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曾经真的救过一只皮毛柔顺漂亮的狐狸吧。

    楼知亦思索良久无果后，默然心道。

    毕竟，毛茸茸的动物，谁不会心疼呢？

    旋即，楼知亦将遇上妖皇扶之事抛在脑后。

    他的记忆力越来越不行了，若是再去记一些并不那么重要的事，反而是不太好的。

    回了沈家后，楼知亦继续去理院中的灵植。

    兴许是有了目标的缘故，楼知亦这一次坚持了好几日，都未曾陷入沉睡之中。

    其间，除了有几次外出之外，沈裴然也一直待在楼知亦身边。

    将偌大的沈家驻地彻底理好，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楼知亦看着院中生机勃勃的灵植，以及彻底复原的建造，轻声道：“好了，现在你的家已经恢复如初了。”

    就是……

    就是这里太空了。

    偌大的沈家，如今只剩下了沈裴然一人。

    要是……当初他能再早一些来的话，或许沈家还不会出事吧。

    楼知亦迟疑了片刻，心底想法转瞬掠过。

    似乎是察觉到了师尊这一瞬的迟疑与失落，沈裴然走上前来，出声道：“师尊，沈家的仇我已经报了，现在师尊和我也将沈家恢复如初了。”

    “我只有师尊一个人了，往后我再回沈家的时候……”

    沈裴然将人拥进怀中，轻声问：“师尊也像今日这般陪我回来看看，好不好？”

    现如今，他只剩下雍州秘钥未曾找到了。

    只要找到雍州秘钥，他就可以借九州秘钥来重新开启世界树。

    届时，他就能够知道魅魔一族要如何才能真正觉醒了。

    楼知亦闻言，迟疑着，并未应声。

    好半晌后，他出声道：“若是到时候我还在的话……”

    那我就陪你来。

    楼知亦还未来得及将后半句话出口，眼前光影略微变幻，一个吻落在他唇畔，将他余下的话尽数吞没。

    沈裴然像是在赌气般，完全不肯让他出余下的半句话。

    这个吻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其实，楼知亦也无力反抗。他被动承受着这个吻，神思微顿了下，似乎氤氲开了一丝无奈的轻叹。

    修长手指紧紧攥着沈裴然的衣襟，楼知亦依靠着人，彻底放松下来，纵容着自家徒弟。

    许久之后，沈裴然以额轻轻相贴着他的师尊，如鸦羽般的眼睫微微颤了下，低低出声道：“师尊，您不要那些话。”

    “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周身压抑着一种无声无息的疯狂。

    楼知亦闻言，迟疑片刻，指尖放开了沈裴然的衣襟，又轻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近在咫尺的距离之下，他略一抬眸，就望进了沈裴然一双深邃的黑眸之中。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出事。”

    楼知亦出声着，他抬起手，指尖慢慢描绘着沈裴然精致的眉眼。

    从前，只要是他师尊的话，他向来都是会听的。

    可这一次，他不会听，也不能听。

    沈裴然默然将眸光轻轻移开，只道：“不会有事的……”

    “师尊，您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好半晌后，沈裴然又轻声低喃了句。

    楼知亦不放心的问道：“我答应过你，不会再骗你。那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不能骗我呢？”

    沈裴然避而不答道：“我只有师尊一个人了。”

    他将人拥在怀中，转瞬撕裂虚空，回了雍州皇城。

    楼知亦原本是还想再追问些什么的，可没多久，便是新的一个月中。

    月圆之夜，天命侵袭所带来的疼痛远比平时要厉害得多。

    还未至夜里，楼知亦便察觉到自灵脉间传来的剧烈疼痛，犹如有人拿了一柄匕首在他灵脉间一寸一寸地割着。

    那时候，沈裴然正在陪他用晚膳，他甚至都还来不及反应做半点儿掩饰，握住筷子的那只手轻颤起来。

    一双筷子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楼知亦很快抬眸，看向沈裴然，微微动唇，想一句“不好意思，手没拿稳筷子”的话。

    可他疼得眼前开始模糊不清，连半句话都不出来了。

    意识陷入混沌之际，楼知亦察觉到沈裴然倾身掠来，带着几分着急，将他横抱起，抱回了床上。

    “师尊……”

    沈裴然轻声唤道。

    他握着他师尊的手，自他师尊手中传来的力道转瞬加重了几分。

    旋即，他师尊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蓦然松开了他的手，转而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

    沈裴然见状，连忙以手指去撬开他师尊紧攥的指尖，又低声哄道：“师尊，您放开手来。”

    他轻声安抚着，手中动作未停。

    不过是两三息的时间，沈裴然将楼知亦的攥紧的指尖撬开，便看见了其雪白掌心间几道已然见血的掐印。

    沈裴然以手轻轻抚过那几道见血的掐印，指尖有灵力涌出，落于他师尊的掌心间。

    他施了好几道愈灵决，却也未曾见到那几道染血的掐印被治愈。

    沈裴然神色微顿了下。

    旋即，他重复掐诀，给他师尊施了不下十次的愈灵决，才令那雪白掌心的伤口有了些许被治愈的痕迹。

    楼知亦微闭着眼，轻蹙眉头。

    犹如被寸寸割裂的疼痛席卷而来，侵袭着他本就模糊的神思。

    沈裴然瞧见他师尊疼得下意识想要咬唇，连忙抬起手来，以侧掌轻轻堵在他师尊唇边。

    “师尊，你咬着我，咬着我就不疼了。”

    沈裴然缓缓附身，在他师尊耳畔轻声安抚道。

    他的师尊不肯咬，那他就主动送前上去。

    这日夜里，沈裴然一直待在楼知亦身边。

    时至夜色过半之后，楼知亦体内灵脉间的疼痛悄悄缓解。神思放松之下，他缓缓陷入沉睡之中。

    沈裴然轻轻将手掌移开。

    他望见他师尊唇畔沾染了丝丝缕缕的鲜血，抬手以指腹将那些血迹抹去。

    “师尊，很快了，我很快就能救你了。”

    沈裴然抱着陷入沉睡之中的楼知亦，温柔的轻声着。

    他很快就能借助其他八把秘钥，感知到雍州秘钥的所在之处。

    ……

    楼知亦再次从沉睡之中醒来时，是半个月后。

    殿中寂静许久，他才缓缓坐起身来。

    往后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或许再有两次沉睡，大概就是他道消身陨的时候。

    楼知亦安安静静坐在床侧，想了很久。

    他想到了沈裴然。

    若是他彻底陨落了，沈裴然该怎么办呢？

    沈裴然没了他，会疯的。

    这一次，楼知亦已经醒来许久，沈裴然还没有来。

    待到楼知亦回神之时，他望了眼窗外的天色，起身穿好外衣，默然心或许他徒弟有事被拖住了脚步。

    楼知亦穿好衣裳后，缓步出了门。

    自皇城东边传来隐隐的虚空波动，那是有人在斗的灵势。

    他徒弟是因为这场斗而被拖住了脚步？

    楼知亦并未多想，很快穿过长廊，来到皇城东侧。

    高大巍峨的皇城城墙被轰碎成一片废墟。

    随着楼知亦的走近，他越发能察觉到交手双方强大。

    九州之中，还有谁会在此时对沈裴然出手？

    楼知亦将所有答案排除过后，只剩下了一个名字——地下黑市之主。

    或者……是前魔尊玄烨的哥哥？

    楼知亦带着几分迟疑，很快瞧见了身着一袭墨衣的沈裴然。

    以及沈裴然手执起相思长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对面不知是魔尊玄烨还是地下黑市之主的胸膛之中。

    “刺啦！”

    长剑刺穿血肉的声音响起于城墙废墟之间。

    楼知亦神情恍惚了一瞬，他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般。

    是在哪里呢？

    楼知亦沉默着，思索良久。

    他从他的记忆深处找寻了好一会儿，才得到依稀零碎的记忆。

    好像是他在梦境中第一次见到所谓原著《修仙之绝对掌控》中后期黑化的沈裴然时，所展现出来的场景。

    沈裴然将长剑抽了回来，神情冷漠地看着身形往后倒去的魔尊玄烨。

    雍州秘钥连同原本是在玄溪手中的世界树旧址，现在在玄烨手中。

    这一次，他要亲眼看着这个人彻底陨落，永绝后患。

    玄溪玄烨为一对双生子，神识神魂可相互契合。

    换句话……当年玄溪能够将玄烨碎散的神思收集起来，蕴藏于自己识海深处养伤，那么玄烨也就能够在当初玄溪神魂消散之后，主动占有那具躯壳，从而暂时复生。

    “你……”

    玄烨唇角处溢出大量的鲜血，如泉涌般。

    他不甘地皱紧眉头，目光落在了出现于沈裴然身后不远处的那人身上。

    上一次就是这个人用剑杀了他。

    这一次又换作这人的徒弟杀他。

    他两次身陨都死在剑修手中，真的……好不甘心啊。

    凭什么剑尊除魔，只杀他，而不除沈裴然呢？

    “凭什么呢……”

    玄烨怔怔望着楼知亦，想要在临死之前得到一个答案。

    楼知亦回过神来，听见了这一声轻喃。

    凭什么呢？

    此刻，因为这个疑惑，他脑海中的记忆好像又清晰了很多。

    在那一百年间，他了很多人，试探过很多人，自然也杀过人。

    而魔尊玄烨，是他在那百年间所杀者中最大的魔。

    那时候，他从天道所透露出来的未来片段中，感知到了未来所谓的会欺负他徒弟的坏人。

    道主，妖皇，魔尊，他的两个师侄，贺家少主，徐家未来少主，还有晏家未来的少主等等……

    他从天道所给予的画面中，看到在未来出现了很多怀着恶劣心思的人。

    可那些片段，都是尚且未知的未来可能会发生之事。

    那时候，他想了很久。

    该不该仅仅凭着天道给出的、对于他而言还未经历过的所谓“未来”片段去除掉这些人？

    直到顾雪微传灵讯给他，自己收了第一个亲传弟子，问他要不要去看一看这个师侄。

    荆渊，顾雪微的第一个亲传弟子，也是他第一个亲师侄，还是在“未来”片段里会亲手伤害他徒弟的家伙。

    得了顾雪微的灵讯，他几乎是怀着几分隐约的不善，去见这个未来的坏家伙的。

    只是，当他在星辰海大殿见到那名身着雪袍的少年时，他看见了那一双星眸中带着对剑道的追求与向往。

    这不过是才拜入剑宗、仰慕甚至还是尊崇剑尊的少年而已……

    于是，他心中再次浮现出那个疑惑。

    他该不该凭借着所谓的“未来”片段去定善恶、断是非？

    他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来想清这个问题的答案。

    其间，顾雪微在每月一道的灵讯中，偶尔会提及起自家徒弟的消息，什么“我那个徒弟修炼剑法成绩第一啊”、“第一次外出历练就将为祸村落的妖物给除了啊”、“我家徒弟又晋级了啊”之类的。

    这只是一个才踏入修炼之途的少年而已。

    然后，他想清楚了答案。

    于是，就有了拜入剑宗的沈意。

    他作为沈意在剑宗的那段时间里，他发现荆渊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剑宗大师兄，既有修炼天赋，还有为人处世之道，不圆滑，亦不冷漠。

    荆渊自踏上修炼之途后，就算是杀人，也没有杀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最终，他压制住修为，只同荆渊了一架，并未因为所谓的“未来”片段而去杀那个少年。

    他的剑意名为春意，取自春意复苏生机之意，而并非是杀戮的剑意。

    那一架起来，算是他欺负荆渊了。

    自那之后，沈意下山，离开剑宗，外出游历。

    他所遇上的第二个“坏人”才是真的坏人。

    那个人以杀戮入道，手中所沾满的鲜血皆是无辜之人的鲜血，最终死在了他的剑下。

    或许是因为他不相信天道的想法被天道感知到了，接下来他遇到的好几个“坏人”都是真正的坏人，都是无恶不作的坏人。

    他开始忍不住怀疑起来，或许荆渊只是一个例外而已。

    那些所谓“未来”的片段，的的确确会发生在未来，这些人确实都是坏人。

    直到他去了翼州。

    翼州的确有很多毛茸茸的动物，那时候他记得他几百年前还在路边捡过一只可怜兮兮的狐狸。

    天道给他的第九个片段里，是妖皇扶。

    妖皇扶之名，他早有耳闻。

    他想：既然“未来”片段里有妖皇扶，那妖皇就不是个好家伙。

    于是，他去到翼州神城的时候，手中是毫不犹豫的出剑。

    直到妖皇被重伤，化为原型之时，他看见了一双澄澈漂亮的狐狸眼。

    他是记得这只狐狸的。

    就算他会对毛茸茸的动物心软，会犹豫，却绝不会留手。

    那时候，他是存了必杀妖皇的心思。

    他的剑意落在了漂亮却一身伤的红毛狐狸身上。

    然后，他看见他的剑意携卷出丝丝缕缕的灵气，将狐狸后腿间尚且还在流血的伤口给治愈了。

    折影剑乃是他的天生剑骨所化，与他心意相通，更是能够感知到他未曾被天道所蒙蔽的想法。

    他挥出的剑意携卷过灵气，帮狐狸治伤的同时，也劈裂开了他心底雾蒙蒙的阴霾。

    那些有关于“未来”的片段，或许在未来真的会发生，却也真的是天道为他精心设下的“陷阱”。

    他威胁到了天道的存在，天道从未放弃过要杀他的想法。

    他的剑意是春意，他的剑道是生机与希望，而并非是杀戮。

    在千岁之前，他每错杀一个无辜之人，往后天命侵袭的苦痛便会加重一分。

    这是天道与他的一场博弈。

    从沈意，到荆酒，再到莫山山……他找上了成名已久的道主徐景辞。

    那一次，天道给他又设下的陷阱。

    一个心魔缠身已久而又修为高深的道主，在其修炼数千年间，会是一个坏人吗？

    不是。

    至少，在那时候，徐景辞还不是。

    他在豫州待了很久，同徐景辞交手之后，便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提醒过徐景辞：“你有心魔。”

    可徐景辞并未在意，于是他又告诉徐景辞：“若是将来你未曾坚守本心，彻底入魔，不需要别人出手，我会第一个杀你了。”

    那百年间，他与天道的每一次交锋，都让他在剑道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察觉到了天道的害怕。

    于是，自莫山山之后，他解决了五十多个坏人。再次路过雍州时，他听贺闻洲是与荆渊齐名的道宗大师兄，便出手试探过这个人。

    贺家少主，道宗大师兄，这是一个心思深沉之人。

    贺闻洲是那些“未来”片段中出现过的“坏人”，为道宗，为贺家，算尽一切，但在那时候却也并非是个坏人。

    他放过了贺闻洲，继续去寻找其他人。

    他并非是嫉恶如仇，只是在他心里有一个底线，他手中的剑如同一把衡量的尺子，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他都知道的，九州之中没有所谓的规则约束，只有每个人心中的底线约束着他们。

    有人时时盯着他们心中的底线，有人伸出手探过了那条底线，还有人踩着那条底线，越了过去。

    他也杀过人，可他手上的鲜血都是干净的。

    遇上徐逆之时，他告诉徐逆：“若是能够坚守住本心，你将来的成就将远超你师尊。”

    上一次遇见徐景辞的时候，他已经看出徐景辞的修为已有千年未曾精进过了。

    遇上魔尊玄烨时，他很快便察觉出了魔尊玄烨周身的血腥气息。那是由数不尽的无辜鲜血堆聚起来的力量。

    魔尊玄烨是那个不仅将心中底线死死踩在脚下、还伸出手去彻底毁去那条底线之人。

    若是道主徐景辞视九州修士为蝼蚁，只是冷漠无视与放任不管，那么魔尊玄烨便是仗着自己的力量，彻底放任的去为非作歹、肆意妄为。

    他清楚的知道妖皇扶与道主徐景辞之间的区别，也清楚知晓道主徐景辞与魔尊玄烨的区别。

    他会放过妖皇扶，也放过了道主徐景辞，却没有放过魔尊玄烨。

    ……

    “因为……你是个坏人。”

    楼知亦想了片刻，才出声回答魔尊玄烨的这个问题。

    完的那一瞬，他看见魔尊玄烨身体彻底放下去那一刻眼中浓浓的疑惑与不甘。

    他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废话似的，也并没有奢望一个从一开始就决定以杀戮入魔道的人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沈裴然手中沾染了鲜血。

    他听见楼知亦那句轻声低喃时，似如梦初醒般，神情间隐约有了变化。

    可是……他也是个坏人。

    沈裴然手中握着起相思长剑，剑身上被鲜血染现出漂亮神秘的血色纹路。

    他迟疑地转过身去，却下意识垂眸，不敢去看他的师尊。

    “师尊……”

    沈裴然低声唤了句。

    他低垂的眸光中瞥见他师尊走过来的身影，指尖微顿了下，忍不住悄然将染上鲜血的手藏在了身后。

    就像是上一世……他第一次遇见他师尊的样子。他不敢将他指间的鲜血展露在他师尊面前。

    楼知亦走近后，瞧见沈裴然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的动作，迟疑了下，然后出声道：“你将手伸出来。”

    沈裴然默然伸出那只干净漂亮的手。

    楼知亦微抬下颌，出声示意道：“是另外一只手。”

    沈裴然沉默良久，时至楼知亦抬起手来，他才慢吞吞地将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显露了出来。

    长剑已经被他收了起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染上些许鲜血。

    楼知亦略一垂眸，便猜出了沈裴然为何要将这只手藏在身后不让他看见的原因。

    是他刚才对魔尊玄烨的那句话……吓到沈裴然了吗？

    “师尊。”

    沈裴然伸出的指尖略微蜷缩了下，他似觉得有些冷，轻声低喃道：“师尊，您不要怕我。”

    沈裴然眼睫微垂着，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低低出声道：“不要怕我……”

    话音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之意。

    *

    作者有话要：

    感谢支持。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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