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安王府妾氏四位, 家女二人,加上下人十余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被一根粗绳连在一起, 马在前面走,她们在后面跟着。
街上坊间早已挤满了人, 他们伸长脖子往兵卫里面张望, 试图看清从前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今是怎么个狼狈模样。
娄一竹位于最前头,她能听见身后不远处的三夫人哀凄的抽噎声。
街上的人虽多,但顶多是在背地里指指点点,没有预想中的臭鸡蛋和烂菜叶朝他们砸过来, 已经是娄一竹出乎意料的好情况了。
“安王怎么就造反了呢, 这可害苦了芸熹郡主呀!郡主热心肠, 帮了城中多少忙,听边疆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 她这副模样,去了还了得?”
“可不是?我一亲戚便是城外李棠村的,若不是郡主大义灭亲告发了那奸商唐明,他们生那怪病又能朝谁去诉苦?”
“嗐, 郡主还救过我侄女儿的命呢,在唐明办的那场丧礼上……”
每走过一段路,便能听见路边人窸窸窣窣的谈论之声, 言语落到了马上的指挥使耳里,他颇为诧异地抬了抬眉, 转头俯视着马下的娄一竹勾唇道:“郡主在上京的名声可真是不错。”
娄一竹并未回应他,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继续走自己的路。
肩上的木枷锁实在太重了,后颈处的木须一直刮擦着她的皮肉, 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银针扎着,尽管她看不见,但那处定然已经流血了。
四周的议论,身后的啼哭,身上的疼痛,无不提醒着娄一竹现在发生了什么,她当真要被流放于蛮荒之地,劳役此生吗?那傅骞的仇该如何?那萨拉族去了何处?
芸竹是女主,她的走向决定了剧情的走向,难不成下一个剧情点就是在边疆?
主要是安王的造反罪名来的突然,娄一竹还无法完全适应过来。
虽她仔细想想就能看出安王的野心,又是走私贩盐又是私养家兵,但这一切做的都不够隐蔽,故而她一直认为当今圣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因为安王只有女儿并无儿子,并且是圣上唯二的兄弟之一。
如今圣上猝不及防地就治了他的罪,但又未曾下令要了府中家眷的性命,这态度实在是有些暧昧。
走着走着前方的马突然停了下来,娄一竹思绪被断,无奈抬眸看向了前方站着的人。
魏敛之孤身一人立于百骑之下,他的目光迫切地寻找着娄一竹身后的人,竟妄图推开兵卫强闯进去。
“大胆刁民,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重犯,是想掉脑袋吗?”指挥使夹着马肚子,抽出剑来指着眼前这不怕死的年轻少年郎。
娄一竹离他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男人身上散发的杀气,她狠狠地瞪了眼魏敛之,叫他快些下去。
然而魏敛之的眼神一直粘在她身后的芸竹身上,半点余光都没留给她。
下一刻人群之间又冲上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魏敛之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往旁边拉,一边拉着一边好声好气地朝指挥使求饶。
仵作老头话的好听,男人冷嗤一声就收回了剑,哪知那魏敛之如此不怕死,他挣脱了仵作老头的手,径直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两个兵卫亮出了银枪,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娄一竹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再些什么就真当场死在她们面前了。
“魏敛之,你给我走!”
身后传来芸竹无助又决绝的声音。
魏敛之一直绷着的双眼一下子就红了,他的喉头哽咽了一下,随即死死盯住男人的脸,从怀里亮出了一件东西。
“魏戎的令牌—”男人眯着眼量着他手上的东西,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语调微扬,“你就是魏戎养在上京的私生子?”
这一声下来,当场除了仵作老头摇头叹气外,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魏戎,大昭第一武将,当今皇帝登基后几乎所有的江山都是魏戎下来的,传言他虽杀人如麻,但生性风流,惹下不少情债。
不曾想这魏敛之竟是他的儿子,难怪以他这张扬跋扈的性子也能在衙门过的好好的,那县令定是在其中有所照顾。
娄一竹惊讶地张了张嘴,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芸竹,只见她也是双目发怔,全然不知此事。
架在魏敛之脖颈上的银枪快速地撤了回去,男人使了个颜色,兵卫未再拦着他,他快速地朝着芸竹身边走去。
“你是傻子吗,方才你要是死了怎么办?”芸竹直勾勾地望着他,声音有些哽咽。
魏敛之看着她身上的枷锁,颇为手足无措,在看见芸竹眼下的泪珠后更是慌乱了:“没事的阿竹,你别怕,那男人如今就在边疆,我会想法子过去将你带回来的。”
魏敛之的指腹欲替芸竹擦去眼泪,芸竹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他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
芸竹垂着眸子,惊慌的神色从眼里一闪而过。
魏敛之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磨了磨指尖,低声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
娄一竹把这一幕看得真真的,方才芸竹怕是在害怕魏敛之去摘她的面纱,她脸上的那块伤疤……娄一竹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郡主到了那边,定要诸事心,照顾好自己。”
耳边响起一声苍老的咳嗽声,娄一竹寻声看去,只见仵作老头不知何时从芸竹那边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看向娄一竹的眼神中带着怜悯与惋惜,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崭新的素纱,在询问过她的意思后替她戴在了耳后,“郡主明艳出众,切勿让那边的人看见了。”
视线里老头的手从她耳侧滑落,娄一竹定定地对上他略微混浊的眼,点了点头。
前头的指挥使耐心已去,他不耐烦地挥了挥马鞭,催促着魏敛之赶快离开。
马蹄又开始踏了起来,一切又似乎回归了方才的状态。
临走前魏敛之突然走到她的身边,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师父。”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魏敛之就转身回到了边缘之处,一直跟着他们往前走,直到他们出了城门,他被城卫拦在了门内。
“芸竹,我心悦你——”
魏敛之的声音逐渐被马蹄声所掩盖,娄一竹闻声用余光量了一眼芸竹,只见芸竹低着头,一点动静也无,只是木枷之上的双手被她捏的泛白。
马上的男人讽刺地笑了一声,随即接过下属递上来的长鞭,往地上一甩,冷言道:“都跟上了,跟不上的就得挨鞭子。”
娄一竹咽了咽口水,快步走了起来。
上京城本位于皇城与边境之间,从上京到边疆约莫要大半月的车程,若是徒步走过去的话,如今已是深冬,大概要两月有余。
指挥使早已在出城后就独自换上了马车先行前往边疆,据那边战事又要起来了。
期间他们日夜兼程,大雪纷飞时队伍也不曾停住脚,只要有人停了,就被迎来一波又一波的鞭,裂开的伤口又被冻伤,娄一竹和芸竹她们年纪轻还能勉强撑下去,对几位夫人而言却和严刑拷无异。
四夫人五夫人倒还好,就是三夫人娇气,走了一会儿就会埋怨脚酸,挨得鞭子也属最多,身上没一处好皮肉,最难的便是二夫人,二夫人原本就久病缠身,这一路下来,肉眼可见的瘦成了皮包骨头。
她永远是走在最后头的,绳子拖着她往前头走,她的双脚便在雪地里磨。
在一个月刚过两天后,二夫人就倒在雪地里再也没有醒来。
娄一竹被特许跟着兵卫将二夫人掩埋,看着二夫人解脱似的脸,她想起前日里的那些话来。
那时,她趁众人都睡了,便悄悄走到二夫人身边想查看她的情况,原本闭着眼的二夫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睁眼抓住了她的手,她的目光仔细勾勒着她的脸,对她:
“芸熹,你生来便没了母亲,是王爷一手将你养育成人,你可敬他,爱他?”
娄一竹当时一愣,并没有出实情,而是以芸熹的态度回道:“自然,父亲宠我多年,恩情难忘。”
二夫人闻言脸上逐渐缓和下来,她的手放开娄一竹,反而用掌心附在了她手背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可怜孩子啊!妾身有个请求还望芸熹能应下…若芸熹真想报答王爷的养育之恩,就一定要护好你的妹妹,必要时,不惜一切,可好?”
二夫人手下的动作随之重了起来,她原本惨白的脸庞此刻涌上了激动的红晕,近乎偏执地盯着娄一竹的眼睛,等着她点头。
然而娄一竹并未如她期许一般,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看她,不作反应。
“王爷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女儿啊!”二夫人情绪愈来愈激动,声音不受控制,吵醒了盹的兵卫,“若不是为了芸…他怎回反——”
二夫人的话还没来得及完,两人就被发火的兵卫给遣散了。
最后一捧雪盖在了二夫人的遗体之上,娄一竹抬起发涩的双眸,乖乖地在兵卫吆喝前返回了队伍。
二夫人的死彻底浇息了队里焦躁不安的火气,连三夫人也不再喊累喊疼,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所有人麻木的走着,像一群没了生气的傀儡。
终于在开春之初,一群人远远地看到了远处翻滚而来的黄沙,沙砾随着狂风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无休止地咳嗽起来。
四周分明是昏暗的,但娄一竹却觉着眼前一片明亮,她有些激动地抬起了头,望着混沌的前方,喃喃道:“芸竹,我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
明天请假一天(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