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指控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爱德华拿着王后用快马送来的那封信,一头雾水地看向送信进来的侍从,“哈特菲尔德宫那里究竟出什么事了?”
那侍从刚刚从哈特菲尔德宫骑马而来,看上去满头大汗,喘息未定,“赫伯特夫人死了,陛下!”他的眼睛瞪的老大,两只手手舞足蹈,仿佛着了魔一般,一边的礼仪官剧烈地咳嗽着,试图提醒此人面圣时注意礼节,但看上去他的努力终归是徒劳。
“死了!”国王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看向房间另一侧站着的罗伯特·达德利,对方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死的?”
“似乎是喝了一杯酒……”那信使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赫伯特夫人和先王后陛下一起喝了一杯酒,似乎为了庆祝先王后陛下康复……之后赫伯特夫人就死了!”
爱德华皱了皱眉头,“那先王后呢?”
“先王后写了这封信让我送来给陛下,之后她就昏倒了……似乎是要临盆了……”
看到此人实在不出个所以然来,国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带他出去休息吧,给他点吃的和喝的。”
那信使连忙鞠了个躬,随即就被礼仪官拉着胳膊拖了出去。
爱德华用两根指头夹着那薄薄的信纸,递给罗伯特。
罗伯特走上前来接过,他展开那封薄薄的信纸。
陛下,
请速来哈特菲尔德宫,并请所有在伦敦的枢密院成员和您一起来,我有重要事项要告诉陛下。
此事十万火急,万望陛下立即前来!
您忠实的,
凯瑟琳·帕尔
“她正在生孩子,为什么要我去哈特菲尔德?”国王在屋子里踱着步,“还要枢密院的成员一起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伯特看完了信,他看上去有些若有所思。“先王后有某种‘重要事项’……我想她可能掌握着某个秘密,现在她就要临盆,生命垂危,如果此时再不,那么这秘密可能就要和她一起长眠地下了。”
“可她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呢?”爱德华道,“除非……这秘密出来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可她如今为什么又愿意了?”他有些不安地看向罗伯特,“你觉得是因为有人想要下毒杀死她吗?”
“她为什么不直接在信里写明呢?”罗伯特又看了一遍那封信,“莫非这秘密的内容太过惊人,以至于一封信根本不足以作为证据……”他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
“所以他才要枢密院的成员一起去哈特菲尔德,”爱德华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揭露什么呢?”
“我想唯一能解答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去一趟哈特菲尔德。”罗伯特回答道。
爱德华点了点头,他走到桌边,拉了拉铃,一个仆人应声走进来。
”请通知所有在伦敦的枢密院成员立即前往哈特菲尔德宫,告诉他们我也会去,我们一起在那里碰面。”他看了看挂钟,时针指着下午三点左右,“我和罗伯特大人十分钟后出发去哈特菲尔德,请您告诉马厩立即备马套车。”
仆人行礼退出房间。
“我们大概晚饭时候抵达哈特菲尔德,”爱德华计算了一下时间,“除了那位护国公,他去了郊外的别墅散心,恐怕会晚些到,至于他的那位弟弟……”爱德华冷笑了一声,“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在某家妓院里找到他。”
几名仆人再次回到房间里,为国王和罗伯特穿上出门要穿的毛皮披风,以及手套和帽子。
过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那位去吩咐套车的仆人再次出现在房间门口,“马车在门口等候陛下。”
国王点了点头,和罗伯特一起下楼,登车坐定。
几匹马踏着碎步往前奔去,前后簇拥着一队骑马的卫兵。
正如国王所的那样,当马车抵达哈特菲尔德时,冬日的最后一抹微弱无力的阳光正消失在地平线上,那坐落在花园正中央的大宅也已经灯火通明。
国王的马车驶进大门,穿过有些萧索的花园,远处昏暗的地平线上,翻滚的云海正在聚集,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马车停在门廊前,坐在车夫旁边的仆人连忙提起挂在车前的一盏提灯,从自己的位子上跳了下来,为陛下开车门。
国王走进大厅,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派忙乱的景象,仆人们慌乱的奔跑着,从一扇扇门里进进出出,如同一艘正在进水的大船上忙乱的船员一般。
得知陛下驾临的管家一路跑着前来恭迎国王,“我们的接待实在不得体,请陛下恕罪。”他脸色惨白地擦着从额头上淌下来的汗珠。
国王摆了摆手,“枢密院的成员们到了吗?”
“基本都到了。加德纳主教在您到来前几分钟刚刚抵达,现在就剩下护国公阁下,还有……”他抬起头窥视了一眼国王的脸色,“还有先生。”这显然指的是这里的男主人托马斯爵士。
国王的脸色并没有改变,“他们在哪里?”
“在夫人的客厅里。”
“夫人怎么样了?”国王又问道。
“夫人还在产房里,医生们在那里陪着她。”
“那请您带路吧,我们去客厅。”国王点了点头。
管家连忙跑着带领国王穿过一个个富丽堂皇的大厅,抵达了王后的那间八角形的田园风格的客厅,那里已经挤满了人。这些重臣们为了不让国王久等,许多都是冒着凛冽的寒风一路骑马而来的。
当国王进屋时引起了一阵忙乱,那些正在交头接耳的重臣们连忙站起身来。
国王向他们点了点头,“诸位大人。”
他走到一把扶手椅前坐下,“你们一定对我要求诸位立即前来此处非常不解。”他环视了一圈房间,“坦白的我本人也一头雾水。这是先王后所提出的要求,她写了一封信,在信里恳求我立即来哈特菲尔德宫,并且要求诸位一同前来。”
枢密院的成员们互相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色。
“先王后没有提及她这样做目的何在吗?”加德纳主教首先站了出来问道。
国王摇了摇头,“她只有重要的事要当面告诉我,显然她要求诸位也在场。”
众人脸上的神色比起之前更加惊讶了,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显然这异乎寻常的事态发展都在他们心里种下了不安的种子。
月亮从阴沉的云海里升起,月光从结了霜的窗户照进房间,然而片刻之后又被翻滚着的乌云所吞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仆人们在管家的要求下为客厅里的贵人们送来茶点。然而屋子里的众人此时已然得知了赫伯特夫人的不幸遭遇,因而那些精美的食物和香醇的美酒并没有一个人愿意染指,生怕步上可怜的赫伯特夫人的后尘。
挂钟敲了八下,客厅的房门终于开。
管家走进房门,他的脸上带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惊慌和恐惧夹杂的神色,“夫人刚刚醒来,她请各位立即去产房!”
许多人惊异地张大了嘴巴,“这实在是太不合规矩……”有人低声道。
“夫人怎么样了?”国王开口问道。
“夫人……产下了一个死胎……”管家看上去如同失了魂一般,“医生夫人已经油尽灯枯了。”
国王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们走吧。”他站起身来,跟着管家走到门口,转过身来环视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大臣们,“诸位在等什么呢?”
大臣们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跟在陛下身后。
当国王一行人进入先王后寝宫的时候,先王后正躺在床上,两只手紧紧抱着一团襁褓,仿佛那东西里面凝结着她的全部生命。
“夫人。”国王走到先王后面前微微行礼。
先王后抬起头来,她脸上的颓败之色让国王大吃一惊。那苍白的脸和无神的目光清晰明了地显示出先王后已然命不久矣。
“陛下。”先王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您来了。”
“按您的要求,我已经来了,还带来了枢密院的大臣们。”国王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大臣们,他们看上去十分不自在,“您要对我什么呢?”
先王后微微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无比凄凉,“我要向您忏悔我的罪孽,陛下。”
“忏悔,夫人?”
“是的。”先王后点了点头,“我早该忏悔的……我犯下了罪孽……令人震惊的罪恶……”她浑身颤抖起来,“这是上帝的意志,他因为我的罪孽,向我施加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最沉重的惩罚!”
她展开那紧紧裹着的襁褓,把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
屋子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襁褓里是一个婴儿的遗体,是婴儿,然而那看起来扭曲而畸形的组织却让它看上去更像是地底爬出来的恶魔。那尸体呈现青紫色,上面还有着大块的黑斑。
“这是怎么回事?”国王看向站在一旁的霍伊特博士。
霍伊特博士擦了擦头上的汗,“今天白天赫伯特夫人和先王后喝下了同样的掺了番木鳖碱的酒,然而赫伯特夫人当场毒发阵亡,而先王后却……”他看了看先王后,对方不发一言,只是怔怔地看着襁褓中的尸骸,“原因在于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内,有人一直在给先王后下此种毒药。”
“什么?”国王惊讶地后退了半步。
“然而投毒的凶手没有料到的是,先王后肚子里的胎儿替母体吸收了大部分的毒素,因此,”他伸手指向那襁褓,“孩子在母亲的体内就发育的异常了。”
“先王后本来应当发生一到两次的中风,最后发生一次大的中风,继而去世的。然而由于胎儿这桩变数,先王后陛下的身体虽然遭到了不可逆的损害,但依然没有毒发,甚至产生了一定的抗药性。”
“我想凶手一定是等的不耐烦了……于是今天的那两杯酒里,加入了大量的毒药。于是赫伯特夫人当场毒发身亡,然而先王后却因为已经具有了一定的抗药性而暂时幸免于难。”
“暂时?”国王听出了医生的弦外之音。
“很遗憾,之前的毒药虽然没有让夫人发病,但依然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而今天她先是服下了大量的毒药,又生下了孩子……”医生又看了一眼先王后,然而她依旧无动于衷,就好像医生的是某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一般,“夫人如今已经不需要医生了。”
屋子里一团死寂,所有人都被医生的话所震惊到了。
过了半分钟的时间,国王首先破了沉默,“夫人……我向您保证,这种恶劣的行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我会确保谋害您的凶手被绳之以法,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
“不必了,陛下。”王后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然而那笑容在这种场合下实在显得非常诡异,“我知道是谁要杀了我。”
“您知道?”国王诧异地问道。
“是的,我知道。”先王后道,“我之前要向您忏悔我的罪孽……”她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下定决心一般。
“先王陛下是被我毒死的!”她鼓足力气,大声道。
如同一个霹雳在屋子里炸响,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国王的脸色一下变的惨白,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投向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令这些曾直面过亨利国王的大臣们心里生出那种熟悉的恐惧感。
国王的目光终于定格在先王后身上,“您这是什么意思?”他语气依旧平静,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极力压制住的怒火,“您知道您的这话将要带来的后果吗?”
“我知道的很清楚。”先王后把襁褓放在自己的腿上,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然而如今尘世间的审判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约束力了,我所要担心的是永恒的审判。因此我并不是对陛下和诸位大人吐露真情,而是对那至高无上的审判官,我们的天父!”
“我给先王陛下所下的正是这种毒药……陛下之前就中风过,这种毒药的症状不会让人有任何怀疑。“先王后所言凿凿。
“您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解脱,陛下!为了解脱!”先王后嘶哑地喊叫着,“您父亲是个魔鬼!我无法再忍受那种生活了!每天提心吊胆,一只脚踏在断头台上……他的妻子有哪个最后有好下场呢!”
她在这一阵爆发之后就瘫软在床上。
“好吧,如果您的是真的,您如同阿格里庇娜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克劳狄乌斯皇帝一样毒死了我的父亲,那您的同谋者是谁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故事里必定还是有一位或是几位罗姬斯特的,毕竟犯下弑君的罪过还全身而退,必定是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的。”国王细细端详着先王后的神色,“您的同谋是谁?”
“我的同谋正是那要至我于死地的人,他们恐惧于自己的秘密会被揭露,因而要杀我灭口才能彻底安心。”先王后喘着气,“他们杀死了我的孩子,我的妹妹,如今我也要死了……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天上还有个上帝,上帝让我活了下来,以我孩子和妹妹的生命为代价……上帝给了我一个使命,要我把这些人的罪恶公之于众……他们的罪恶比我还要恶劣,在他们的劝诱和威胁下我才走上了这条路……”
“所以在您看来您所犯下的的唯一罪孽就是意志不够坚定,以至于当魔鬼凑到您的耳边话时,您轻易地就屈服于它的引诱了,是吗,夫人?”国王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是的,陛下!”先王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潮红,既可以是高烧引起,也可解释为心虚所导致,“上帝会为我作证的!”她再一次伸手指向天空。
“还是先别谈上帝吧。”国王冷淡地道,“您也许已经不在乎尘世的法庭了,可最后即使上帝要为您主持公道,那他所依靠的还是我们这些尘世里的俗人。请您告诉我们您的同谋吧,或者是主谋,如果这能让您心里感到安慰的话。”
“是谁通过您的手谋害了我的父亲,如今又要杀您灭口呢?那只身处在犯罪的蜘蛛网的中央的大蜘蛛,是何许人也呢?”
先王后了个哆嗦,她张开口,正要讲话。
突然门厅和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房门被开了,一位仆人匆忙跑进房间通报道,“王国的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阁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话仿佛是在回答国王的问题一般。
先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哈,哈,您听见了吗,陛下?这是上帝在对您讲话呢,他通过这个仆人的嘴,亲自回答了您提出的问题!全都是他的意志……都是他的惩罚!”
她爆发出一阵尖声的大笑,那笑声让国王想起黑夜里盘旋在空中的夜枭,随即她的身体变得僵直,向后倒去。
先王后昏倒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抓着孩子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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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里庇娜是古罗马克劳狄乌斯皇帝的妻子,据她亲手毒死了自己的丈夫,洛姬斯特则是提供给她毒药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