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 温雪然看着身上与侍女一色的衣裳，眼中浮上一丝嫌弃，料子虽好终是下贱, 她又想起方才见到那娇俏矜贵的少女，朝侍女问道：“方才那个少、少年扮的是五公主么？”

    侍女点点头, 整理着架上的衣裳。

    温雪然又问道：“她看起来与表兄感情很亲厚。”

    “公主殿下是主子的亲妹妹, 自然亲厚。”

    听见“亲妹妹”三字, 温雪然目光闪了闪，未再多问，默默跟着侍女出了偏厅。

    路过大堂时, 堂中已无人在。

    温雪然看着眼熟的路，有些奇怪：“这不是出府的路吗？”

    侍女微微笑道，将包裹递给她，“主子吩咐过，未核实娘子身份之前，还请娘子移步客栈。”

    温雪然面色一滞，满脸不敢置信，就算是一般人家见到表亲投靠也不该将人赶出去，何况是男子, 男子对她这等模样的女子总会怜惜些，今还是头一次遇见这般不解风情的男子。

    这个王府, 她还会再来的。

    茫茫大雪，能从苏州活着来到长安, 若非今年朝廷派人疏通官道, 只怕早就死在半路上。

    温雪然的身份不假，生母在林尚书叛国前便嫁给了苏州温刺史，虽为被株连, 却也因为林尚书叛国一事被贬至乌程县令，后又因同僚倾轧而弃官，一年前患病而死，温氏母女相依为命，实在过不下去，便想到远在长安的唯一亲人，大皇子秦离。

    逢越按照自家主子将温林氏的尸首安葬在林氏墓地后，便将有关温雪然的身份信息交给他，又有些纳闷道：“温家在苏州也没有下属想的那般差，养一个女子还是绰绰有余，她们母女为何非要来长安？”

    那长安一定有她们非来不可的原因。

    秦离扫了眼无用的这些信息，神色淡淡，嘱咐逢越遣人去苏州探探，便携着锦盒走出书房。

    逢越将要问，忽然想到今夜便是除夕，脑袋豁然开朗。

    主子定是进宫找公主殿下去了。

    秦站在梧秋阁门前，望着殿檐下的风铃，寒风一吹，清泠作响，铃声泉水似的悦耳动听。

    “殿下，大皇子还给奴婢们带来了吃的。”园咬着香脆的芝麻薄饼，笑嘻嘻道，“他是不是想收买奴婢们呀？”

    秦推推她，“那是有年求着秦离带进宫的，是收买我和她们的。”

    园笑容在脸上滞了片刻，看着身边捂嘴偷笑的宫女们，红着脸道：“这个、这个有年也真是……”

    秦看着她满脸羞涩，又推推她，“今日我便放你们早早回去，今夜会有烟火，你们就在城楼上瞧着烟火多好啊。”

    园脸愈发红了，又问道：“那殿下呢？”

    她？

    她今日要出去玩！

    除夕佳节，长安城中白日里便燃起了烟花炮竹，丹凤门街上人来人往，许多官员勋贵骑着马往兴庆宫里去，秦怕被他们逮去，躲在秦离身侧，扯扯他的袖子，催他快走。

    秦离揽着她肩膀，淡淡笑道：“想坐马车吗？”

    秦连摇摇头，坐马车逛市太无趣。

    好在那些人虽然看见了倒也并未什么，拱拱手，便笑着继续往宫里头走。

    出了丹凤门街，瞬时认生鼎沸，歌舞欢腾，沿途好几个班子跳着傩戏，还有几个总角儿拿着烟花棒相互追逐。

    秦也要来一根烟花棒，看着绚烂的烟火，问秦离：“你在幽州是怎样过除夕的？”

    秦离似回忆道：“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你写的信，一夜便过去了 。”

    这么可怜？

    她抬头看向他，依稀只看清他隽秀的轮廓，和眸中绚烂的烟火中映着的自己。

    光把他的情绪都掩藏了。

    秦踮起脚，抬手摸摸他的脑袋，笑眯眯道：“以后，你就不用一个人过除夕啦。”

    秦离看她踮脚，很体贴的俯下身，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额头，笑吟吟趣：“五皇妹，你还是得再长高一些。”

    秦鼓起腮，瞪瞪他，“我不理你了。”竟敢嘲笑她矮。

    她轻哼一声，扬起下巴，挺直腰板，自顾自往前走。

    秦离过去牵起她的手，揉揉她傲娇的脑袋，便岔开话头，带她去楼上看烟火。

    芙蓉阁中有不少胡人与艺伎，笙歌曼舞，好不快活。

    秦好奇的往那些人探了探，瞧见那些舞伎随着琵琶与羯鼓轻快的节奏，扭动着曼妙的腰身，颇有些新奇。

    秦离揽过她肩膀，把手捂住她眼睛，连揽带抱带着往上走。

    秦不高兴的蹬蹬腿，要他放她下来。

    秦离俯身吻吻她额头，低声道：“芙蓉阁里可是有不少熟人在，五皇妹声点。”

    秦忙咬着唇，一声都不敢吭。

    伙计给他们开雅间的门，窗外便传来兴庆宫的欢声笑语，秦挑挑眉，从秦离怀中跳下去，跑到廊外，趴在阑干上望着对面花萼相辉楼。

    “五皇妹？”

    隔壁廊上，秦越看见秦出现在芙蓉阁，颇为惊诧。

    秦转过头，看见秦越竟然也在，眨巴眨巴眼，正欲解释，便见他笑了笑，“是大皇兄带你来的？”

    秦抿抿唇，便又听他道：“我当是谁将此雅间早早包下，无论多花几倍，那掌柜也不愿换给我，原来是大皇兄啊。”

    秦离从门内缓缓走出来，看着他，淡淡道：“此间视野宽阔，被我长久包下，平日借给大理寺当作望楼使用，以便他们查案。”

    秦越讪讪收住嘴，与秦浅浅一笑，便返身进去。

    秦眨眨眼，回头看向秦离，头一次见他言语这般犀利。

    “五皇妹，”秦离取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风大，心着凉。”

    秦乖巧的点点头，见他也进去了，便趴在阑干上，望着下面游动的人群，热闹的声音传到上面，仿佛被风吹散一般，缥缥缈缈，听不真切。

    片刻，有一个声音从秦越那边传来，秦转过身，看见薛怀雪立在廊前，拘束的笑着。

    秦立马走过去，趴在他对面笑眯眯的看着他，“薛怀雪，你也在呀。”

    没看出来，薛怀雪竟然和秦越交好，不过，秦越话有时候怪里怪气的，待人还是极为有礼，比那个嚣张跋扈的秦桓好上不是一星半点。

    心里正吐槽，秦桓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神色阴沉的睨着她，看着秦恨不得翻过阑干，过去他一顿。

    “薛怀雪，进来。”他冷冷盯了秦一眼，便将薛怀雪粗暴的推了进去。

    秦看着气大，道：“秦桓，那是你表弟！”

    秦桓嗤了一声，讥讽道：“我还是你亲兄，你对我好得到哪里去。”

    秦愣了愣，眨眨眼：对哦。

    她自知理亏，闭上嘴，看着空荡荡的阑干，顿然觉着这廊外风景也没有之前那么好看了。

    秦离支头侧倚在榻上假寐，秦气呼呼坐在他身边，声嘟囔一句：“这个讨厌的秦桓，就知道怼我！”

    秦离掀起眼皮，瞥了眼她鼓鼓的脸颊，轻笑一声，抬手揉揉她脑袋，“要不要我帮五皇妹出气？”

    秦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带笑，哪有秦桓一半凶狠，也不不过他，又想起他与秦桓是亲表兄弟，努努嘴，甩开手上的裙带，“算了，我大人不计人过。”

    看她委屈巴巴的模样，秦离哑然一笑，恰逢门外响起轻缓的敲门声，他扬扬眉，边起身道：“五皇妹，好吃的来了。”

    秦赶紧跳起来，方才还委屈的圆眼睛骤然一亮，开开心心跑上去，将门扒开。

    一道道佳肴被被依次呈进来。

    秦咽咽口水，瞥见秦越匆匆下楼的身影，她狐疑的蹙了下眉，便被眼前精美的菜肴吸引了全部目光。

    待他们走后，秦撩撩裙摆，席地而坐，执箸夹了块金丝酥鱼块放进嘴里，入口酸甜，嚼起来软软酥酥，好吃！

    “秦离，我就知道，你最懂我。”宫里阿娘总喜欢让他们做些清淡的菜，一点口味都没有。

    秦离弯弯唇角，撩袍坐在她身边，单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注视着她吃东西。

    松鼠似的，便是一口水喂到她嘴里，也吃得香。

    到底有多好吃？

    秦正舀了口奶酥放进嘴里，便见他忽然凑近，她本能的往后仰，便被一只手掌抵住。

    “秦……秦离，”她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鼻间是他温热清浅的气息，“你这样看着我心跳的好快。”

    秦离低头蹭蹭她的鼻尖，愉悦地笑了一声，嗓音温润低哑，“是吗？”

    秦看着他略带些侵略性的目光，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五皇妹。”他抬手轻轻挑起她巧的下巴，看着她颤动不安的眼睫，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透着一股紧张的防备。

    他低低笑了下，轻轻吻了下她嘴角，退回身，眸中噙着揶揄的笑意，“就是想亲你。”

    秦愣了愣，不高兴的瞪他一眼，亲就亲嘛，干嘛用一副势在必得的目光盯着她，她不是他的猎物。

    “以后不准那样看着我！”秦气呼呼命令道。

    秦离笑吟吟的点头，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门缝后的那抹身影，眸色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