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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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珠惊呼了一声, 颤声道:“啊?”

    她一个娇娘,遇到的最大的事儿,也不过是曹氏买凶要来杀她, 哪里经历过这些天翻地覆的惊变。

    裴屹舟道:“不要怕,蜀地不会乱,你就留在这里,夏知府会管好这里的。”

    晓珠慌里慌张的,像大白天遭了雷劈一般, 听了这话, 才定下几分心来,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对、对、对, 那更要把嬷嬷和萱萱早些接回来了, 我们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裴屹舟道:“我要出去。”

    晓珠倒吸了口气, 一时之间脸色惨白,良久,虽已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还是道:“既然蜀地不乱,你……就不能不走吗?他们他们的, 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裴屹舟摇头:“陛下驾崩, 太子未立, 嫡子不存,陈王、昌王、良王、赵王、东海王各自为政、势均力敌, 必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五王夺位, 赵王、东海王不足为惧, 可陈王暴虐、昌王阴损,他们任何一位得了帝位, 百姓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的日子自然也过不下去。”

    “良王年迈孱弱,其世子李铭宇年轻有为,与我同出俞师门下,堪为明君,我要助他夺得天下。”

    晓珠想了片刻,挑眉道:“那夏知府和良王?”

    裴屹舟点头。

    良王世子深谋远虑,当年曾乔装为商人,遍游天下,观各州风土城防。行到蜀中时,在万花楼住了几月,细细查了此地的地势、水利与粮产。那时候,他便已定了计策,若有天下纷争的那一日,蜀中一定要成为良王府的粮草后方。

    夏知府亦是聪明人,十分清楚如今局势。他在蜀地为官几十载,与此地百姓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只希望蜀地不要卷入中原战火,惹得生灵涂炭。

    良王世子与夏知府未破,却都心照不宣,此后不过几年,当初的猜测便都已成了真。

    裴屹舟完大势,又与晓珠吩咐为她安排的后路。

    蜀地虽没有战火,又有夏知府照拂,但他一旦投了良王成了事,敌人一定会派探子来查探底细。因此,晓珠要离开南屏县,先去绵州,再去嘉州,等一两年后,夏知府清理过了奸细,才能回来。

    他细细嘱咐:“绵州的福来牙行里有两个丫鬟等着你去买。你只需问牙人买北边逃难来的、十三四岁的姑娘,他便知了。其中,桃叶武艺高强、桑葚尤擅医术,都是明面上保护你的,万不能与她们分开。其余,还有十二个暗卫,你只当他们不存在就行……”

    晓珠奇道:“我需要那么多人保护啊?”

    裴屹舟也不知该笑她天真还是可爱:“当然了,他们要对付我,别的没有办法,只好抓了我心爱之人去威胁。”

    他话到这里便停了,也不敢把历史上战乱时期那些残忍的例子告诉她。

    晓珠又问:“那些个暗卫,可以替我们送信吗?”

    她看话本上的,武功高强的侠客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送个信什么的,暗卫一定能办到咯。

    裴屹舟却摇头:“不能。昌王为人阴险,他的密探又极为厉害,为保万全,这几年我都不会联系你,还有灵萱、秦嬷嬷也是一样。”

    晓珠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在眼眶里盈盈地着圈儿,却不肯落下来。

    裴屹舟也不哄她,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良久。

    晓珠垂下眼眸,努力吸了一下鼻子,再抬头时,已是满脸的温柔笑意,恰如三月初开的芙蓉:“好啦,我知道了。”话头一转,却是个与前话全然无关的问题,“你骑了那么久的马,饿了没有。”

    他们从见面起,就讲了好多话,从天下大势,到以后的规划。晓珠默默地听着,默默地记了,到这时候,才问出她真正想问的话。

    裴屹舟也舒了一口气,揉着眉心,笑道:“看见你的第一眼,就饿啦。”

    晓珠抱起篮子就跑了出去,在厨房里忙碌了一阵子。等她端着干锅麻辣鸡、烫豌豆尖和红薯米饭回来时候,裴屹舟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些日子,发生这样多的事,就算是被动接受的晓珠,也有些受不住,遑论要去细致安排一切的裴屹舟?

    晓珠便想让他睡一会儿,自己端了托盘要出去。脚尖刚转到外面,就听他出声了:“快快端与我,好饿呀。”

    他们俩便像一对真正夫妻那般,一起吃了一顿晚饭。二人再也不什么天下,什么良王昌王,只哪家卖的豆腐好吃,哪块地上的葱长得好,锦水河边的柳树抽了嫩芽儿了。

    裴屹舟正赞这麻辣鸡肉质细嫩呢,晓珠忽的想起一件怪事:“方才我看,咱们后院儿多了一只鸡,头上有搓白毛,是别人家的跑错了笼吧?可我记得,陶婶儿家没这样的鸡呀。”

    “不是吧?”裴屹舟觉得这顿饭好吃极了,一连吃了三碗,还不放筷子,应和道,“我记得,咱们是有只鸡头顶上有白毛的。”

    晓珠记性极好,甚少记混,但她更相信裴屹舟的记性:“是吗?我怎么没印象?”

    “定是你念我,思之如狂,精神恍惚了。”

    晓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吃毕了饭,晓珠要去洗碗,让裴屹舟捉住了手:“你做饭,我洗碗,天经地义。”

    晓珠想了一回,觉得是这个理儿,放他去了,自己去准备热水晚上洗漱。

    这屋子是晓珠临时赁的,可以睡觉的地方只有一间,这些日子,她都和杏儿睡在一起。

    只今日,河那边的梁婶子去了锦官城,留下猫蛋、狗蛋两个娃娃在家,杏儿过去陪他们一晚。

    等到裴屹舟洗了碗回屋去时,晓珠已经把地铺收拾出来了。

    便如他们几年前在雾灵山上一样,床与地铺之间隔了三步远,中间用竹竿挂了帘子遮挡。

    裴屹舟忙道:“我睡地下。”他以为,晓珠如何体贴一个人,定要像上次那样,与他争执一番。未料到,她根本不跟他客气,理所应当地道:“当然是你睡地下啦,难道还是我?”

    裴屹舟噎了一下,恍然看见了以后自己直降的家庭地位。此情此景,他忽然想重振一下“夫纲”,便调笑道:“哎呀,叫我,我们都快成亲了,还用这般见外?”

    罢,欺身往床边去了,想要掀掉挡在中间的帘子。

    晓珠呸他一口:“不要脸。我不是与你见外,是闻不得味儿,臭男人,你洗-澡了吗?”

    裴屹舟愣了一下,忽的大笑着去了净房。

    如今本快到腊月了,凛寒尤厉,北风卷着一股子细雪,把窗户吹得噼啪作响。

    晓珠睡到半夜,梦到一个浑身血糊糊的人,倒在了自己面前,那身形体态,分明就是裴屹舟。她一个激灵,吓得醒了。悄悄掀起帘子一角,那个人好好的在那里,正背对着自己侧卧着。

    她舒了一口气,重新仰面倒在床上,一颗心犹自怦怦乱跳着。

    帘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身,另有一声轻轻的试探:“晓珠?”

    哎呀,他这是担心她做了噩梦,又怕自己听岔了,吵醒了她呀。

    晓珠抿了抿唇,平地里猛生出来一股子勇气,掀起帘子就钻进了裴屹舟的被窝里,抱着他的胳膊一阵蹭。

    她也不管自己抱着的人,神情是如何紧张、身子是如何僵直,委屈反正就上来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我梦见……梦见你死了。”

    裴屹舟道:“不会的,我现在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抱着她哄了一阵子,才止了泪,又披了衣服,抱她回床-上去。

    到了床-边,晓珠却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撒娇道:“天气冷,我们……一起睡吧。”

    这一声娇娇柔柔的,又带了些鼻音,简直是在撩-火。裴屹舟喉结滚动,吞咽了一下,目光在她胸-脯上流连了一阵子,迅速别开眼,道:“我去给你灌两个汤婆子来。”

    晓珠哪里答应,一手飞快往他腰下一拧。裴屹舟受痒不住,膝盖一弯,两人就势倒在了床-上,而晓珠,竟还伏在上面。

    裴屹舟胸-脯起伏不定,只觉得,她的一团,只穿了轻-薄的中-衣,贴着自己,又柔又软又热。那脚还赤着呢,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晓珠红着脸,在他耳边亲声呢喃道:“我……给你。”捉住他的手,就往自己衣襟里去了。

    那衣是锦缎做的,柔滑得很,又紧贴着人的身子,一直热乎乎的。裴屹舟蒙了,随着晓珠的手往下流连逡巡,到了关键之处,如掬了一捧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脑中炸了一般,忽的想起那两朵芙蓉花来,他心心念念的芙蓉花,如今,竟然握在了手中。

    他猛的一下反客为主,把晓珠压在了身-下。四目相对,都是克制不住的狂热与爱意。

    晓珠羞涩不堪,把眼睛一闭,一副任他摆布的模样。等了半晌,只觉自己身上一轻,裴屹舟已到了身侧,把自己往他身边一搂,轻声道:“不行,我不能这样……”

    “可是……”

    裴屹舟把手指竖在晓珠唇边:“别……”

    二人再不作他想,只靠在一起,絮絮些闲话。卯时不到,鸡刚叫了第一遍,天还黑着,分别的时候就到了。

    裴屹舟戴上面具,翻身上马,又回头看晓珠,良久才道:“后院那只头顶有白毛的母鸡,是我买的。”

    雪花纷纷,白光炫目。晓珠立在下面,抬眼去看马上的人,逆着光,看不清那那覆了面具的面孔,只觉得他的身量风姿,已经镌刻进了她的心里。

    他默了半晌,似下了很大决心般,沉声道:“若是三年过去了……我……你就把那只鸡杀了吧。”

    晓珠倏然一笑,琉璃世界里,白雪、红梅尽皆失色。她定定地望着他,道:“不行,我会一直养着它。”

    马上的人一愣,僵硬的面具似乎抽动了一下。良久,他也道:“好。”虽只一个字,却带了万千的坚定、万千的郑重。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好像要把她的面容深深镌刻进脑海里。忽的,勒马转身,一鞭子抽在马-臀-上,绝尘而去。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风声呜咽,细雪漫天,白茫茫的一片,很快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晓珠远远望着,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慢慢滚下一颗泪来。

    作者有话要:

    晚上9点正文最后一章,后面还有5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