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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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皇后到紫宸殿燕殿时, 秦凌川正在殿中听秦离上疏言长安郊外雪情一事。

    长安大雪初临,各郡县却是积雪及膝,许多百姓的房屋因大雪而倒塌, 许多颠沛流离的百姓涌入城中恐生事端。

    正商榷出法子如何安置他们,中贵人便蹑足进来, 恭声禀报言是皇后来了。

    话及此, 陈皇后已踏进殿内, 秦凌川看着媳妇神色有些凝重,笑着迎上去,握住她微微泛凉的手, “外面雪大,娓娓怎地来了?”

    陈皇后取下狐裘披风,交给一旁侯着的中贵人,回握紧丈夫的手,她就是想趁秦离也在的时候过来,免得耽搁。

    “方才,妾身邀了楼家的娘子坐了会,想请陛下做个媒人,正巧大郎也在, 昨日宴上可相中哪家娘子?”

    秦离拱手行礼后,紫袖滑落至手腕后, 露出手上几片红痕,缓缓道:“昨日大雪忽将, 便回了承明殿, 未在清辉阁多留。”

    陈皇后没曾想他一早早回去了,愣了片刻,颇为自责:“是的我疏忽, 只嘱咐你与楼家娘子多多相处,倒未想过别人。”

    喟叹一声后,又瞥见他手腕上的红团,吃惊问道:“这手又是怎么了?”

    他本就生的白,一双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就如同主人一样白壁无瑕,偏生那手背上有几道仿佛被什么咬了似的血痕,手腕上也是红团片片,看起来格外刺目。

    秦离低眸看了眼手腕,随手卷起衣袖,冷白劲瘦的手臂上也是一道道类似狗啃似的牙印。

    他泰然自若的笑道:“昨日帮五皇妹在太液池中捞她掉下去的坠子,应该是被湖中水虫所咬,到今日都未消。”

    陈皇后又不由想起女儿脖子上的红痕,便又听他道,“连累五皇妹也跟着被咬了几口。”

    陈皇后半信半疑,胸口那颗紧紧提着的心却不由放松下来。她道:“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一个个的还是那么任性,东西掉了就掉了,犯不着再往湖里找,若出事了如何是好?”

    秦离温顺的低下头,再无言语。

    陈皇后消猜疑后,也不算再留,秦凌川怕她冻着,拿起中贵人手上的披风给她披上拥着一起出去。

    见秦离孑然立在殿中,嘱咐他跟上,正好到了饭点,用完膳再走,顺便再叫上秦那个好吃鬼。

    陈皇后撅了撅他手臂,“我方才才与儿吃了茶点。”

    “儿哪是一顿茶点吃得饱的。”

    别吃,秦在梧秋阁已然愁成一朵蘑菇了。

    她捧着脸窝在软榻上,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芙兰,这辈子她从未见芙兰这般慌神过。

    芙兰在殿中蹀踱许久,委实无策。

    见她连连叹息,秦不忍心张口轻轻唤道:“芙兰……”

    芙兰已经听不得她再语出惊人的话,一甩袖子,过去摁住她的肩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殿下,请不要再言,快快忘记,臣今日只当什么都未听过。”

    秦懵懵懂懂的看着她,并不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殿下,大皇子是殿下的皇兄,殿下是大皇子的皇妹,兄妹相爱有违伦理,天地难容,请快快收起心思,就算大皇子非皇族血脉,也决不能在一起。”

    “真、真的有这般严重吗?”秦原先还抱着侥幸心理,秦离与她并未血缘关系啊。

    见她还不明了,芙兰目光一沉,凛声告诉她:“大皇子非皇族血脉,便只有死,这关系到皇室的颜面与天子的尊严。”

    再者,随着三位皇子日渐成熟,朝中已然有了立储之争。

    三方撕咬,势均力敌,若有一方失势,便是粉身碎骨。

    秦低下头,揪着手袖思索着,殿外传来通禀,受陛下之命,请殿下去紫宸殿用膳。

    ……

    这两个月,秦都是避着秦凌川走的,她实在是无法接受,平日里与阿娘恩恩爱爱的阿爹竟然是个断袖,而且还将秦离的父亲的尸体藏在三清殿。

    简直不堪言状。

    一踏进殿,瞧见秦离竟然也在殿中,她顿住步伐,直到宫人取下披风时不心勾住她发丝,才被头皮那轻微的扯痛刺的回过神。

    秦离看着秦目光恍惚的,剑眉微蹙了下,眸光泻出丝丝笑意。

    秦顺下眼帘,缓步过去与阿爹阿娘行礼后,便在他期待的目光中,走到他对面跪坐下,低着头盯着绞着飘带的手。

    秦凌川见女儿脸绷着,比早朝上的户部尚书还要忧郁,笑道:“儿今儿是哪里不高兴了?”出来让他高兴高兴。

    秦连连摇头,一本正经抬起头,见他们三个都好奇又揶揄的瞧着自己,愣了愣,低头拿起汤匙舀玉露团。

    这心神不定的模样任谁看到都知道她现下正心事重重。

    殿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直到秦离将公主眼巴巴瞅着的红烧狮子头送到她银碗里,她不心将勺落在地面上时,殿中才响起一道清脆的玉石之声。

    秦回过神,看了秦离一眼,他正专心致志挑着奶白鱼汤上的紫苏叶,慢条斯理的,便是做着一件寻常事,骨子里也透从容矜雅。

    况且温柔又善良。

    不能因她而死。

    秦低下头咬了口色香四溢的狮子头,对,他这么好,她不能害死他。

    以后,秦离是她的皇兄,只能是她的皇兄。

    虽然胸口闷闷涨涨的痛,但,过两日就好了。

    秦一想通,心神渐渐安定,满腔的忧愁不安一扫而空,脸上洋溢着快慰的笑颜。

    陈皇后见她方才还皱着眉,现又傻傻笑着,无奈摇摇头,嘱咐她少吃些肉丸子,以免积食。

    秦甜甜一笑,点点头,连带看阿爹也没那么难受了。

    见她开心起来,食案上的三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用过膳后,秦离拉住回去的秦,嘱咐宫人立在原处,牵着她走到一处无人的宫角。

    他对她的情绪很敏感,何况她今日一进来,眼眶肿肿的,像是哭过。

    皇后心思敏锐,他只得按捺下关心的话语,装作全无所知。

    这个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笨蛋能因为什么而哭?

    突然被他带走,秦有些气恼,甩开他的手,气鼓鼓揉揉手腕,瞪着他。

    见她眼尾泛红,手腕也红了一圈,秦离俯身揉揉她脑袋,自责道:“五皇妹,抱歉,我弄痛你了。”

    听见他温柔的语气,秦鼻头又是一酸,差些落下泪来,这个讨厌鬼!

    她咬紧唇,不话,执拗的看着他,眼里渐渐染上了一层水光,委屈又可怜。

    秦离忍不住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五皇妹想哭就哭,我不会笑话五皇妹。”

    偎在喜欢的人的怀里,秦再也抑不住胸腔中的酸涩,委委屈屈哭了起来。

    “秦、秦离,我们以后……以后不要在一起了……”

    她呜呜咽咽着,明明舍不得,还出这般令人伤心,又任性的话。

    秦离莞尔一笑,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无言的安慰她。

    哭了好一会,秦才止住眼泪,细细抽泣着,“秦离,阿娘已经给你赐婚了,你要好好的……”

    以后他们不能见面了……

    原来是为此事而烦恼,秦离有些哭笑不得,无奈的低下头吻着她额顶,柔声解释:“五皇妹,你误会了,圣上并未有过赐婚,我也不会有其他女子。”

    秦唔了一声,仍自抽着肩膀,抬起莹白的脸来,疑惑的看着他。

    “我只想要五皇妹。”他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温柔的问道,“五皇妹,你想要我吗?”

    她当然是想要的。

    可是,他们不能在一起。

    “秦、秦离,”她低下头,捻着他腰间缀着飞仙白玉佩,闷闷地道,“我们是、是兄妹……”

    她一直以来都以自己为主,从未想过秦离会怎么想。

    他现在一定很痛苦。

    “五皇妹。”他忍着揶揄的笑意,轻喃一声,看着她为他发愁的可爱模样,抚着她的背,温温笑道:“一切都交给我,不要忧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听着他笃定的语气,秦诧异的抬起头,还未言语,一个吻如羽毛般轻轻落在唇上,对上他温柔坚定、略带笑意的目光,她那颗不安惶惑的心渐渐平静。

    倏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刻意加重的清嗓子的声音,吓得秦脚跟瞬间落回地上,刚放松的心又跟着提起来。

    她扣紧秦离的手,转头看去,便见芙兰背身立在那里。

    方才那一幕显然已被她尽收眼底。

    她求助的看向秦离,秦离宠溺的揉揉她脑袋,笑道:“回去吧,五皇妹,别让芙兰先生等久了。”

    秦乖巧的点点头,有些不舍的松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想踮起脚尖亲亲他,发现实在亲不到,遂抱了抱他,便拎起裙摆转身跑向已在檐下久候的芙兰。

    冬日暖阳流金般漫过白茫茫的雪地,将她娇的背影渐渐拉长,直到消失在冷清清的雪景中,秦离缓缓走出宫殿转角,余光中一道柘黄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他弯弯唇,眸中浮出一丝冷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