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 秦心绪不宁。

    到今日，她才知道秦桓死了。

    谁都没与她过。

    但绝不可能是秦离杀死的。

    上一世秦桓虽然也死在秦离手中，可上一世那是秦桓自己先造反的, 就如同这一世的秦越。

    秦离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并非嗜杀之人。

    蓦然间, 马车外传来一阵阵整齐沉稳的脚步声, 她撩开绉纱, 往外看，见是羽林军，随口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呀？”

    骑在马上的都尉拉住马缰, 拱手道：“回公主殿下，奉陛下谕旨捉拿一名朝中要犯。”

    秦探头瞧了瞧不见尽头的羽林军，讪讪道：“这朝廷要犯看起来忙凶残的哈，这么多人……”

    都尉微一颔首，行礼后，不再耽搁，扯扯缰绳继续往前走。

    秦没将此等事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秦桓之死。

    太突然了。

    回到梧秋阁，园急忙迎上来, “殿下，不好了！”

    秦习惯她咋咋呼呼, 拎裙踏进殿中，一壁问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园急不可耐, 捶捶自己的手心, “大皇子、大皇子他出事了。”

    秦停下脚步，猛一转身，“他怎么了？”

    方才她才从东宫出来。

    “奴听闻, 今早，陛下遣羽林军软禁了大皇子。”

    秦猛然想起，早上碰见的羽林军，心底一沉。

    “秦离、秦离他做了什么，阿爹为何要软禁他？”

    园轻声道：“还不是之前的事，外面人都，大皇子非皇族血脉，别有居心。”

    自从知晓大皇子与殿下的事后，她们都隐隐猜到了。

    秦离不是皇族血脉，阿爹早就知晓，为何还要……

    忽然间，她脑袋灵光一闪，豁然开悟。

    紫宸殿中，秦凌川正在下棋，中贵人蹑足而来。

    秦凌川已然猜出他要什么，摆手道：“让她进来。”

    秦行礼后，步走到他身边，正要开口，秦凌川道：“坐过去，与朕对弈一盘。”

    秦默默坐在他对面，待宫人收拾残局后，秦执白子先行。

    不一会，棋盘上黑白两方势均力敌。

    秦凌川颇感欣慰，连声夸道：“不错不错。”

    秦声道：“都是秦离教的。”

    秦凌川：“……”

    见阿爹不话，秦放下棋子，后退一步，稽首拜道：“女儿求阿爹，放过秦离。”

    秦凌川双指拈住黑子，轻轻落在棋局上。

    “阿爹，”看着他无动于衷，秦又道，“秦离，他不是你手中的棋子，我也不是你的工具，求阿爹放过他。”

    秦凌川抬眸瞥向她，语气中透着帝王的威严，“你是公主，是未来大燕的储君，这是你必须肩负的责任。”

    秦抿住唇，垂下眼帘。

    “儿，这已经是你第二次为了秦离求阿爹，你要知道你以后是储君，而他，”他执起白子重重一落，“不值得。”

    秦不敢呛他，声驳道：“他值得。”

    秦凌川道：“《淮阴侯列传》中所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今天下已定，他自当烹之。’儿，秦离，非你所能控制，阿爹必须为你除去，你怨阿爹也罢，这是阿爹必须为你做的。”

    “我不愿意。”她抹抹眼泪，抬起头，目光直直逼向他，“阿爹，你放过秦离吧，我也不想当什么储君……”

    秦凌川避开她的目光，狠下心来，起身道：“休得言一时意气话，日后，你便会感激阿爹。”

    秦泪眼濛濛，摇摇脑袋。

    她不明白。

    秦凌川不忍再去看她眼泪，命宫人将秦送回梧秋阁，好生看住。

    陈皇后听见女儿被秦凌川关了起来，气的好几天没理他。

    生怕秦被关出病来，嘱咐沅芷去看她。

    两人自感情就好，也能些体己话。

    ……

    秦看见沅芷表姐过来，赶紧跳下榻，拉着她的手道：“沅芷表姐，你快帮帮我，我要出去。”

    陈沅芷拍拍她的手背，将食樏放在方几上，笑道：“表妹，不要着急，我来就是给你想办法的。”

    秦拉着她手坐下，“沅芷表姐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好担心秦离。”

    陈沅芷开食樏，同时告诉她，“陛下真想杀大皇子的话，他早就动手了，何须多此一举软禁他？”

    闻言，秦也渐渐安定下来，陈沅芷把酱香蹄髈递过去：“尝尝，我还是在那家老铺子买的。”

    秦拈了一块放进嘴里，软软道：“好吃。”

    见她喜欢，陈沅芷笑了笑，道：“就知道你喜欢吃，——大皇子的事情别着急，我听到他们言大皇子的生父乃是死去已久的薛世子，表妹，他真的不是你的亲皇兄？”

    秦弱弱地点点头。

    陈沅芷抚掌大笑，“哎呀，我就，大皇子从待你不同，原来他喜欢你呀。”

    秦面色一热，有些赧然。

    秦离从就喜欢她吗？

    陈沅芷虽做了将军，还是掩盖不住她八卦的内心，“表妹，你也喜欢他？”

    秦脸上热得更厉害了。

    她这么害羞的模样，简直溢于言表。

    陈沅芷捏捏她纤细的手腕，“表妹，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那秦离更不会有事了，姑姑是个心软的人，等她劝劝姑父，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秦眨巴眨巴眼，真的会如她的那般好？

    陈沅芷独自烦恼起来，“表妹，你们家二皇子也没了，四皇子也没了，三皇子一出生就没了，就只剩你一颗独苗苗，姑姑身子不好，生你时还大出血过，如此看来，表妹，你可能……”

    她隐下余下的话。

    秦听得明白，啃一口蹄髈，闷闷地道：“沅芷表姐，没有可能，阿爹要立我为储君，我太难过了，我一点都不想当皇帝。”

    陈沅芷惊讶地看向她，她只是猜测，没想到还真的是。

    “表妹，你难过什么，当皇帝可爽了。”

    秦愣了愣，险些噎住，“是吗？——我阿爹每天都被那些人气，一点都不好。”

    “哪有，我看姑父挺爽的，”陈沅芷好生劝她，“你若当了皇帝，那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吗？”秦不敢置信。

    “当然，”陈沅芷激动地点点头，“表妹，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爱□□业双丰收。”

    秦一脸懵怔，喃喃问道：“‘爱□□业双丰收’是什么意思？”

    “这是别人告诉我的，反正是好事。”陈沅芷捏捏她软乎乎的脸颊，“表妹，你就是我的大靠山了。”

    秦鼓鼓腮，被她这么一，感觉自己都心动了。

    把秦哄好后，陈沅芷欣慰拍拍她脑袋，转身要去与姑姑复命。

    秦忙扯住她衣摆，“沅芷表姐，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宫呀。”

    陈沅芷思索一会，爽快答应。

    将她扮成宫女的模样，偷偷摸摸带出宫。

    东宫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守卫森严。

    陈沅芷那禁军都尉声招呼，便带着秦踏进东宫。

    宫中一如秦走时，清清净净。

    有年瞧见公主殿下拎着裙蹬蹬蹬跑过来，忙低首行礼。

    秦冲进殿中，便见秦离支头侧倚着挟轼浅寐，模样湛然。

    好家伙 ，她日日在宫中担心，他竟然在睡懒觉。

    她揪揪衣袖，气鼓鼓的，故意跌跌脚。

    秦离悠悠醒转，掀眸看向来人，微微一笑，懒懒抬起手，招她过来。

    秦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心中有些气闷，“我是白担心你了。”

    秦离笑笑，“五皇妹，只是软禁而已，我本就不是秦氏血脉，理所应当。”

    秦气呼呼坐到几案旁，不想理他。

    有年端着茶点进来，顺手将殿门关上。

    秦离看她生气，递一块牡丹饼过去，柔声道：“让五皇妹担心了。”

    秦瘪瘪嘴，勉强接过，咬一口，偏头问道：“秦离，阿爹到底在什么主意？”

    “陛下心思……”他思索着，眸光一转，淡淡笑道，“非我等所能揣测，但我信陛下言而有信，五皇妹，我不会有事。”

    秦讷讷低下头，手中软甜可口的牡丹饼顿然有些索然无味。

    阿爹总言秦离狼子野心，可秦离对阿爹忠心耿耿，秦越带兵围剿翠微宫，还是秦离领兵相救。

    便是有罪，此等大功，难道还不能相抵？

    *

    得知秦去了东宫，秦凌川轻叹一声，命人将秦离押入大理寺狱。

    此消息一出，惹朝中不少人唏嘘。

    看来陛下是真算杀了秦离。

    武安侯沉着脸回到府中，他看着府中碍眼的白灯笼，火气又涌了上来。

    “都取了取了，晦气！”

    管事忙唤人将府中所有白灯笼取下。

    走进书房，武安侯开密格，拿出一幅画，画上女子凤眼丹唇，生的清丽无双，胡袍裹身，长靴踏地，手持一把长弓，周身自有一股英气。

    细看女子与秦离有几分相像。

    家奴端着茶汤踏进书房，见侯爷又在看侯夫人的画像，移开视线，默默将茶汤放在圆几上。

    武安侯卷起画像，兀自发问：“你，是三夫人像一点，还是二夫人像一点？”

    家奴道：“四夫人更像一些。”

    武安侯关上密格，挽起袖子，缓步过去，端起茶汤啜一口，道：“再像也不是她，赝品终究是赝品，你速传长史过来，本侯有事与他商量。”

    家奴约莫猜出是何事，劝道：“侯爷，大理寺狱牢不可破，你真的要劫狱。”

    武安侯重重放下茶汤，“本侯不仅要劫狱，还要助他登基。”

    家奴低下头，端着空托盘转身往外走。

    “本侯一双儿女折在宫里，难不成又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孙子也死在秦氏手下？”

    家奴闻言，在心中道，你还派过无数刺客去刺杀他，那秦离没死已然是大幸，来去，无非是为了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