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云娘话得平静, 一双眸子微微低垂,像是掩饰着眼里翻滚的巨浪。
娄一竹满脑子的话突然一个字也不出,云娘这样的状态她太熟悉了, 每一个曾在她面前心怀忏悔的罪犯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再开口,娄一竹的语气已然缓和了许多:“你既然这样, 那便是愿意与我, 我洗耳恭听。”
她微微向后一仰,拉开了和云娘的距离,留给她一个可以放下戒备的空间。
云娘紧搅着的手指微松,自嘲地笑了笑, 她抬起眼皮, 那双美目之下尽显疲态, “芸熹,我杀了好多人, 好多……我夜夜都会梦见找我索命的恶鬼,我不怕鬼,但是我会后悔,尤其是那婴孩的一双眼睛, 他看着我湿漉漉地笑,我的心都要痛死过去了…”
“何时?杀了什么人?”娄一竹见她情绪不对,出声断了她。
“其他人…已经久到记不得了, 但是那孩子,就在半月前死在了我的手里, 我也不想的, 可是为了他我不得不这样做, 他要为族人增涨内力,但这哪是一朝一夕能凭空得来的?”
娄一竹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她盯着云娘,有些不敢问出口:“什,什么?”
“只有以人血做阵,用萨拉流传秘法催动,才能一夜功成……为此,他屠了好几个村寨,那是上百条人命啊,血流成河,遍地哀嚎…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云娘着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手掌间,一溜一溜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湿了她细碎的呜咽。
娄一竹被惊得不出话来,百里俭是真的疯了吗?竟然为了这一场战役滥用邪术杀了这么多人。
“你既然知道他行得是天理难容的恶事,又为何要帮他?着不愿杀人,又为何要狠心动手?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的恶人吗。”
娄一竹冷笑,看着眼前脆弱发抖的人,她却半点也掀不起怜悯之心。
云娘的哭声微颤,手背被她绷出了绝望的青筋。
“你不明白,不明白的…云娘生来没有母亲,十年来父亲对我动辄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甚至在我十岁那年,他将我压制于身下,不顾我的挣扎强行撕破了我的衣服…如果不是义父将我救下,我恐怕要持着世间最肮脏的身子跪在阎王殿下永世不得轮回。”
娄一竹刚要出口的冷言冷语一下子哽在了喉中,她登时掀开了眼,双唇微抿。
她从不知道云娘从前的事,对她来,云娘曾经是她萍水相逢的朋友,两人虽有往来,但她半点也听不到她家里的事,连之前那个赌鬼父亲都是假的。
但此刻她的职业直觉告诉她,云娘的童年定会造成她不健全的人格。
她沉默着,听着云娘宣泄般的嘶哑。
“他杀了父亲,将我带走收为义女,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萨拉的王,背负着整个萨拉族的使命,为报答他的恩情,我开始为他杀人,只要让他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
“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对我这样好,他给我买漂亮衣裙,哄我入睡,就连看我的眼神也是我从不敢奢求的温柔,他还教我认字,教我习武,让我做他唯一的女儿。”
“可我长大了,我不再只想做他的女儿…我像一个下贱的娼.妓去勾引他,他不喜欢我这样做,我不知收敛,他就把我扔去了安王府,命我去查清你和芸竹的身份……”
云娘原本陷入回忆后柔软的双眸骤然一暗,染上了几分决绝。
“此次战役对他来至关重要,多年的逃亡隐忍到了尽头,成败在此一举,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他对此的期待有多浓烈,他的血有多滚烫,我怎么能让他伤心呢?”
“所以你就善恶不分,只为搏他一笑,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娄一竹虽语气尖锐,但心里却默默叹了口气。“你既然都是心甘情愿,为什么要故意来此,还要给我听?”
“我不是有心杀那孩子的!我本想着将他送去河岸,但是刀剑无眼…芸熹,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找不到其他人,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想杀他……”
云娘突然惊叫起来,她双手抱着头,双目涣散,整个人都在抖。
娄一竹心下一惊,知道她情绪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便也顾及不了什么,连忙上前搂住她冷静安抚着。
她心里疑惑的很,听到现在她还是无法理解为何云娘情绪会如此崩溃,按理她已经杀了不少人了,杀个孩子对她来应该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感觉到身下的人不再剧烈的颤抖,她才缓缓拉开了一段距离。
然后她就看见云娘怔然放下了双手,又神情恍惚地半掩在自己的腹上。
“你有身孕了。”娄一竹几乎是咬着牙着出来的,她满目惊讶地盯着云娘的腹部,似乎能透过布料看见里面微微鼓起的模样。
这样就完全能解释了,让一个孕妇亲手杀掉婴孩,这心理要是不出事才奇怪的很。
“百里俭的?”娄一竹明知故问,看着云娘的反应,她彻底无言以对,想了半天只能憋出来一句“他知道吗?什么时候的事?”
云娘低着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良久,才缓缓出口:“两月前,我忍不住给他下了药…他不会准我把他生下来,他的孩子只能是纯正的萨拉王室血统,而我只是个寻常女子。”
眼前的云娘敏感脆弱,卑微到了骨子里,娄一竹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句狠话,她转身就能去死。
逼仄阴冷的牢笼里静的异常,云娘低头不语,娄一竹沉默地起身,拉开了牢门。
“你不怕我用你的孩子威胁百里俭,引他来此再将他万箭穿心?”娄一竹侧头看她,冷冷地道。
阴影里的云娘抬起头,用那令娄一竹于心不忍地自嘲口吻道:“他不会来,没有人比我更懂他。”
出了牢房,娄一竹仍满眼恍惚,她抬头望了望大漠的烈阳,心道该去给傅骞送衣裳了。
傅骞他……
昨夜魏戎的话逐字逐句地在她脑海里回响。
她晃了晃脑袋,只叫自己不要为此事分心,等百里俭的事终成定局后,一切都会有结果的。
待她不知不觉走到周世尧营前时,不出所料被匆忙跑出来的随从带进了帐内。
她甫一进帘,就被傅骞拦腰搂紧了怀里,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些委屈,透过胸膛传进她的耳里:“你是不是在为昨夜之事生气,今日迟了一个时辰才来。”
娄一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喉结,有些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傅骞是觉得昨夜他当着魏戎的面对她态度强硬,让她不开心了。
不知为何,她原本有些僵硬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隔着一层面纱,她勾起嘴角:“原来殿下日日都记着奴来的时辰呀。”
她本下意识地想去伸手环住傅骞的腰,但还是被理智给按下,轻推着他的胸膛拉开了两人的间距。
听见娄一竹趣他,傅骞明白她没有在生他的气,只是她略显疏离的动作却让他眼底渐黯,他抿着薄唇,“嗯。”了一声。
娄一竹一顿,明白他是在回复自己上一句话。
为了忍住扑过去捏捏他脸的冲动,娄一竹紧了紧手心,波澜不惊道:“我方才去见云娘了,想不想知道她了什么?”
傅骞顺从地点头,安静地听她话。
娄一竹笑不及眼底,继续道:“她告诉我,百里俭为在此次战场上取胜,竟用萨拉邪术强行增涨族人的内力。”
“下一场战,萨拉一定会随同蒙塔大军一齐进攻我军战营,”傅骞颔首,嘴角却噙着不甚在意的弧度,“但无论他增涨多少,都必输无疑。”
看着傅骞的脸,娄一竹竟没缘由地相信他,尽管她一点都不清楚其中内幕。
“还有一件事——”娄一竹话音一转,表情淡了下来,“云娘她瞒着百里俭怀了他的孩子,你知道的,若是按我先前的计划,或许只要我将这个消息传给百里俭,他更有可能来……”
感觉到傅骞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娄一竹抬眸,听见他:“你不想就不做,百里俭迟早都会死。”
“嗯,好。”一股暖流抚平了娄一竹躁动不安的心,她点点头,朝他笑了一下,只是隔着面纱,也不知道他能否看见。
话完了,两人相视无言,眼看着傅骞逐渐将视线落在了她的面纱上,他上前一步,骤然逼近了她的脸,柔柔的呼吸在她的脸侧。
“在我面前,不用带它。”隔着面纱,傅骞垂眼注视着那若隐若现的唇,声音微哑。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仔细地用目光描摹过她了,在行宫的日日夜夜里,他也曾被不该想的画面扰的彻夜难眠。
就算真的见了她,他也始终没敢再做什么逾越的事。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伸手掀开了面纱的下方,露出了他在梦中一直食髓知味的地方。
那双唇很柔软,下唇粉嫩又饱满,他记得含住它的时候它会微微地发颤。
就这样,傅骞的指腹鬼使神差地摁在了娄一竹的下唇上,泛白过后是诱人的殷红。
傅骞盯着那抹红,眼眸微沉,还没等娄一竹发出声,他就倾身含住了它。
唇上传来酥酥麻麻地刺痛感,傅骞的牙齿在上面轻咬,娄一竹一激灵,又被傅骞一手揽住了腰,加重了几分力度。
她轻呼出声,傅骞的动作就更重了,她睁着眼,傅骞微红的耳尖就在眼前,她本该伸出指尖去触碰它,但她满脑子都是魏戎的声音——
“傅骞,会是个皇帝。”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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