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冲撞了, 燕玖垂下眼眸,将一切情绪都藏进了心里,他起身整理起傅骞的衣物来, 话音骤转——
“属下给师兄烧些衣物纸钱,免得在那边也为吃穿发愁。”
在他的手取下最后一件衣物之时, 沉默良久的娄一竹突然走上前去, 抓住了衣物的一角:“我去买新的衣裳,要烧什么,我都去买,这些衣物,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 可否让我留下?”
最后几个字被娄一竹放在舌尖翻滚着, 她的指尖紧紧搅在那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黑色劲装上,上面残留的气味无不令她眼睛发涩。
她想留下这一切。
燕玖的手一顿, 半颌着眼看了她许久,最终他放开了手,无声地吐了一口气:“郡主不必询问属下之意,您有权决定师兄的身后事。”
娄一竹抱着怀中的衣物, 一声不吭地将燕玖取下的全部衣物又整整齐齐地放了回去。
待他们踏出傅骞的卧房,走到九司堂前时,堂内已经聚了不少人, 皆是听闻郡主到访的音讯赶来的。
傅骞的死讯还未传出,这些人也摸不清楚他们去傅骞的房中做什么, 几个离得远的还埋着头嘀咕着难听的话语, 甫一抬头, 就看见芸熹郡主冷若寒冰的目光朝他们刺来。
“传本郡主之令,即日起傅骞的卧房不许任何人踏入半分, 若有忤逆者,或是背地里嚼他舌根之人,通通杖责五十。”
娄一竹收回目光,不等众人作何反应,便领着燕玖快步离开了。
燕玖告假,那一日无须限制娄一竹出府,两人先后去了南街和上京城外,在山上的那个密洞中烧完了最后一张纸钱。
自那天过后,娄一竹日日都过得浑浑噩噩,她的死局已破,不必再为了原书芸竹的结局而忧心,也不必再为了走剧情去破案子。
但她生起了最迫切的欲念,就是替傅骞报仇,亲手将那个疯子千刀万剐,送他下去为傅骞陪葬。
这样或许她的梦里就不会一次次地重现洞里的画面,她想梦见傅骞绷着脸被她逗弄得红了耳根的模样,而不是满身创伤毫无生气的他。
依燕玖所言,云娘被他交给了守城统领,但待燕玖匆匆赶去时,只得到了云娘被一黑面人带走的消息。
想必是那个疯子在遣散族人后又返回带走了她,以他的功夫,完全能悄无声息地做成此事。
上京城也派人追查过萨拉族人的消息,但至今杳无音讯,他们又像是从世上消失了一般。
娄一竹到那时才彻彻底底地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有多么的微渺无用,她就是个十几章就惨死的炮灰,怎么能够左右得了剧情?
她失落而归,只能选择等待,等待剧情的发展走向,或许还能伺机而动。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原书女主芸竹的身上,剧情因她而起,也会为她而改。
起来,她已有许多日未曾见过芸竹了。
先前曾去她院里见过一次,她的脸算是毁了,带上面纱的她和印象里的女仵作竹重叠在了一起,两人再次相见心境却不似从前,只是各坐一边,偶尔寒喧。
她心里清楚这段时日芸竹常常无故消失,大约是又和衙门里的人恢复了联系,芸竹也没瞒着她,甚至会向她提起近日城中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问问她的想法,这样她即使不能出府,也能大概把握如今的剧情。
娄一竹觉着这样也不错,芸竹没有因为那件事而郁郁寡欢,反而重新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过往的黑暗与悲痛阻拦不住她的野心,这或许也是她成为女主的原因。
只是天不遂人愿,娄一竹怎么也没想到,剧情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
大昭十四年一月,先帝七子安王周彦衾犯私养亲兵,贩卖私盐及意图谋反之三罪,三罪并罚,处以斩首之刑,悬其首以城墙之上,以示警戒,皇帝念其往日功绩,免其家室女眷凌迟之刑,皆贬为庶人流放边疆,至死不得回京。
在消息传至上京城之时,安王的首级早已在城墙之上悬挂了一天一夜。
此时王府内已然遍地狼藉,娄一竹坐在堂前,看着各院的丫鬟下人惊慌窜逃。
“姐,姐,京都派来的指挥使马上便来奉命抄家了,我们该,该如何是好呀……”又是一件白玉瓷瓶砸在了地上,哐啷一声响吓得盈跳了起来,她急得在原地转,泪珠蓄在她眼里,迟迟没有落下来。
自消息传进王府,府里的下人们便连夜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算好逃走了,娄一竹命二司将卖身契全部归还于下人,动作快的天不亮就不见了踪影,动作慢的,如今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唯有她和一众安王侧妃留在王府,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坐到天明。
府里除了娄一竹,所有的侧室以及芸竹都不能踏出王府半步,否则便是违抗圣令,格杀勿论。
今日指挥使前来,唯有娄一竹如期来堂前等候,其余的几位夫人都无任何声响,各个院里像是死了一般的沉寂。
“盈,如今只有你和红香还未去领卖身契,你们二人快些领了走罢,莫要耽误了。”娄一竹挺直腰背坐于主位之上,掀起眼皮扫了眼门前站着的两个丫鬟。
“不,盈不走,盈就被送进了王府,唯有姐一个亲人。”听闻此言,盈一下子没忍住哭了出来,她冲过来跪倒在娄一竹的膝前,不停地摇着头,乞求地抓着她的手。
那边还杵在原地的红香也随之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哭道:“红香父母上月已双双离世,先前若不是姐体恤,我早在入冬前就没钱买药,我答应过他们,要好好报答姐的恩情。”
娄一竹抿唇看着她们这般模样,没忍住长叹了口气,轻声道:“边疆战事频发,是个穷凶极恶之地,我不想你们跟着我吃苦受罪。”
本想再几句劝劝她们,无奈两人皆连连摇头,什么也不肯离开。
此时,府外传来了一阵兵甲碰撞之声。
府门大开着,一众精兵之间,赫然走出了一匹赤色宝马,马上的男子身形壮硕,一身蟒袍加身,腰间还配着玉带,其中皇帝的器重之意不言而喻。
他翻身下马,踏着威严的步子一步步走近了府门。
娄一竹起身,昂首走到男子面前停了下来。
男人抬起眸子上下扫了她一眼,浓眉微抬,似笑非笑道:“传闻中芸熹郡主聪明伶俐,不曾想还大方无畏,倒不似寻常女子……”
男人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大堂,了然地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既然如此,本官便不拘谨了,劳烦郡主收拾好,请了。”身后突然走出两个兵卫,他们手里拿着一个木枷锁,铁链沉重地在地上摩擦。
身后的一群兵卫鱼贯而出,他们拔出剑柄,朝王府四散而去。
不多时,王府各院传来一声又比一声凄厉的哭喊声。
男人一边双目直视着这间奢靡不菲的大堂,一边将手缓缓地按在了腰间的玉带上。
娄一竹已然被锢于木枷锁里,两个丫鬟被绑住了双手,以一根粗绳连接着。
下属将娄一竹的布包裹往地上一扔,男人瞥了一眼,随即用剑尖搅了一圈,将里面全都翻了出来。
“诶,女子衣物怎能…”盈刚要责出声来,就被娄一竹一个眼神拦住了。
男人抬起眼眸,嘴角勾出了一个冷漠的弧度:“如今你们都是罪民之身,本官总是要仔细着些,这里面的几件男子衣物着实古怪…”
“金银财宝皆舍,毒物暗器俱无,大人管我穿什么衣裳做甚?”娄一竹冷不丁地驳道,暗地里却紧了紧手心。
男人转了转眼珠子,随后招了招手让兵卫重新给她们包了起来。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几位夫人和芸竹就被各自押出了院子。
除了三夫人,其余人皆不语,娄一竹也头一回看清了足不出户的二夫人,她是个端庄的妇人,虽病态难掩,但也走得大气优雅。
芸竹悄无生息地和她对上了眼,在那双眼眸中,她看见了芸竹的恐惧与不安。
“不要抓我走!你们这群狗奴才,心以后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唉,别动我的东西!”
三夫人被困于木枷锁之中,她憎恨地对着几个兵卫破口大骂,尚且自由的双脚在空中乱踹,踹在了地上一人的后背之上。
那人翻着三夫人的包裹,捧着那一满袋的金钗玉镯供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随手拿起一个玉镯,对着天上仔细琢磨了一番:“南阳玉镯,随便一个侧妃就配得上戴这样的宝贝。”
“别动我的玉!”三夫人的目光紧紧粘在男人手上的玉镯,咬牙切齿地朝他威胁道。
男人原本带着欣赏意味的目光渐冷,他高举着玉镯,转身面向了三夫人——声起玉碎,破碎的玉石反射着光亮在地上迸溅起来。
三夫人已然怔愣了,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男人,连挣扎都忘了。
男人的一双眼睛毒箭一般射到三夫人的脸上,语速缓而阴沉:“你怕是忘了如今的身份,流放边疆,便是要在饥寒之处为奴一生,若是做错了事,便会被鞭至皮开肉绽为止…”
这话虽看似是在对三夫人一人在讲,实则是在警告府内所有的人。
“你,”男人颔了颔首,对着方才被三夫人踹了几脚的兵卫道,“去掌她的嘴,抽烂为止。”
兵卫短促地应了一声,随即走到三夫人的面前,在她骂声还未出口之际,就一掌把话给她抽了回去。
惊人的巴掌声在王府内回响,娄一竹的心跳也随着它的频率而跳动,她缓缓阖上了眼,心知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作者有话要:
开启下一卷。
孤烟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