系着不与任何人交谈的模样, 深深就叹口气问杜明昭:“杜大夫,不知道我们可能与云儿亲近?”
“可以,午时我领少爷外出去过一趟莲方池, 那会儿大少爷亦在,他与少爷做过交谈,少爷是肯接纳他的。”
杜明昭先走至软塌处, 她在秦阳云身侧坐下。
因她这一坐,秦阳云的目光再度瞥向了她。
“真的?”秦夫人眼中流露欣喜。
杜明昭便将手递给秦阳云,她温柔笑道:“少爷, 来。”
秦阳云乖乖牵住了她的手。
杜明昭又伸出另一只手,引得他的双眼朝秦夫人所在的那处挪眼。
秦阳云顺从地看向了秦夫人。
母子俩终于直视了彼此。
秦夫人隐隐克制不住激怀之心,她双手捂嘴,好半晌缓和之后,便见杜明昭牵着秦阳云下了软塌,正慢步朝她走来。
杜明昭带秦阳云走到了秦夫人的身前。
“夫人,你可以摸摸少爷的。”
“可我……”
自杜明昭认真解释过秦夫人执意强迫秦阳云出秦府,上寺庙或道观,都已加重了他的病情,秦夫人如今真的过分心翼翼,她怕自己的举动再令孩子生出厌恶。
杜明昭摇头道:“无事的,少爷他心中明白你为他的娘亲。”
秦夫人伸出手,轻缓抚过秦阳云的脑袋。
她感触到手下毛茸茸的头没有反抗,很是乖巧任由她抚摸。
秦顺在边看得极其不是滋味,他禁不住也走来,想摸摸秦阳云的头。
很意外的,秦阳云主动用圆鼓鼓的双眼睨了秦顺一眼。
“云儿看我了?”
秦顺笑容愈发大,他狠狠揉了两下秦阳云的头,大笑道:“云儿你可要记得,我是爹爹啊。”
也不知秦阳云听没听进去,他望了秦顺有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秦夫人满心宽慰,她念道:“真好啊……”
“夫人,待明日我会领少爷多往府里的各处走走,届时夫人您也可一同。”
“好。”
秦夫人和秦顺与秦阳云的接触反应比杜明昭预想的好,只是一日之内,秦阳云便潜移默化地接纳了秦府他所有的至亲。
如此一来,只要在引导他和秦夫人更为熟悉,三日之后杜明昭便可放手离府。
秦顺收手问道:“今晚我想带云儿去主院用膳。”
“可……”秦夫人当即看秦阳云和杜明昭,“老爷,云儿这样子还不好外出与人多的地方。”
秦顺却是看杜明昭。
杜明昭应和道:“大人,少爷暂且还离不开我,兴许明日或后日,大人再带少爷去主院也不迟。”
她还摆动了两下手指,意在服秦顺眼下秦阳云拽着她不肯撒手。
“老爷,莫要逼急孩子。”秦夫人依偎过去,劝着,“不急这一日两日的。”
“好吧。”
秦顺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应了。
他在屋里扫视一圈,后问杜明昭:“你身边伺候的丫鬟呢?秦管家没给落霞院派人来?”
秦顺声色冰冷,他为官多年一旦气势起,唬得秦坚就是一哆嗦。
杜明昭更是被问得后背起汗,她朝外室张望,瞥到宋杞和的浅绿色衣裙摆,她就道:“回大人,我有一位贴身的丫鬟已足够。”
秦顺却皱眉,“一个还是少了。”
“我用不了那多人在身边伺候。”
“你那个丫鬟呢?”
杜明昭不得已,只能喊:“枸杞。”
宋杞和垂着头走来内室,他做了个不大标准的礼,歪歪扭扭的很,有些令人无法直视。
未免秦顺起疑心,杜明昭站于他身前解释道:“我这丫鬟鲜少见外人,我家规矩少,因而他的礼节不是太好。”
秦顺没多计较,毕竟这是杜明昭的丫鬟,他犯不着为一个丫鬟还来教。
只不过……
秦顺又多看了宋杞和一眼。
绿裳粗辫,肩膀较杜明昭宽了不少,连胳膊与手掌都那样的大。
这丫鬟个头还真是不怎么瘦。
兴许是抚平村需做劳力活多,连丫鬟都买的身高马大的。
秦顺如此服了自己。
“听荷云儿才将醒,你与云儿都未用晚膳,稍待便叫荷上大厨房取饭菜,别在耽搁了用膳的时候。”
末了,秦夫人旋即摆出笑容,还带走了秦顺,“我和老爷先回去,明日我再来落霞院。”
“夫人、大人慢走。”
杜明昭到屋门口送两人。
因她的手还被秦阳云牵着,不得不将他也带到了门前。
秦夫人回过头时,看见秦阳云的身影靠在杜明昭身边,嘴边的笑又升起一分。
“老爷。”秦夫人走在秦顺身边,细思过会愈发觉着秦阳云有多黏杜明昭,“咱们的云儿亲杜大夫远胜过我这个娘亲。”
秦夫人的一股的吃味。
秦顺揽住她便笑道:“杜大夫是知晓如何对症下药,可云儿到底都是夫人的亲儿子啊。”
“我就是觉着……杜大夫面善极了。”
“怎么?”
秦顺察觉秦夫人话中有话。
秦夫人犹豫之下,开口道:“我想的是待几日之后杜大夫离府,咱们的云儿仍然割舍不下她怎么办?”
“那有何难的,泰平堂便在溪川县内,云儿想见杜大夫,夫人随时派人找她过府不就是了。”秦顺不觉得这是个事儿。
可秦夫人想的却是另外一层。
她思忖过后,还是选择了没提。
落霞院中。
秦坚送秦夫人和秦顺到院门,他却折回了里屋。
“杜姑娘,荷您这儿少一间屋子,少爷不愿回秋水院,夜里若是歇息怕是不便。”秦坚看过了内室,荷和蕊儿搬了张软塌来,可那软塌看着就不是个能让人睡舒服的,“老奴给杜姑娘唤一间院子吧?”
杜明昭没应:“不必了秦管家,只是一夜不碍事,明日若是少爷仍不肯回秋水院我再搬。”
“好。”Pao pao
既然杜明昭觉着不用,秦坚也就没坚持,他抬脚去喊了荷与蕊儿,让两个丫鬟随他去大厨房端饭菜。
秦府备的晚膳清淡为主,八宝膳粥、四喜饺、枣泥糕还有金丝鸡面这四样。这里面粥和糕是给秦阳云用的,杜明昭则吃另两样的主食。
不过仅凭她一人吃不完,她默默将金丝鸡面那一碗推给宋杞和。
好在用晚膳时荷和蕊儿都退去了院中,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你先吃吧,我喂少爷把粥喝了。”
杜明昭牵着秦阳云坐到了木椅里,又用勺子搅拌八宝膳粥放凉。
宋杞和却在秦阳云的另一边坐下,他没去执箸,反而端过八宝膳粥的碗,又从杜明昭手里夺走勺子,他桃花眼垂下,面色看不出有变化,“我来喂,你去用饭。”
“诶……”
杜明昭来不及阻止他,宋杞和已舀了一勺递去秦阳云唇边,她蹙眉就道:“万一少爷不肯你喂呢?”
宋杞和面色冷了几分,他沉声就道:“少爷,张嘴吃饭。”
等了片刻,秦阳云缓缓启唇。
宋杞和很顺利地把勺子喂到了他嘴里。
秦阳云也咽下了粥。
宋杞和又去舀粥,杜明昭便夹饺子入唇,她盯着两人边吃,丝毫不敢松懈。
再喂过秦阳云五口之后,宋杞和将粥碗放在了秦阳云的手边。
“这是你的晚膳,是吃的,若是不用,你会饿一晚上。”
宋杞和抓起秦阳云的手,手把手带他握住了勺子,他语气很努力放柔,但仍旧十分生硬,“吃吧。”
秦阳云黑色的眼里迷离一刹,他没动作。
杜明昭握筷子的手顿住,她刚想去喂秦阳云,宋杞和却先察觉到她的意图,断她就道:“昭昭,你不可总纵着他。”
“可少爷这病并非一时就能好起的。”杜明昭不苟同。
“你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
“慈母多败儿。”
宋杞和站起身,他那双桃花眼俯视着杜明昭,在屋内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折射出亮丽的光来。
明明是麻花辫的扮,又是一张过分耀人的美人面,可怎么也无法将宋杞和比作女子来看。
下一刻,宋杞和抬起手腕,发带登时一松,他柔滑绑住的乌发披散开来,静而落在他的肩后。
宋杞和又从衣襟里取出干窝窝头,丢去桌上。
这下除却他身着的那一件绿裳,再无半分女气。
杜明昭实在不能多看窝窝头一眼,她侧脸回看愣愣盯碗的秦阳云,轻哼道:“可我并非教导孩子的娘亲啊,我是在为人家治病。”
“虽不是,可你比秦夫人还像为娘之人。”
宋杞和双臂环胸,“你且放任他,看过会儿他会不会吃。”
杜明昭眼里划过疑虑,“我是怕放久粥凉了。”
“不会。”
宋杞和的桃花眼迸射出笃定的神色。
杜明昭不清楚他哪儿来的自信,总觉着宋杞和似乎十分了解孩童。
秦阳云安静地听着两人交谈,他握勺的手指轻微动弹了两下,在杜明昭以为他能坐一晚上时,他凑过脑袋到碗边,往嘴里舀了一勺粥。
杜明昭杏眸满是惊讶。
她迅速挑眸去看宋杞和,而那面站着宋杞和也对望了过来。
他眼里无声在:可是?
杜明昭信了他的邪。
宋杞和真是有点东西的啊。
晚膳秦阳云自理吃粥,杜明昭在边用罢一碟饺子,她吃完的时候刚好秦阳云喝了一半的粥,他撇开勺又坐直了身子。
杜明昭便轻声问:“你不吃了?”
秦阳云定定看着她,眸子里有零星的委屈。
看样子是吃不下了。
宋杞和三下两口扒干净汤面,杜明昭将糕点盘也递给了他,“要没吃饱可再吃点这个。”
“你不吃?”
宋杞和抿掉一块,他桃花眼轻眨,长睫毛都在发光,“是很细腻的红枣糕。”
杜明昭是有八成饱的,可叫宋杞和这么一诱惑,忍不住就捻了一块跟着尝。
枣泥糕杜明昭不是没吃过,可村内平日纯人工碾磨的红枣做法淳朴,口感会有点刺刺的。
秦府与抚平村自然不同,他家的枣泥糕十分绵软丝滑,入口即化。
但对杜明昭而言,太甜了。
她只吃一块便不再吃。
余下的都给了宋杞和。
杜明昭收起碗筷交给院外候着的荷与蕊儿。
此时屋外已至夜深,天幕由墨黑染尽,圆月悬挂于空,十分透亮。
杜明昭轻手将屋门拉开,月光得了空径直铺洒入屋。
秦阳云的困意来就来,他坐在凳里了个哈欠,连眼角都挂起几颗泪珠。
宋杞和将他抱起,秦阳云软着身子由他抱进内室。
杜明昭看了一眼,又与荷道:“夜里你们就在外候着吧,我会哄少爷入睡的。”
“是。”
荷与蕊儿是把杜明昭当半个主子看的。
“先去伺候少爷沐浴。”
荷去收拾浴房。
蕊儿则去取秦阳云换洗的衣物。
这一顿收拾两个丫鬟没让杜明昭再上手,宋杞和更不会主动插手,两人就在内室候着。
待秦阳云洗过后,荷牵他回屋就寝,她手里还有一张布帕,是给秦阳云擦头发用的。
荷的余光瞥见散发的宋杞和,他散开麻花辫,只用发带系住满头长发,那张脸更是叫人难辨。
可主子都还未歇息,丫鬟怎好都散发了?
荷立刻火气上头,朝宋杞和板起脸便道:“枸杞,你来为少爷擦发,万不可样样事都是杜大夫而为,杜大夫是你的主子呀。”
之后不等宋杞和反应过来,荷不由分就把布帕塞入他手里。
“杜大夫,奴婢等先退出去了。”
杜明昭见宋杞和被整的傻愣愣的,很是想笑,她抬手就道:“去吧。”
荷与蕊儿退离内室。
杜明昭抬脚来到床边,她朝宋杞和伸手,“给我吧,我来。”
秦阳云端坐在那儿望她,披着的发未干,可人已先了好几个哈欠。
“她的对,该是我来。”宋杞和的咬牙切齿的, “我可是你的丫鬟。”
他把布帕往秦阳云脑袋一盖,两只大手便在上揉搓。
杜明昭看的心惊胆颤,“诶,你可轻点。”
好在秦阳云太困,大眼睛半睁不睁的,眼皮还耷拉下来了,没被宋杞和粗鲁的动作弄得不耐烦。
宋杞和桃花眼斜来,“我这还不温柔?”
“你觉得很温柔了?”杜明昭反问他。
宋杞和和她对视一眼,到底手下力道放轻了点。
擦干头发,秦阳云已困得睁不开眼,仔细再看,他的身子已是歪歪斜斜虚靠在宋杞和怀中。
杜明昭可是记着宋杞和不喜与人触碰,抬手便去够秦阳云的肩膀。
可宋杞和的双手已攀住了秦阳云,他动作轻缓地将秦阳云放倒在床,又抬起他的双腿卷入被褥。
熟练的动作仿若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
杜明昭稍稍安心,她走去外室关上屋门,又回内室把窗棂敞开了两分。
为秦阳云好入睡,她熄了灯。
霎时间,屋内陷入幽暗寂静。
再一回身,宋杞和披着那身绿裳的外衫立于她身后。
他个子比她高,昂首仰视之下,月色在他的脸部洒下半面的银光。
另外半张如玉的脸,此刻融入了暗沉的墨色。
他的五官骤然放大,吓得杜明昭连忙捉住书桌的内角。
宋杞和垂眸,他顿了片刻,将茶壶取来给杜明昭倒了一杯茶水,头也不抬地寻了木椅:“坐下吧。”
杜明昭细看他的面容,见他神色不变,只是有一股不出的古怪缠绕在他周身。
就好似平静的深渊之下,蕴藏着将要翻涌的浪潮。
杜明昭压住疑惑,在他对面落座。
月光只能照亮两人身前的桌面,却照不到两人,可杜明昭清晰地望到了宋杞和那双桃花眼。
“昭昭,我们似乎从未在夜里谈过话。”
宋杞和单手撑着下巴,他肩侧的发从肩前滑落,黑夜里有窸窣的动静,杜明昭被那缕发吸引了全部目光。
他:“这是第一回。”
因扮作丫鬟,宋杞和未有更多的衣裳,他穿不惯女装,在屋内无人的情况下,他当即褪去外衫套在肩,只余下里头的亵衣。
没了外杉遮挡,宽肩窄腰更是被勾勒的显眼。
还好无灯,杜明昭可掩饰自己眼神太好这个毛病。
她默了默,跟道:“是啊,若非你来秦府,傍晚时分你我各回各家,自然碰不到面。”
“我庆幸我来了。”
杜明昭没敢多看他,她怕自己的注意力总被无端引开乱想,于是捧茶杯喝了两口。
可宋杞和又:“不过……昭昭你真是无警觉之心啊。”
“什么?”
宋杞和突而起身,因这个动作他披着的外衫直接落至地上。
他单手撑在杜明昭身边的桌上,月光照在他身,亵衣的领口微开,裸_出里头的锁骨。
宋杞和桃花眼微眯,左手捋起她鬓边的一缕发,“怎么我亦是个外男,你太放心我了。”
这样对外男不带警惕的话,不肖他强硬几分,随意下口都可咬住她。
杜明昭的那缕头发在宋杞和手指之间来回转,可他怎么也不肯松开,她仿若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全身都僵住无法动弹。
宋杞和嗓间笑出了声,“你待谁都如此?”
暗色无边的屋中,两人靠的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杜明昭感觉自己心跳的很快,她沉吟片刻就喃喃:“倒也不是……”
怎么会对谁都一视同仁呢?
只是他,是最特殊的那个人,才会从头到尾的放任吧。
宋杞和攥着她的那缕青丝到鼻前,此刻他的情绪愉悦至极,是被她取悦到了,他哑声道:“昭昭,若非屋里还有个鬼,我定会做些我想做的事。”
杜明昭杏眸迷茫,“你想做什么?”
宋杞和桃花眼更是灼灼。
他该什么好?
偏她还懵懂的问。
这月色正好,牡丹花下死,正是风流时啊。
宋杞和察觉自己快绷不住,想着闹过火苦了的还是自己,他松开手,让那缕乌发回落,转而道:“骗你的。”
杜明昭扁了扁嘴,有些不甘心。
宋杞和却已是坐回木椅里,他再度融入黑暗,问她:“杜叔和婶子起了意要为你看亲事?”
“你怎么知道。”
“无需多看,你近十七,杜叔和婶子怕也再留不住你多时。”
杜明昭双手撑着下巴,咕哝回道:“我爹娘想为我招赘。”
或许是夜深人静的谈心,让杜明昭情不自禁吐露了心声。
再来,还有一个原因。
对面之人是宋杞和。
“这人选有眉目了吗?”
“没有。”
杜明昭以为,若非她自己心甘情愿,即便杜黎与何氏如同古代的父母强迫女儿结亲,她亦不会答应。
她宁可孤身一人,也不会随意寻个人做夫妻。
思及此,杜明昭轻瞥宋杞和的那双眼,正巧他也在看她,她心中悸动的厉害。
她好像突然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不知为何,杜明昭竟有两分的紧张和害怕。
“既然还未定下人选,我可能毛遂自荐?”
宋杞和隐在昏暗之中,杜明昭看不清他眉宇间堂而皇之释放出的执拗,只因他的眸色过分柔和,“我家中本就了无牵挂,留在抚平村的日子甚好,若做赘婿的话,我乐意入杜家的门。”
“啊?”
当杜明昭真听到这番话时,脑中全部思绪都被五雷轰顶。
她……她听到宋杞和他要做赘婿了?
宋杞和问她:“你觉着我怎样?”
“挺好的。”
“那你为何犹豫?”
杜明昭抿住唇,她沉默了半晌,后不假思索回道:“我没应我爹娘要招赘。”
“原来你不想招赘。”宋杞和手心攥紧,极力克制他的情绪,“抱歉,是我唐突了。”
杜明昭觉得自己似乎搞砸了一切。
“该是我对不住。”杜明昭没有经验,她手忙脚乱的想解释,“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并非是拒绝你,只是我自己没做好结亲的准备。”
宋杞和的语调果然扬起一分,“你是没想这么早成婚?”
而非是不愿他为赘婿?
杜明昭见他语气不再低沉,心里也舒口气,“是,若要我过两个月就定亲,我……恐不能习惯。”
“可杜叔和婶子怕是会着急。”
“我会想法子和爹娘的。”杜明昭双手揪着,“我爹娘那样疼我,应该能理解我。”
她能和宋杞和谈对亲事的看法,已是一种表态。
宋杞和当然留意到了这点。
他们两人之间如今是被一层朦朦胧胧的纸给阻隔,杜明昭含蓄,他若执意戳破,她怕是承受不住。
宋杞和眼里沉着阴郁。
这时耳边响起杜明昭清丽的声音,“祈之,你……再给我一段时日。”
“要多久?”
“不会太久。”杜明昭十根手指绞在一起,她需要下定决心,日后甘愿和他风雨同舟,她好看的杏眸有明光拂过,“我发誓。”
宋杞和的桃花眼骤然亮起,他侧目望她。
杜明昭没有躲闪。
她确实是那个意思。
十分主动的,朝他走了一步。
“好。”
宋杞和嗓子里涩涩的,恍惚间,他看到了自己不日之后的苦尽甘来。
……
时至夜半时分,杜明昭与宋杞和在窗边坐了许久,她浅浅了个哈欠,是觉着有点犯困。
可真到了要上床的时候,她眼见犯难。
落霞院仅有一处歇觉的屋子,尽管荷与蕊儿抬来一床软塌与杜明昭睡觉,可屋里还有个宋杞和。
她不能让宋杞和睡地上吧?
杜明昭先一步坐去软塌,轻声与宋杞和道:“你将就一晚,和少爷睡里头吧?”
秦阳云睡时安静,不踢被子更不动身子,他蜷缩在被里,是的一团。
秦府的床榻一向大,两个人睡绰绰有余,因而杜明昭才会如此。
宋杞和却走来将她往秦阳云的床那处推,他压低声道:“你去床里,我睡软塌。”
哪有让杜明昭睡软塌的道理?
他不应。
杜明昭蹙眉还想再劝,可宋杞和的手劲更大,推搡之间她人已被带去床榻。
宋杞和转头利落上了软塌,卷着被褥背对她侧身而眠。
杜明昭无法,只能抱着被子在秦阳云身边躺下。
疲惫了一日,劳累之下杜明昭睡的很快,不过一刻她便只余下浅浅的的呼吸声。
熟睡后,她翻过身侧过朝外,脸正对着软塌。
室内再度陷入静谧。
那头背朝杜明昭的宋杞和却蓦地睁开眼,他窸窸窣窣转过了身,在昏暗的室内,他几乎看不清杜明昭的容颜。
可他知道她就在那儿。
近在咫尺。
宋杞和心伸出手,指尖微微碰到了她的脸蛋,柔软的触感令他心尖发疼。
他所求的不过是如此。
心安定之处,有她在。
宋杞和轻而闭合起眼。
这个夜很静。
……
杜明昭一夜好眠。
身下被单的柔软让她梦回前世席梦思,若非手臂还有些酸痛,她还真难以拉回神志。
是啊,她在秦府。
秦府?
杜明昭瞬间清醒过来。
她飞快睁眼,窗外已是大亮,估摸着早早过了辰时,她生物钟一向准时,可今日却莫名睡过了头。
杜明昭再一摸手边。
是凉的。
床榻之中已无秦阳云的身影。
她再看去软塌那面,连宋杞和都不在屋中。
杜明昭心里发慌,宋杞和还好,她不担忧他会做什么事出来,可秦阳云是秦府的少爷,还身带自闭症,他怎么会不在屋里?
蹬上布鞋后,杜明昭起身便撩开帘子往外头而奔去。
屋门大开,院中未见一位扫地丫鬟,权因昨日秦坚下过吩咐,不许清早扰杜明昭与秦阳云的休息。
连秦夫人都叮嘱过杜明昭,她是贵客,又是为秦阳云医治的大夫,不必遵早起请礼那一套。
因此整个落霞院仅有杜明昭、宋杞和与秦阳云三人。
在院中的角落,栽种着一颗玉兰树,如今近七月,正是玉兰花开之时。
树下有一大一两个身影,宋杞和未束发,仅身着那件绿裳,秦阳云便就坐在他左手臂弯之中,朝上够着枝桠的花苞。
几片玉兰花瓣轻飘落至宋杞和的肩膀,黏在他的乌发间,那是比任何金银发饰还要好看的装点。
杜明昭看见两人同在院里,刚舒了一口气,可转头便留意到秦阳云被置于高处,是个危险动作,她赶忙走了过去。
“你们怎么来院子里了?”
杜明昭的声音引得两人齐齐回了头,两双眼睛同时望向了她,一个无情绪,一个含杂几分的笑。
宋杞和笑:“他醒得早,看你仍在熟睡,便不想扰你。”
“我没想到少爷竟愿意随你出屋。”
杜明昭的眼落在秦阳云的手上,此刻他的手正攥着宋杞和的衣袖,那是下意识的依赖。
宋杞和却道:“这不是很好吗?是他病在好转的兆头。”
杜明昭点点头,她便由着宋杞和抱秦阳云,没再插手管。
来到玉兰树下,眼望绽开的花苞,秦府的玉兰生得白里透粉的色泽,伴有清淡的幽香,清雅素淡。
杜明昭感叹道:“这玉兰开的真美。”
宋杞和却是看秦阳云,“你不给她?”
杜明昭侧目看来。
下一刻,一只肉乎乎的手递过来,秦阳云的手心正躺着一朵玉兰。
“是给我的吗?”杜明昭杏眸一弯。
因宋杞和托着他,秦阳云几乎和杜明昭平视,他那双黑色圆鼓的大眼眨巴着,手又朝前一伸,“啊……嗯。”
秦阳云开口回应了她。
杜明昭欣喜若狂,她接过花,摸摸秦阳云的脑袋,“少爷,你真棒!”
短短一夜,他就能自主回应她的话了。
宋杞和很是自得,“我过了,他没那么弱气。”
“好,那咱们今日把秦府都走走,让夫人一起,好不好?”杜明昭凑到秦阳云的眼前,笑容明媚,“少爷是坚强的乖孩子,一定能好起来的。”
秦阳云轻轻启唇,发出了“唔”的声音。
他虽还不能完整的话,但只是蹦出单音节,都是极大的进步。
杜明昭做就做。
早膳过后,她便命荷去寻秦夫人,她算牵着秦阳云到莲方池与秦夫人碰面。
荷应后离了院。
杜明昭朝秦阳云伸出手来,“少爷,我们走吧。”
她刻意停在几步之远的位子,想让秦阳云学会迈步子来找她。
秦阳云主动地走近,牢牢牵住她的手。
杜明昭笑眯起眼,她复而看站在外室的宋杞和,“祈之,今日夫人会在,你就留在落霞院里等吧?”
秦夫人爱子心切,若见到宋杞和伺候她和秦阳云,定会细细追问深究。
事实证明杜明昭的顾虑很有必要,只因在莲方池见到秦夫人的那刻,杜明昭便被秦夫人问了句:“今日伺候你的是荷?”
杜明昭当然不会出宋杞和的名字,当即应道:“昨夜少爷在落霞院歇着,荷与蕊儿便调来了落霞院。”
“昨夜在秦府可还好?”
“一切妥当,多谢夫人招待。”
秦夫人与杜明昭谈过两句后,复转头去看她所牵着的秦阳云。
秦阳云着一身翠竹衣袍,双眼十分有神,双颊染一团红晕,活生生像个讨喜的年画娃娃。
是被照料的很好的模样。
“云儿瞧起来是很乐意出院的?”秦夫人下意识伸手去摸秦阳云的头,这回秦阳云十分轻易便接纳了她。
“自然,少爷的病在好转。”
杜明昭牵着秦阳云的手递给秦夫人,示意她来握。
秦夫人的笑停滞,极快又涌起喜悦,“我,云儿给外人牵了?”
杜明昭笑着颔首。
秦夫人顺利牵住了秦阳云的手。
见秦阳云面上当真无半分不情愿,秦夫人松口气就道:“杜大夫,还是你有法子,我总觉着啊云儿是真能好的。”
“夫人是要这么想。”
杜明昭起身轻抚衣摆的褶皱,她走在前回身与秦夫人道:“夫人,今日还请你牵着少爷将秦府熟悉一番。”
“好,那先去东院吧?”
这个季节晌午之前都不会过热,只是晌午一至,日头当照,若在府里走动,定是全身都会汗湿。
因此杜明昭与秦夫人只在秦府逛了一个时辰,两人牵着秦阳云回了莲方池。
东院与主院都已去过,秦夫人蹲下身轻抱秦阳云,慈爱笑道:“云儿,东院是你大哥的院子,爹爹会在主院处公事,你记下了吗?”
秦阳云一眨不眨看着秦夫人,他不语。
秦夫人也只是在自语,她起身询问杜明昭,“杜大夫,日后我一样应这么做吗?”
“是的,只在府中走过一回,少爷恐不能记住,夫人每日都花半日陪少爷在府内散散心,他自会熟悉。”
杜明昭把康复训练的方法交给秦夫人,秦夫人洗耳恭听,“待少爷定要温和,不可急躁,他若是有避闪或反抗的意思,便立及带少爷回院。”
“我记着了。”
秦夫人莫名又叹了一口气,“可云儿还不会开口。”
“夫人,切莫着急呀。”
杜明昭刚还呢,秦夫人便急不可耐,对此,秦夫人意识到后,兀自一笑而过。
晌午时分,秦阳云留在落霞院用午膳。
如今他已学会用勺,无需下人伺候喂食,只是还得有人将饭菜夹入他碗中,不若他只会啃白米饭。
秦阳云照旧只吃了半碗饭便饱。
杜明昭取来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荷将用完的碗筷撤下去,不到一会儿,蕊儿来屋里禀报:“杜大夫,大少爷请见。”
眼下杜明昭住在落霞院,秦阳策来前会让丫鬟递话。
杜明昭应道:“请大少爷进来吧。”
她想着秦阳策是为看秦阳云而来。
蕊儿便去院外将秦阳策带进来。
秦阳策大步跨入屋中,他手里还提了一直木笼,看见杜明昭与秦阳云都在,他扬笑就喊道:“杜姑娘,云弟。”
杜明昭起身福礼,“大少爷。”
“快不必行礼了。”秦阳策虚扶她起身,他抬手便将木笼放置在秦阳云身前的桌上,“先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宝贝!”
秦阳云被吸引了注意力。
杜明昭定睛一瞧,木笼之中白团仅有手掌大,红通通的眼,可不就是兔子,她生笑道:“大少爷上哪捉了一只兔儿?”
秦阳策开了木笼的门,秦阳云好奇地歪了下脑袋。
兔子却缩在笼里,不敢动。
“云弟可喜欢?”秦阳策可是想讨秦阳云的欢心,只是孩儿不言语,他亦不是秦阳云肚子里的蛔虫,“大哥上西街买来的兔子,平日交由你来养。”
秦阳云扬起脑袋,他看着秦阳策。
秦阳策手心出汗,是高兴的,可他又看不懂秦阳云的意思,只能扭头问杜明昭,“云弟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杜明昭看得想笑,她道:“少爷是在问,大少爷真要送给他吗?”
“当然了!”
秦阳策开怀之下伸出魔爪就将兔子从笼里抓出,他放到秦阳云怀里,秦阳云迫不得已只能双手捧好兔子。
只是有了这只兔,秦阳云的眼里肉眼可见多了笑意。
秦阳策跟着傻笑,“嘿,云弟果真很喜欢!”
“这兔儿瞧着就很能勾孩子的心。”杜明昭看了眼秦阳云,此刻他全部的心思都在兔子身上,手更是主动地揉着毛发,她又:“少爷这样喜欢的话养着挺好,兔子应好养吧?”
“这……”秦阳策竟迷糊了,“我不知道。”
杜明昭突而觉着这位兄长也不是那么靠谱,她扭头问荷,“你去问问秦管家,看能否找个会养兔子的,这足月的兔子,少爷喜欢,可别让兔子莫名给养没了。”
“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想着云弟会中意。”
秦阳策瞥到荷离开的背影,他抿唇换了一副笑脸,“杜姑娘,听闻今日云弟能听懂娘的话了?”
“有时候可以。”
杜明昭回忆与秦夫人在秦府遛弯,秦夫人和秦阳云了好些话,多数时候秦阳云都似未进耳,只有一回,见到蝴蝶的时候,他有了回应,会投眼去看。
她便得出结论,“少爷更喜会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