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香堇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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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刚离开的霍伊特博士擦着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夫人?出什么事了?”他跑到房间门口时,恰好赶上先王后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两腿一软就要倒在地上。

    他连忙伸出双臂,让先王后倒在他的臂弯里。

    先王后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她的脸色处于某种蜡黄与惨白的混合状态,那有些发青的颤抖着的嘴唇显然表示着某种灾祸再一次降临了这座不幸的府邸。

    如同胳膊上被绑上了秤砣,她艰难地举起胳膊,颤抖的手指指向房间里,“我的妹妹,她突然昏倒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请您救救她。”

    医生连忙扶着先王后站起身来,回到房间里。他扶着先王后在长沙发上面坐好,然后连忙走到赫伯特夫人身旁。

    赫伯特夫人躺在地上,如同一条脱了水的鱼一般在地上抽搐着。她脸上那可怕的表情让医生都不由自主地了个寒战。

    “夫人?赫伯特夫人?”他半跪在可怜的病人面前,轻轻摇着她的肩膀。

    赫伯特夫人的牙关紧紧咬着,那灰白的嘴唇看上去丝毫没有生气。

    仆人们终于赶来了,他们站在房间门口,眼睛睁得老大,惊恐地看着这可怕的景象。

    “还愣着干什么!”医生怒吼道,“快去拿催吐药来!”

    一个仆人连忙转过身,向厨房跑去。

    “还有你们,快过来把赫伯特夫人挪到沙发上去!”

    赫伯特夫人被挪到了沙发上,她开始恢复了知觉,那紧咬着的牙关终于松开,她呻吟着,抬起一只手。

    医生医生伸手握住了那只手,把它重新放回沙发上。

    “您感觉如何,夫人?”医生问道。

    赫伯特夫人的声音嘶哑,如同患了伤风一般,“请,请给我些水……”

    医生快步走到对面的一把茶几前,茶几上放着一个水晶瓶,里面装着半瓶清水。

    他拿起一个杯子,在里面倒满水,轻轻抿了一口尝了尝味道,然后捧着杯子回到赫伯特夫人身边。

    赫伯特夫人迫不及待地抢过杯子,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我感觉头好晕……上帝啊,我眼前一直发黑……”赫伯特夫人呻吟着道,“我耳朵里好像有人在开炮一样……天啊,我究竟怎么了……”

    “您之前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从刚才开始的。”

    “您刚才干了什么?”

    “刚才……我喝了一杯酒,您记得的,那瓶马姆齐甜酒……”赫伯特夫人艰难地伸手指向对面茶几上的酒瓶。

    医生眼里精光一闪,他走到酒瓶前,凑在瓶口闻了闻,然后拿着酒瓶和三个杯子回到赫伯特夫人身旁,把它们都放在自己目光所及的地方。

    先王后挣扎着站起身,走过来,坐在自己妹妹身旁,抚摸着她有些僵硬的肩膀,“究竟是怎么了?”她也浑身颤抖着,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

    “赫伯特夫人的症状看起来是中风。”医生的声音异常低沉。

    “中风?”先王后惊讶地问道,“可她根本不像是会得中风的人啊,不像……”

    她嘴里的话戛然而止,如同被美杜莎的脑袋变成了一尊石像。如果她刚才的神态算得上是恐惧,那她如今的样子就可以称得上是绝望了。

    赫伯特夫人又开始发作起来,“上帝啊……又开始了……”她紧紧握着医生的胳膊,把那条胳膊掐的青紫,“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吧。”

    “催吐药!快拿催吐药来!”医生对着房门怒吼道。

    催吐药终于被拿来了。

    医生把装着催吐药的杯子凑到赫伯特夫人发紫的唇边,“您快把它喝下去。”

    “我喝不下去……我喘不过气来……求您了……救救我……”赫伯特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医生从自己的背包里找出一支羽毛笔,试图塞进赫伯特夫人的嘴里,让她呕吐出来,然而却实在塞不进去。

    “我要给您放血,请您忍一忍,好吗?”医生对着赫伯特夫人道。

    然而对方却毫无回应,赫伯特夫人眼里的光正迅速消逝。

    医生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金色的嗅盐瓶,他开瓶盖,把瓶口凑到赫伯特夫人的鼻孔处,让酸性嗅盐的气息尽可能的进入到赫伯特夫人的鼻腔里。

    然而赫伯特夫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轻轻握住赫伯特夫人的手腕,试了试她的脉搏,之后又把手指放在她的鼻子前探了探。

    “怎么样了?”先王后问道。

    “赫伯特夫人去世了。”医生叹了一口气,“我感到很遗憾。”

    先王后僵直地倒在沙发上,“上帝啊……上帝啊……”她喃喃道,“这是上帝的意志吗?”她抬起头,用一种恐惧的眼神望向天花板。

    医生看向四周惊恐的仆人们,“你们都出去,我要和王后单独谈话。”他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厨房里有香堇菜吗?”

    “有的,先生。”一个仆人战战兢兢地答道。

    “去给我榨一点香堇汁来。”医生思考了片刻,“一杯就够了。”

    仆人们如同逃命一样离开了房间。

    医生看向正呆呆望着自己妹妹遗体的先王后,“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我刚刚提到的赫伯特夫人的症状。”

    “您她中风了。”先王后如同梦游一般机械地回答着。

    “您没有听清楚,我的是‘看起来是中风’。”

    “这有什么区别吗?”先王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她已经预料到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作为一个医生,我不幸需要见识到人性的许多阴暗面。”医生叹了一口气,“人类是万物之灵,拥有着无穷的创造力,然而人类的意志却是脆弱的,他们往往经不住诱惑,用他们的创造力去制作一些可怕的东西。”

    “您……在些什么?”先王后抚摸着自己妹妹正在冷却的遗体,她本人看上去除了还在呼吸已经与这具遗体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想的是一种药水,它的功效可以用神奇来形容,它滴在酒或是水里,只会有一丝若有还无的苦味,几乎难以察觉。这是死神捧出的琼浆,只要几滴,就可以让一个人进入永恒的休眠。如果米特拉达梯国王所面对的是这种药水,那么他那号称百毒不侵的身体,恐怕也难以存活下来。”

    “而我要的是,这种药水的效果,在外人看起来,和中风相似。”

    医生完了自己要的,静静地看着先王后的反应。

    “您是有人给我下毒,而我的妹妹不幸遭到了池鱼之祸。”先王后的声音听起来满是恐惧,然而令医生惊讶的是,她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惊讶。

    “是的,夫人。”他微微点了点头。

    “您有证据吗?”挣扎着直起身来。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我要的证据来了。”医生道。

    他对着门外大喊道,“进来!”

    一个仆人低着头,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房间。托盘上的杯子里装着些许汁液。他把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迅速退出了房间。

    “这种药水有一个特点:它会让香堇汁变成绿色。”医生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个杯子和一把银勺子,“现在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可以做一个的实验。”

    先王后虚弱地点了点头。

    医生拿起之前的水壶,在一个空杯子里倒满水,然后拿起酒瓶子,往水里倒了些许葡萄酒。葡萄酒化在水中,让水染上了些许紫红色。

    他又拿起那把银勺子,舀起一勺香堇汁,倒进了杯子。

    什么都没有发生。

    先王后如蒙大赦一般长吁了一口气,“哦,先生,您弄错了,上帝啊,幸好您弄错了。”她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医生看上去迷惑不解,他眉头紧锁地看着杯子里毫无改变的液体。

    过了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拿起之前赫伯特夫人拿来的三个酒杯当中没有用到的那一个,在里面倒满了水。

    他再次滴入一勺香堇汁。

    杯底迅速腾起一团白雾,那白雾随即变成天蓝色,而后变成乳白色,最后终于变成绿色,如同上好的绿宝石所呈现出的颜色。

    “并不是在酒里,而是在杯子里。”医生道,“有人把这药水涂在了杯子的内壁上。”他放下杯子,看向先王后,“赫伯特夫人是被番木鳖碱毒死的,这是一种植物性毒素,来自马钱子果实当中。”他伸手指向那装着绿色液体的杯子,“这就是您要的证据。”

    先王后又抬起头来,恐惧地望着天花板。

    过了片刻,她终于重新回神,“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否在门外稍等片刻?”

    医生有些惊讶,但他依旧服从了王后的命令。他行了一个礼,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

    当沉重的大门关上,先王后如同屁股下安了弹簧一般一跃而起,她跑到房间一角,轻轻按了一下细木墙板。

    墙板开了,里面露出一个上着锁的柜子。那柜子用项目做成,上面还有着雕花,看上去就像一个女士的首饰盒。

    先王后从脖子上取下她常带着的项链,她开项链上的挂坠,里面静静躺着一般银色的钥匙。

    她拿起钥匙,插进了柜子的锁眼,轻轻转动了一圈。

    锁被开了。

    柜子里放着一个的水晶瓶,上面用金盖子封着瓶口,瓶子里装着半瓶红色的液体,看上去如同鲜血一般。

    先王后伸出手去拿那个瓶子,她看着那瓶子的眼神如同见到了一条毒蛇一般。她心翼翼地拿起瓶子,走到茶几前,在一个新杯子里倒上清水。

    她拧开那个水晶瓶的金色瓶盖,把几滴红色液体滴入清水当中。那几点红色迅速消逝不见,杯子里的清水看上去毫无变化。

    先王后拿起那把银勺子,从医生留下的香堇汁里舀了一勺。她的手颤抖着,勺子与杯壁碰撞,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先王后尽力不让勺子里的液体撒出来,她站在距离那装着清水的杯子尽可能远的地方,直直地伸着胳膊,仿佛那杯子里的液体会咬人一般。

    她把勺子里的香堇汁倒了进去。

    杯子里有几秒钟毫无动静,正当先王后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时,杯底又腾起了那团一模一样的白雾。那白雾与刚才一样,先是变成蓝色,而后变成乳白色,最后呈现出翡翠绿色。

    勺子从先王后的手里落下,里面残余的香堇汁渗入到松软的波斯地毯里面,留下几点污渍。

    先王后的脸色转为死灰色,她的胸腔和喉咙里传来某种不似人声的呜咽。

    “是他……是他们……”她浑身颤抖着倒在沙发靠垫上,“我早该料到了……”

    先王后的肚子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低下头,惊骇地看到自己的裙子上浸出的点点鲜血。

    她浑身上下抖若筛糠,但仍然挣扎着站起身来,挪到茶几旁边,拿起那些液体,走向壁炉。

    当她正要将那些液体倒入炉灰当中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她的脑海。如果此时屋里还有其他人的话,他一定会注意到王后脸上的表情从恐惧逐渐变得狠辣,之后又露出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她重新把装着这些液体的杯子在茶几上放好,此时她已经气喘吁吁,不得不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休息了两分钟。而后她又站起身来,挣扎着走到写字台前,写了一封信。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把那张信纸折叠了几下,塞进了信封里,用火漆封住封口,再用羽毛笔在上面写上”国王亲启“几个字。

    “来人啊!”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终于大喊起来。

    仆人们开门,霍伊特博士走进房间,量了王后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夫人要临盆了,马上送夫人去床上!”他大声指挥着仆人们。

    “等一下!”先王后断了医生,她拿起那封信,动作看上去仿佛那信封有千斤重,“马上把它送去国王那里!现在就去!”

    一个仆人连忙上前接过信封,跑出了房间。

    先王后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她轻声哀叹了一声,终于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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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关于药理的东西全部来自于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作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