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沈裴然便将寝殿中所有镜子都收了起来。

    楼知亦从沉睡中醒来，已是五日之后。

    殿中寂静。

    可当楼知亦睁眼醒来的那一瞬，周遭虚空便传来了波动，沈裴然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眼前。

    “师尊，您醒了。”

    沈裴然今日依旧是一袭胜雪白衣，腰间以同色腰带相系，勾勒出其颀长身形。

    楼知亦听见声音，转眸望见自家徒弟今日又穿了身白衣。

    他并未出声询问，而是略微抬眸，盯住了沈裴然手中所端的药碗，神色凝重极了。

    沈裴然走过来，楼知亦仍旧盯着那碗药，闷闷出声道：“我才醒，你就端了药来。”

    他这徒弟难不成还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吗？

    沈裴然缓身坐在床侧，开口询问道：“师尊现在要喝药吗？”

    楼知亦想要拒绝，道：“我觉得没什么用的。”

    “有用的。”沈裴然轻声道。

    楼知亦看着沈裴然端药碗的修长手指，做了好一会儿的思想建设，神情凝重地拿过药碗，将其一饮而尽。

    紧接着，他拿过沈裴然掌心的那颗糖，以甜意来缓解唇舌之间的苦涩味道。

    楼知亦轻轻含着那颗糖，轻声道：“我已经喝完了。”

    “师尊好厉害。”沈裴然出声夸赞道。

    楼知亦听见这夸奖，忍不住笑了下，声嘀咕道：“你当夸孩儿呢？”

    师尊现在就像孩儿一样，是需要照顾的。

    沈裴然默然心道。

    吃完那颗糖，楼知亦看见沈裴然放下药碗往回走的身影，开口道：“躺了这么久，我想出去走走。”

    沈裴然闻言，点点头，应声道：“那我陪着师尊一起走走。”

    楼知亦并未多些什么，从床上起身时，将外衣穿好。

    还未等他去找殿中的镜子放在何处之时，沈裴然走过来，出声道：“我来帮师尊束发。”

    楼知亦看向沈裴然，肯定道：“你把殿中的镜子都藏起来了。”

    “师尊不是不喜欢吗……”

    沈裴然轻声着，来到楼知亦身后，让他师尊坐下。

    沈裴然抬起手来，慢条斯理地理着眼前的一瀑白发，修长手指轻轻穿过柔软雪白的发丝，将其慢慢理顺后，以玉冠相束。

    沈裴然放下手，道：“师尊，我弄好了。”

    楼知亦顺势站起身来，却是想到些什么，让沈裴然等一等，解释道：“那我换一身其他颜色的衣服。”

    一身白，就连头发都是白的，会有什么好看的呢？

    楼知亦储物空间之中，除了白衣与黑衣之外，还有他当沈意时所穿的红衣。

    他总要穿一点别的颜色在身上才行。

    楼知亦从储物空间中取出昔日他作为沈意所穿的衣裳，将红衣换好之后，又去看沈裴然，问道：“现在是不是就有一些颜色了？”

    沈裴然转眸望了来，神情微微怔了下。

    楼知亦瞧见沈裴然的神情，走过去问道：“难道不好看了？”

    “很好看。”

    沈裴然轻声答道。

    雪发红衣，干净的雪色与漂亮的红色，于清冷之中多了张扬与明艳。

    他的师尊像雪中惊艳夺目的红梅，赋有生机，而又温柔。

    听到沈裴然这话，楼知亦放心下来，顺带着也夸了夸自家徒弟，道：“你也好看，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好看。”

    夸完之后，他抬手拉过沈裴然，往殿外走去。

    算起来，楼知亦在殿中躺了快有十日。

    走出殿门的那一瞬，他觉得雍州原本黯淡的天色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沈裴然出声问道：“师尊想要去哪里走走？”

    楼知亦轻声笑道：“这个走走，当然是随意走走了，是没有一个特定目的地的。”

    他拉着沈裴然的手，一起穿过长廊，在皇殿内的各条宫道间走着。

    偶尔的时候，楼知亦能够看见在各处忙碌的魔。

    那些魔远远地向沈裴然行礼，并不靠近。

    此前，楼知亦并没有将这周遭逛完整过，今日他在沈裴然的陪同之下，花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逛了个完完整整的皇城。

    “这个地方还挺大的。”楼知亦道。

    沈裴然出声问道：“师尊现在想去其他州逛一逛吗？”

    “可以啊，你带我去。”楼知亦点点头道。

    沈裴然转过身来，从储物空间中取了一件带帽的披风，给楼知亦系上。

    将要出声之时，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抱歉，师尊……”

    沈裴然只了一句“抱歉”的话，便再无其他话音。

    楼知亦抬眸看向沈裴然，弯唇笑了下，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抱歉呢？宝贝徒弟。”

    他抬手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轻声道：“没关系的，总有一日，世人会解除对魅魔一族的偏见的。”

    人有好坏之分，魔亦有好坏之分。

    怎么能以某一族来论好坏呢？

    沈裴然眼睫轻颤了下，心翼翼拉起他师尊垂在身后的帽沿，整理遮好后，又才给自己掐诀做好易容与伪装。

    旋即，他伸手揽过他师尊的腰，转瞬撕裂虚空，来到了一座城池前。

    “这里是……燕州。”

    楼知亦抬眸，认出了沈裴然带他来的地方，是燕州的南面。

    眼前这座城池之中，曾经有过修仙界五大世家之一的世家，沈家。

    沈裴然轻应了一声，出声道：“师尊，我很久没回来过这里了。”

    大概有十多年了。

    自沈家覆灭之初，到如今已是十二年。其间，就算他找到覆灭沈家的幕后真凶，替沈家上下报了仇，他也未曾回过这座城，也没有回过沈家。

    十二年听起来好像是很久了。

    楼知亦默然心着，又出声道：“那我们就故地重游一下。”

    两人很快进了城。

    昔日，这里是五大世家之一的驻地，繁华至极。而自沈家覆灭后，十多年过去了，这座城池早已经不复当初的热闹。

    长街上，是摆摊的摊贩叫卖声不绝，以及来来往往的修士。

    今日的燕州，有着一个极好的天色，光如流金，将云层晕染出漂亮温暖的色泽。

    天光倾坠，投落下流动的光影。

    楼知亦与沈裴然在城中逛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来到了当年被封印过后隐匿于世人眼中的沈家旧址。

    楼知亦出声道：“还记得我当年跟你的吗？我当年，沈家的仇由你亲自来报，我所设下的阵法期限是百年。”

    “那时候，我在想百年之内，你一定可以成长起来，足够有能力，来解开这阵法力量。”

    “现在，我发现我的预估好像还是瞧了你，才十多年的时间，你已经成长到一个足够高的高度了。”

    “现在的你，已经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欺负了。”

    楼知亦轻声着，缓缓放开沈裴然的手，示意道：“你现在应该可以试试，能不能解开这阵法了。”

    沈裴然被松开的手微微垂着，他指尖握了下，才应声道：“好。”

    他抬起手来，转瞬祭出自己的本命长剑。

    握着起相思长剑，沈裴然忽然回眸，看向楼知亦，出声问道：“师尊，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过您，我已经领悟出剑意了？”

    楼知亦顺势问道：“是什么时候呢？”

    沈裴然道：“十年前。”

    十年前，他在清泽山秘境，被姬然困在一处隐匿空间中时，他领悟出了剑意。

    那时候，他是欣喜的。

    他终于领悟出了剑意。

    他想着可以告诉师尊。

    然后，徐逆之事、姬然之变、他身份被曝光、以及那一场几近是要毁灭的天罚席卷而来，让他来不及将自己已经领悟剑意之事告知给他师尊。

    再然后，就是十年分离，不曾相见。

    “我当时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尊……”沈裴然低声道。

    “现在也并不迟。”楼知亦轻声笑道，“你的剑意有名字吗？”

    “有。”沈裴然点头应声道，“后来，我给我的剑意取名为相思。”

    起相思长剑。

    相思剑意。

    楼知亦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道：“很好听的名字。”

    他将目光落于沈裴然手中那柄长剑之上，自其剑身处缓缓涌现出剑光。

    慢慢地，那倾出的剑光蜕变成更加强大的力量，化作剑意。

    可光是剑意，却还是不够的。

    得是剑域。

    楼知亦在心里默然轻着。

    他眼见那璀璨而漂亮的剑意挥斩而出，在落于不远处的虚空中时，将隐匿于周遭的阵法触动激发出来。

    沈裴然手中的起相思长剑被他轻压了下，复又抬起。

    在那一瞬间，有无数道剑意一同掠出，周遭灵气疯狂涌动而至。

    修行剑道，当用灵气。

    若要使用剑意，自然只能用灵力。

    那些灵气转瞬汇聚与沈裴然手中长剑的剑尖。

    “铮铮！”

    “铮铮……”

    楼知亦隐约听见了自己的折影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轻轻铮鸣着。

    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撕裂某种屏障，于顷刻之间降临此地。

    是剑域。

    沈裴然的剑域。

    “嗡——”

    笼罩在整个沈家驻地的阵法随之破碎。

    封印了十余年的沈家很快显露在了天光之下。

    沈裴然手中握着起相思长剑，似乎是怔愣了许久。

    时至楼知亦缓步走到他身边，他才回了神过来，出声唤道：“师尊。”

    “恭喜，你成功了。”楼知亦轻声道。

    他转眸看向眼前的沈家驻地，想到了十多年前第一次见沈裴然时的场景。

    楼知亦问道：“我们进去看看吗？”

    “好。”

    沈裴然应了声，很快上前，将门推开。

    沈家被法阵封印之后，门后的一切场景都与当年一模一样。

    院中道间还有当年被入侵者毁掉、至今无法被消磨的痕迹。

    楼知亦走在道间，望见道一旁被一柄长刀压折的灵植，蹲下身去。

    他抬手移开那柄大刀后，又将那株被压折的灵植扶了起来，其枝叶间还带着点点血迹。

    随后，自楼知亦相扶灵植的指尖处缓缓涌出一抹轻细的灵力，将那血迹洗净的同时，原本已经了无生机的灵植在他的帮助之下，重新有了丝丝缕缕的灵气。

    这是空灵一族的天赋力量。

    即便他体内灵脉早已经残破不堪，但是他依旧能够令眼前湮灭生机的灵植重新活过来。

    可他救不了自己。

    这是他的天命。

    望着眼前这株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的灵植，楼知亦轻声道：“我们将这里收拾一下吧。”

    “毕竟，这里是你的家呀，家里就是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才好。”

    楼知亦意欲站起身来，沈裴然伸出手扶住了他。

    城中的动静，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楼知亦站起身来后，转眸看向沈裴然，轻眨了下眼，开口道：“要是有人扰我们的话……

    “那就任性一点，你就把他出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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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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