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您肯给,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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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殷愣了一下,没听清似的抬头看他,问他:“什么?”

    “上回同你过的,我娶你,好不好?”

    殷殷没有立即出声。

    巧的耳垂上空空荡荡,沈还轻轻拽了一下,好脾气地再问了一次:“好不好?”

    殷殷依然沉默。

    “上回你非我在哄你,但我没有。”他拿手去绘她的眉眼,“我真的,殷殷。”

    “那您是告知我一声呢?还是想问我的意见?”

    手指顿在她鼻尖上,他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您若只是通知我一声呢,那我自然没有办法拒绝。”殷殷凑上来,轻轻在他侧颊上落下一吻,“如果您真想问我的意思,那我们能不能……就到此结束?往后……”

    殷殷话未完,沈还显然已经动怒:“你知道你在什么?”

    “知道。”她答得坦然又平静,甚至还冲他轻轻笑了一下,“所以我问了您前提嘛,若您是真心想问我的意思,我的答案就是这个。往后,您娶位出身好教养好配得上您的好姑娘,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就不要再将目光放在外头这些不起眼的莺燕上了,也别惹人家姑娘伤心。”

    他向来动怒也不会太明显,只能从他轻微的表情中去辨他的情绪,殷殷从他紧抿着的唇中明白过来他此刻的愤怒,却没办法回头,只能接道:“大人若不能接受这个答案,我自然也无法拒绝您的,选择的权利在您。”

    沈还冷笑了一声。

    他是真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先前怕东怕西,闹出那一大堆事端来,眼下最能令她安心的东西他都全数捧到她跟前了,她又摆出这副姿态来做什么?

    他是真的想弥补她,当日京郊那一出好戏因牵涉太广,闹得沸沸扬扬,京中谁人不知?

    他想过随便为她安排一个尚算过得去的身份,但凭空捏造一个身份出来,恐怕精明人都难免将此与当日之事联系起来。旁人的评价他不在意,但往后同他成了亲,她不可避免地要与京中各命妇交道,他不愿她在背后被人闲话。

    但若是甄家四女这个一直以来便存在的人物,甚至还能借圣上的面子,将由头往抚恤帝师后人上头掰,谁还会往那上头去想?

    眼下,她又来这出,又是想闹什么?

    “殷殷,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

    “知道的。”殷殷探手去解他的中衣,手指顺着他温热的胸膛划下,极有暗示性地停下,同他,“阿昏最后一回?好聚好散?”

    沈还捉住她的手往下一按,声音沉了三分:“殷殷,我连这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您要听真话?”

    她偏头看他,见他点头,笑着:“那我就直了,您肯给,我便只能摇尾乞怜地接着么?”

    他推开她,殷殷跌落在绵软的锦被上,侧头来看他,瞧见他起身穿衣,柔声道:“夜深了,大人慢走。”

    沈还束好玉带,行至地屏前,脚步刻意慢了两拍,耳畔传来她一如既往的软嚅的声音,却不是他想听到的话:“往后大人便不来了吧?”

    他拂袖而去。

    大门“吱呀”一声阖上,殷殷神思清明,起身披上一件披风,站至廊下,抱臂看向沉沉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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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还半月没再踏足过待霜园,但禁足令却没解,殷殷仍旧出不去,便也安安心心地待着,安安心心地关注张蕴和的病情。好在照料得当,张蕴和的病如今几乎已经要被根治,令殷殷喜色难掩。

    邱平入夜之后特地过来回禀,甄家四处托人,想同沈还叙上一轮话。

    “甄家?来做什么?”

    “大人忘了?甄家五姐还在咱们这儿押着呢。”

    沈还摆手道:“还真忘了。”

    “那见还是不见?还是把人放了?”

    沈还略想了一想,:“明日再。”

    第二日下值前,他亲去牢室看甄约。

    甄约见他,略一思索,规矩地跪拜下去,磕头道:“大人放过我吧,往后甄家万不敢再将主意到您头上了。”

    “行。”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令甄约颇有些意想不到,原以为他将自个儿关了这般久,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孰知看这反应,根本就没有别的意图。

    “一个条件。”

    “您请讲。”

    “这些时日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提。”

    甄约自然应下,她当然不敢提,何用他提醒。

    “包括你四姐的身份和下落。”

    甄约怔愣,没有立即作答,他寒声道:“若叫我知道这事走漏了风声,我能让你从朱雀大道上消失十天半月,也能叫你就此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甄约愣了足足半盏茶功夫,才连连点头:“大人放心。四姐姐自七八岁起便甚少出门,京中熟知之人甚少,除了自家人外,大人不必担心暴露。”

    见他不出声,甄约又举起单手发誓:“我定然将这事烂在肚子里,连爹娘也不会吐露一个字,请沈大人放心。若有违此誓……”

    沈还断她,吩咐邱平:“送她回去,别声张。”

    邱平将人带走,他回到正堂再坐了片刻,起身望向窗户上沾染的一层细密的雾气,忽地觉得周身发寒。

    原来凛冬已至。

    他枯站了半晌,正欲道回府,余光忽地瞥见手上的这枚玉扳指。

    似乎相识以来,一直便是他在送她礼物,事无巨细一应俱全。

    她赠他东西,这还是头一遭。

    他将那玉扳指转了两圈,眼神落在庭中枯树上,手指却已将其上的纹路抚过数十遍。

    他再去了一次待霜园。

    殷殷已经搬进了内院。

    他立在中庭里,看向漆黑一片的外院,自嘲地笑了笑。

    想走的时候,她真是从来都生怕不够决绝。

    时辰已晚,二门已经落钥,厮上前叩门,门上的婆子骂骂咧咧地起来查看情况,骂是哪个不长眼睛的这个时辰来讨骂,忽地从门缝中看清沈还那张脸,吓得一哆嗦,口中浑话自然卡在了喉中,忙不迭地取下门栓,让开道请他往内走:“大人怎这么晚过来?”

    沈还自个儿接过厮手中的六角提灯往里去,婆子欲要锁门,沈还不必,让她先去休息,婆子只好将这任务交代给候在门外的厮。

    殷殷果然还是搬进了绿心洲,四面环水的一处院子,远不如外边宽敞,唯独胜在水上视野开阔,但冬日里却也寒凉沁人。

    沈还沿着弯弯绕绕的曲桥走进去,里头灯火已歇,他便立在窗下,轻轻叩了下窗。

    “睡了么?”

    殷殷没料到他会过来,隔了一阵才出声应道:“还没。”

    她起身披上一件氅衣,向着那豆灯火走去,支摘窗隙开一条缝,她清清冷冷的声音随着风声传出来:“先前不是过,大人往后不再来了么?您的物件都给您留在外院里了,您遣人来搬即可。”

    他很好耐性地等她把话完,才问:“怎么?如今我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了?”

    窗外风雨大作,寒凉的风顺着窗户缝隙渗进来,顷刻间便将室内的暖意搅散得荡然无存。

    殷殷想了想还是:“您等等。”

    苔早已被惊醒,掌好灯候着她,殷殷自行接过提灯,吩咐道:“去唤人搬张桌椅来。”

    她完径自推门往外走,沈还立在窗下望过来,不解其意。

    她请他往廊桥上走,笑:“刚搬进新地方,怕招待不周,替您煮杯茶吧。”

    若是旧居,便还肯让他进去,而今新地方,却已不想沾染上一丝他的气息了。

    他嘴角的笑意逐渐冷下来。

    他从来不是个喜欢勉强的人,唯一一回破了例,也就是当初非要把她擒回来。

    但在此刻,他却真的生了不要执意勉强的想法。

    桌椅摆至廊桥下,殷殷请他落座:“听听风声雨声,不也别有意趣么?”

    纤纤素手拨弄着茶具,殷殷微微俯身去查看火势,兜帽上滚边儿的狐狸毛随着夜风上下翻飞,将她一张脸衬得愈发素净与巧。

    沈还看了半晌,顺从地掀袍落座,决定再给她这一盏茶的时间,也给彼此最后一盏茶的时间。

    清泉水逐渐煮沸,“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殷殷在这样的杂声中开口:“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沈还把玩着她特地寻出来的那只碧玉斗,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沉声开口:“上回的话,你真的想好了?”

    执帕的手顿住,殷殷抬眸看向他,英挺的鼻,一双不笑时令人觉着冷漠、含笑时却又惯叫人觉得多情的眼,意味难辨地笑了一下:“当日便得很明白了,不是吗?”

    完这话,她拿帕子去垫着壶把儿,将壶从火炉上取下,轻轻注入茶壶,茶叶被沸水滋润,芽叶逐渐舒展开来,发出“滋滋”的轻响。

    “为什么?你若给我一个能服我的理由,我便放你走。”

    时隔半月,他才终于从当日的震怒中平息过来,可以称得上心平气和地问上这一句话。

    殷殷将第一道茶水倒进盥盂中,又注了第二回 水。

    滚水在杯壁上来回碰撞,清脆作响,殷殷淡淡一笑:“当日您问过了,我也答过了。答案其实就是那个,只是大人不肯相信,那我再重复一遍。”

    廊桥外风声乍起,刮得雨落青瓦,斜飞入檐下。

    青衫微湿,周身也被这寒凉的雨浸得冰凉。

    沈还就这样听到了她不带分毫犹豫的声音:“大人愿意给,但我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