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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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鬼面男轻嗤了一声, 他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傅骞,双手背负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等着娄一竹动手。

    娄一竹拖着脚步, 尽管缓慢又无力,但她全然没有停住脚的意思。

    “自不量力, 芸熹, 你还不知错?若不是你,他也不会死,是你害了他。”男人颔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宛如在看一只试图反抗的蝼蚁。

    娄一竹闻言一顿, 随即破开了一个冷笑。

    她举起手里的刀, 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视线里的的刀尖在即将触碰到男人腹部的那一刻,一切都归于了昏暗。

    混沌之间, 她好像又回到五年前,破碎的车辆,遍地的残肢,黑白冷漠的照片, 那些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伤疤又被人狠狠地剜开,迫使她直面最想逃避的懦弱。

    她捂住伤口奋力奔跑,却不得不看见画面里的自己被子弹贯穿, 在失去意识之际,她又好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 令她安心的松木冷香。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脑海里闪过, 她想着, 或许换一种方式生活也不错。

    意识又开始天旋地转,下一刻, 她的胸口仿佛被千万巨石沉沉压下,喘不过气来。

    “唯有与你……”傅骞抱着她,浑身是血。

    ……

    “姐,姐?”

    黑幕中破开了一道亮光,耳边传来盈焦急的呼唤声,期间还掺杂着哭腔。

    眼皮好像千斤重,娄一竹张了又张,才勉强破开了一道缝,光亮刺进瞳孔的一瞬,她的后脑处开始嗡嗡作响,那处的痛意令她情不自禁地吟了一声。

    “姐,姐终于醒了?”盈的语调突然一扬,她似乎很激动,大声的唤着王府医师。

    被人扶着坐了起来,娄一竹睁着逐渐清明的双眼,看着自己床上层层的纱幔发起呆来。

    她这是回王府了?

    医师从门外鱼贯而入,透过纱幔,她看见数十余人恭恭敬敬的弓腰向她行礼。

    盈见她还愣着,抬起她的手将她的手腕伸出了纱幔之外,外面候着的医师连忙探过来,隔着布替她诊了诊脉。

    “郡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郁气入体成结,若是不能及时化解,只怕是头昏之症要伴身多年啊。”

    医师撤开手,语重心长地又朝她拱了拱手,然而床上的娄一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群人互相递着眼色,生怕是自己那句话出了差错,惹主子不悦了。

    盈量着娄一竹的神色,便出声招呼着他们出去了。

    听见房门合上的动静,娄一竹抬起了脸,张着干涩的唇哑声问道:“我怎么回来了。”

    盈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唇上,她转身替她倒了杯热茶,放在了她的手里。

    “是燕玖大人带姐回来的,”盈的眼睛快速地扫了眼屋顶,有些忐忑道。

    “姐莫名失了踪迹,那晚芸竹姐浑身是血的跑回府让人去救姐,吓得我连眼都不敢合,不过幸好姐天不亮就平安无事回府了,就是一昏就昏了好几天…近日城中皆在议论萨拉族之事,搞得人心惶惶,怪吓人的…”

    盈一就停不下来了,她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膛给自己顺气,一边心有余悸地握紧了娄一竹的手。

    娄一竹撑着一片混乱的思绪,吃力地去消化盈的话语,她突然朝屋顶唤了一声,待听到燕玖跪在地上的声响后,她的心情才静了一分。

    隔着纱幔,她凝视着地上低着头的暗卫,沉着地命令他将所有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之于她。

    依燕玖所言,他当时与云娘在洞口缠斗,按照傅骞先前的吩咐,他负责阻止云娘去寨里通风报信,傅骞则去拦住黑鬼面男,让娄一竹趁机带着芸竹逃走。

    见时机差不多了,他就将云娘强行带出了山,并把她交到了护城统领的手中。

    依计划,他会以云娘做筹码,从黑鬼面男手中把傅骞换回来,如此这般,他们便能在不惊动其余萨拉族高手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是他们当时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

    但是他们都能想到,这只是最好的一种结果。

    当燕玖再次走近山洞之时,他看到的只是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傅骞,还有被黑鬼面男拎着的昏迷不醒的娄一竹。

    他已然将寨子的方位告之于守城兵卫,他们即刻便会涌上山,黑鬼面男不得不立即带着族人撤逃,而他若不在天亮之前将娄一竹带回上京,云娘便会被护军统领斩杀。

    “属下接住了郡主,那人便不见了踪影,一同不见的,还有师兄的遗体。”燕玖的着着嗓子突然沙哑了起来,他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在地上狠狠碾压。

    娄一竹闻言一怔,刚消下去一些的胀痛感又袭上了头,鼻尖泛起了难以克制的酸意。

    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了她的指缝间,烫的她回过神来,她忍着呜咽,低声喃喃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头的燕玖再也没有半点声响,他低着头,连看都不曾看上她一眼。

    一旁的盈早已呆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理解着两人的谈话,沉重的氛围令她心口一缩,双目黯然。

    傅大人死了?怎么会死呢,那姐……她望着娄一竹随着抽泣而动的后背,眼眶逐渐染上了红,她不知所措地站着,陷入了无止境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燕玖忽然抬起了头,他紧绷着脸,双目赤红地望向纱幔里的娄一竹,双手抱拳:“属下想告假一日,为师兄收敛遗物。”

    床上的哭声停了一瞬,娄一竹缓缓侧过头去,双目怔然,她伸手掀开那碍眼的纱幔,近乎祈求地对上了燕玖的眼:“我随你一同去,可好?”

    燕玖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透过他皱起的眉头,娄一竹觉着他心中是有怨的,怨她害死了傅骞。

    她默默地退下了手,却不曾想燕玖沉默了许久,终是点下了头。

    娄一竹跟在燕玖身后,再次踏上了前往九司的路。

    上一次叩响这扇门,还是她故意找借口想看看傅骞的住所,但因为时机不对怎么也没能进去。

    此刻是白日,司里的护卫护院都在外巡视,几乎没人留在里面,她就这样跟随燕玖穿过了最热闹的地界,走向了角落的僻静之地。

    推开简朴的木门,就见着了一间却清爽的卧房。

    屋内的摆设很少,却每一件都纤尘不染,床铺也都规整地叠在一块,单调又细致。

    “师兄从不许任何人踏进他的卧房,前些年有几个不长眼的,被他踢断了肋骨,后来司里的人再也不与他来往了。”

    燕玖有些陌生地量着屋里的一切,情不自禁地低语起来。

    娄一竹的指尖抚过什么都没有的桌面,这间屋子最多的东西,便是擦拭佩剑的绸布。

    “燕玖,跟我讲讲他吧。”娄一竹抬眸望向燕玖,红着眼道。

    她才发现自己几乎对傅骞一无所知,本以为以后有的是机会亲自去探索他的过去,不曾想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想。

    燕玖敛下眼皮,似乎在回忆什么,最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师兄从不与人谈心,独来独往,清心寡欲,属下也未曾真正了解过他。”

    “你是被人卖进王府的,他呢?”娄一竹断然道,她转身朝傅骞的床榻走去,在走近的那一刻,她闻到了最令她安心的味道。

    燕玖显然没料到娄一竹会知晓他的身世,他动作微顿,慢慢地将他记忆里的傅骞重新剥离了出来。

    燕玖进王府那年是五岁,他是个孤儿,常年流走于各个人贩之手,一次意外,他被选中进了敕卫营。

    那男人告诉他,这是个残酷暴虐之地,若他能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他今后便衣食无忧,受人敬仰。

    年幼的他只求顿顿有饭饱腹,不再被人贩支配,他欣然进营,却在第一日就亲眼看见一十岁孩童与饿虎厮杀,被一口咬断了脖子,头颅滚落在了他的脚边。

    从今往后那双怨恨的眼睛就成了他梦魇中挥之不去的恐惧。

    营内弱肉强食,起先他每日都胆战心惊,因为不知何时就会放进来一头饿疯的野兽,或是随意挑走一人去试毒,生死由命。

    甚至会有同伴互相残杀,就为了七日以来唯一一个馒头。

    但相同的是,一旦到放饭或是有人成功逃生之时,便会有蒙面男子告诉他们,这些都是主子的赏赐,他们的一切主子都看在眼里,只要成功走出去,主子会给他们想要的一切。

    他是里面最最弱的,若不是偶然结识了大他两岁的傅骞,恐怕早就死了。

    傅骞从不多言,只冷眼坐在角落,却无一人敢上前挑衅,他本以为傅骞与他一样,特意将自己的馒头分给了他一些。

    后来他才听,傅骞是头一批入营,也是唯一还活下来的人。

    就因为那一块馒头,傅骞教他功夫,教他逃生的法子,他慢慢领悟了要领,也懂得了营内的法则。

    营中原有百余人,新人进,旧人死,到头来,仅仅只剩下了十人。

    最后他们十人被带出了敕卫营,那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走出那个地方,对傅骞来,只会是更久。

    然后他们见到了传闻中的主子,他们挨个出了自己的愿望,钱,家人,女人,主子全都替他们实现了,并将他们分配到各个地方去,只有他和傅骞被留在了身侧。

    因为他们都没有愿望,若是有,或许就是自由。

    后来傅骞被派去守着芸熹,他则留在安王左右贴身守卫。

    “师兄于燕玖而言,亦师亦兄,故而唤他师兄,”燕玖的嗓音嘶哑,合上了双眼,“如今师、兄俱亡,我又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

    傅骞的人设是一个很缺爱的少年,只要有人对他有一点好,他就会闷声不吭地回报很多,所以他喜欢娄一竹,是因为她给了他从来没有过的被关心感,毕竟他从来没被关心过~呜呜呜好可怜呀我的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