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圣旨
元兴七年春,胤正帝驾崩,其后卢氏追随而去。
渝京戒严数月,文武百官自周乾门而入,至灵柩前行三跪九叩之礼。举国哭丧,而后渝京一百二十八寺庙鸣钟三万声已奠先帝。
周乾宫正门,门帘高垂。众殿下领大臣至交泰殿行礼后,便命内侍监将放于交泰殿“正大光明”牌匾后的遗诏取出,送至大将军手中,由太师监读。
交泰殿中众人皆身着丧服,面如枯槁神色悲切。
只不过心中如何所想,便无人可知了。
负责取遗诏的侍卫拿了木梯,攀了上去,一步一步靠近门匾。初春的天气不算暖和,连接又下了几场春雨,登高后,宫道里刮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阴冷湿气。
但那侍卫却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汗液顺着脊梁骨源源不断流下来。每登一道横木他都觉得脚多软一分。暗中庆兴自己衣摆宽松阔大,让人看不清他忍不住颤抖的双腿。
取遗诏诚然不是什么轻松事,更谈不上是什么好事。
看似是件十分有脸面深得信任的事,可殿中一个个披着官服的人那盯过来得目光都可以把他身体穿透千百个窟窿。
即便心中再怎么不情不愿还是登上了最后一节横梁。他立在上面不自觉垂眼对上下面一双双黑洞洞的正注视着他的眼睛,吓得脖子一缩,险些弄翻了木梯。
他稳了稳神,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一手抓梯,侧身一手去捞圣旨。
指尖触及到柔软,他心中一喜,到手了。剩下几指相握,捏稳了圣旨后算收手回来,却没想自己指甲盖被什么东西欠了欠。
心中疑惑,中指忍不住往下又探了探。
指尖柔软光滑,和刚刚摸圣旨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他也不扶木梯了,将之前摸到的圣旨取出放在另外一支手上放好,剩下一支手继续在匾额后面摸索,随后手一紧,将那样东西也掏了出来。
竟然还是一道圣旨。
他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这……这两道圣旨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有两个皇帝?
还来不及多想,里面人早就等得不耐烦,太监跑过来催促。
算了,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
侍卫宽慰自己一翻后便下了木梯,将两道圣旨呈了上去。
交泰殿中众大臣看面色苍白的内侍监带着圣旨进来时,不约而同地闭口望过去。
他身后太监弯腰举着的托盘上放着的就是大周以后的天下。
只不过一个太监身后,还有一个一个太监。
大殿中霎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都忍不住屏气凝神,气氛低到零点。
两道圣旨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知是哪位官员忽高喊了声:“圣上这是何意?”
虽无人能答话,但却一下点燃了火,大殿爆发出了熙熙攘攘的讨论声。官员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试图弄清楚这两道圣旨的安排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一个白发霜眉瘦骨嶙峋的老臣走出来道:“既圣上留了两道圣旨,那便是自有安排,还是先宣读圣旨再做算吧。”
众人一看,这话的老臣,正是三朝御史,平时为人最是刚正不阿直言不讳。此刻他所言确有道理,众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内侍监见状让太监把两道圣旨递到大将军面前。
大将军往日上阵杀敌见惯了风浪,此事虽奇但不至于让他胆怯乱了阵脚。他自带一股临危不乱的气势沉着冷静地开第一道圣旨朗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七子淳于太,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第一道圣旨念完后,大将军拿起第二道圣旨继续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妃宁氏系出高闳阙,祥钟戚里,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必先行封后大典,而行新皇继位,钦此!”
话音刚落,大殿中死寂一片。
先立宁妃为后,后传位于七殿下,即立宁妃为太后。
太师谢思贤听此圣旨身形一僵,面色沉如水,退半步,眸光闪动,未发一言。
***
蓬莱宫。
夜色深沉,天空漆黑如墨未有半点星光像一张吞人的大口。
新皇和封后的消息早已经在宫中迅速地炸开,突然的封后大典让内务府跳了脚。而蓬莱宫内却无人敢笑一声,全无半点喜气。
宁味独坐在正殿中手中紧握着冷玉丸,眼底尽是惊涛骇浪。
她竟被封为皇后了?不,应该是太后。
在这种时候,在自己已经盘算完全准备出宫之时竟然被一道遗诏给再次拴在了宫中。
今日,本该在交泰殿守孝的祖父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态。
四年未见,她发现祖父苍老了不少。
他眼眶通红满是无奈,话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但她还是听清楚了他的意思。
原本她和祖父都是预计在皇丧之后服下假死丸,对外宣称忧思过度病逝。将她放进棺材中带出皇宫,再由人一路跟随,将她救出。
可如今她不知为何突然被架成太后,且封后大典在登基大典之前举行。
这像是刻意将她推到了天下人面前。
此时被推上后位,他人必是虎视眈眈,她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
这也就意味着,她出宫的日子又变得遥遥无期了。
***
终于熬过来春寒,上午的阳光多了些暖意。蓬莱宫后院地上撒了些细碎的米粒,刚出冬吃的不好找,这会院子里已经落了两只麻雀,一只布谷,和一只跳来跳去的翠鸟。
蓬莱宫大殿正门紧闭,接连不断的有箜篌声传出来。
云裳端着茶盏靠在墙根踢脚。罗衫从厨房那边出来,拿了秀帕擦手,见她怵在那奇怪道:“云裳你躲在那干什么?”
云裳闻声,抬头望她,指了指禁闭的殿门:“这首曲子,今日第七次了,声音一次比一次高。”
罗衫顺着望了望大殿,摇头叹气不知如何做答。
周乾宫圣旨一出,自家娘娘便开始不对了,接连在殿中枯坐了两日,后便把自己关在殿内。平日里靠罗衫云裳送食水进去,但送进去的东西多半也是没怎么动得送出来。
罗衫见她这样担心得想劝几句,可宁味的脸色实在是太差,自生出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她不敢开口。
封后大典那天,眼看时辰将至,蓬莱宫门依旧关着。
外面等候的太监官员急得想当场悬梁自尽。想身边的两个大宫女帮忙进去劝劝,一偏头那两人自个儿在树下煮了壶好茶怡然自得地喝起来了。
罗衫追随宁味的时间不短,依着她的性子,今日莫是吉时快到了,就是新皇来请,她不去也是绝对不会去的。
按原本计划,宁味此刻应当早就出了宫。
她有多想出宫,罗衫清楚。
但蓬莱宫正殿的门还是开了,照进去的阳光将一身红妆的宁味包裹起来。
顺着光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勉强辨别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双臂高抬,广袖迎风鼓动,环佩叮当做响,一双丹凤眼穿过众人,落在宫墙尽头。
那一刻,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封后大典后,蓬莱宫的箜篌声便响起来了,至今没有断过。
正出神,屋子里乐声戛然而止,罗衫云裳互相对视,还没来得及欣喜,耳边箜篌声又响起来。
云裳食指扣着托盘跟了几下节奏,身子一垮,有气无力瘪嘴道:“第八次了。”
罗衫无奈地摇摇头,拽着云裳走开了。
正当她们在愁宁味不知何时才能开门如常时,外头递了一封密函进来。
半月后的登基大典后的夜宴上,谢宁味身着明黄礼服头戴凤冠出现在了玉台之上。
新皇和谢宁味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即便先帝驾崩前将她抬了太后,其心众人多少可以揣测几分。
无论将来谁荣登大宝,按先皇安排宁妃都将是太后。
况且谢宁味自入宫后便是门庭冷落显少与人来往,更谈不上和七殿下有何私交。
今日的登基大典她便是不来,新帝也不出一个不字。
她来绝对是给新帝撑足了面子,某种意义上为表明了谢王两家的态度。
宁妃一向不参与后宫纷争不贪权夺利,这也多少也是谢家在朝堂为官的准则。今日谢宁味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夜宴上支持新帝,是否也意味着来日谢家在官场上也会有所转变?
大殿上,推杯换盏间,目光交错,不免都各怀心思别有计较。
可作为目光中心的谢宁味却神色淡然,华服金冠没有让她看起来俗气,只给她带了浑然天成的贵气,让人不敢侵,犯。
整个宴会上她都看起来性致缺缺,不发一言,百无聊赖地把手里一串老翡翠镶楠木佛珠颠来倒去,连新帝要向她敬酒都被罗衫给巧言挡回去了。
直到快要散场时,她才扶着罗衫悠悠起身,面色威严开口缓慢道:“先帝骤然驾崩,哀家痛心疾首。念及先帝子嗣单薄,今日起将齐王之子淳于沉收为养子,亲自教养在身侧已慰天帝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