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不会怕你的。”
楼知亦轻声着,瞧见沈裴然伸出的修长手指间沾染上了血迹,他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方雪帕,慢条斯理地替自家徒弟擦拭着那些血迹。
时至楼知亦将沈裴然指间的鲜血彻底擦拭干净了,他又才出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对玄烨所的那些话,也是在对你的?”
沈裴然眉眼间带了几分迟疑,应声道:“是……”
楼知亦又问道:“你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所以觉得我会因此而不要你?”
“我怕,我害怕师尊会不要我。”沈裴然低声道。
眼前人心翼翼的模样,让楼知亦仿若被揪起了心般。他轻声安抚道:“不会的,我不会不要你的。”
“笨蛋徒弟,哪有师尊会不要自家徒弟呢?”
他不是徐景辞,不会放任自己的徒弟坠入心魔纠缠的境地而无法自拔的。
因为他徒弟只有他一个人了。
因为他徒弟将他视作心里的底线。
若是他死了,他徒弟心底那条底线没了,他徒弟会疯的。
“我魔尊玄烨是坏人,是因为他手中沾染了许多无辜之人的鲜血。”
楼知亦抬眸看向沈裴然的眼睛,出声问道:“这样的话,你觉得你也是坏人吗?”
没等沈裴然回答,楼知亦自顾自的继续问道:“你手中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吗?”
沈裴然微掀了眼睫,撞进他师尊那一双清润平静的眼眸深处。他神色微顿了下,眸中浮现出些许迷茫,低声道:“什么是无辜之人?”
“你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并未主动害你,也并未生出过害你之心,他也未曾做过其他坏事。”楼知亦解释道。
“你与他没有丝毫的因果关系。”
沈裴然迷茫出声:“我不知道……”
晏家长老想要杀他,所以他在晏家长老杀他之前,出手解决了那些人。
来到雍州之后,他还杀过很多的魔与很多的人,玄烨旧时部下、徐家派来追杀的人、那些他是魅魔就该死而对他出手的修士……
从一开始,他手中就是不干净的。
“师尊,我手上有很多人、很多魔的鲜血,是不干净的。”
沈裴然轻声着,他想将那双暴露在他师尊面前的手给缩回去。
可楼知亦手指微动,抬手捉住了沈裴然的手,使其慢慢舒展开来。
他道:“你再看看,我已经帮你把那些鲜血擦拭干净了。你的手现在很干净,没有沾染上半点儿鲜血。”
楼知亦安抚道:“不要难过,不要害怕,不要恐惧。”
“九州之中,所有人都觉得魅魔该死,不该活在这世上,可我不这么觉得。”
“没有人会有资格去决定谁天生就不该存在的。”楼知亦出声道,“宝贝徒弟,不要去在意其他与我们无关之人的看法。”
“在我这里,你现在不是个坏人。”
沈裴然敏锐地捕捉到他师尊话语中的关键,迟疑道:“那以后师尊是不是会把我当成是坏人?”
楼知亦轻声笑了下,解释道:“我不是过了吗?只要你手中没有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在我这里,你就不是个坏人。”
“只要师尊一直陪着我,我就不会……”
沈裴然微垂下眸,声音轻缓地道。
沈裴然话音未落,楼知亦便缓缓倾身靠近,在他唇畔落下轻轻一个吻。
楼知亦本想“不要把我当作你的底线,这样不好”,这样就算他真的有朝一日不在了,沈裴然也能一个人好好活着。
可楼知亦思忖着,便望见了自家徒弟眸底深处隐忍的偏执与疯狂,
自家徒弟觉得他不喜,因而一直避免在他面前完完全全显露出偏执与疯狂的一面。
楼知亦想了许久,心里轻叹了声,并未出那句话。
他想:他要努力活下去才行,否则他徒弟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该有多难过啊。
沈裴然声音轻而哑的道:“师尊吻我,是不是就是已经答应我的意思了?”
楼知亦抬眸,却并未出声应答,只是静静去吻他。轻轻的,如同羽毛柔软地拂过,温柔而缠绵,又像是……在亲吻来之不易的珍宝般,心保护着。
他在以此来回应着沈裴然。
沈裴然沉默良久,眼睫轻轻一颤,然后慢慢去回应、迎合,变得主动。
他伸出手去,将人揽进怀中。
他们相拥相吻着,谁也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
但在此刻,他们是在一起的,亲密无间得只有彼此。
许久之后,两人都变得平静。
沈裴然略微倾过身体,抱着他师尊,低低出声道:“师尊,我已经找到那枚雍州秘钥,将九州秘钥全都集齐了。”
楼知亦应声夸赞道:“你好厉害。”
“师尊,您想将世界树种在哪里?”
世界树的复苏,将带动九州灵气的复苏。就是世界树种在哪一州,就意味着那一州将获得远比其他八州更加浓郁的灵气与资源。
若是种在青州,那么青州在不久之后,将是九州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州。
楼知亦想了下,开口道:“你有想法吗?”
沈裴然摇摇头,轻声道:“我听师尊的。”
“那就将世界树种在雍、翼、幽三大州的交界之处吧。”
自上古时代覆灭之后,九州分裂,修士将青、豫、燕、徐、荆、梁六大州称为是修仙界,这六州也是最为繁华之地。
而幽州地处修仙界边缘地带,虽属于人族,却因其各方势力太过复杂与混乱,纷乱不停,远不如六州繁华。
翼州独属于妖族之地,近几千年来,由于妖族与人族交好,关系缓和,其发展比幽州势好。
只有雍州,最为偏僻。
这里常年不见明亮天光,虽然是九州最为辽阔的一大州,却是九州之中最为闭塞之地。
“师尊不将世界树种在青州吗?”沈裴然问道。
楼知亦道:“种在这三大州交界处,才是最好的。”
沈裴然慢慢低下头,以额相贴,贴着他的师尊,好半晌未曾出声。
“师尊,您怎么能这么好,一点儿也不为自己考虑呢?”
楼知亦闻言,轻声笑道:“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有时候,我也是一个不那么好的人。”
“没有。”沈裴然声反驳道,“师尊没有哪里不好。”
楼知亦神情微动,意欲反驳。
沈裴然轻轻贴着他的脸,吻了上来。
好半晌后,楼知亦无奈承认道:“好了,你什么,就是什么吧。”
沈裴然抬起手,握住楼知亦的手,手指轻轻捏了捏他师尊的手腕,轻声问道:“师尊是不是在疼?”
楼知亦斟酌着,应声道:“有一点点。”
那就还是很疼很疼了。
沈裴然没再话,伸手揽过楼知亦的腰,将人横抱起,很快抱回了寝殿。
寝殿内,沈裴然陪着楼知亦。
他轻声哄道:“师尊先睡一会儿,等师尊不疼了,醒来之后,我们就去种树。”
沉睡对于如今的楼知亦而言,是一种身体的保护。
楼知亦躺在自家徒弟怀里,听着自家徒弟给他念的书,意识逐渐变沉。
当楼知亦意识临陷入沉睡之前,他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你不要做傻事……”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沈裴然缓缓倾身,听到了他师尊唤他的那一声“宝贝徒弟”。
他低声回应道:“师尊,您放心,如果您不醒来,我便不会种树的。”
九州的生死、上古仙界的重启、众人的飞升契机,与他何干呢?
从始至终,他要的,只是他师尊一个人而已。
……
在沉睡之中,楼知亦好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是他上一世的那些记忆。
除却身为普通人的那一世之外,他还活出过一个上一世。
那是他与沈裴然的第一世。
九州,剑宗,道宗,五大世家,五大神器之主,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除了没有那一本所谓的原著——《修仙之绝对掌控》。
上一世的核桃,也只是世界树核心,并没有伪装成所谓的“系统”。
他从天道那里得知未来的片段,用了一百年去等未来徒弟的出现。天道没有告诉他,他的未来徒弟会于什么时候出现在剑宗。
那时候,他猜测:大概是徒弟十八岁生辰过后,他就能见到自家徒弟了吧。
他千岁天命侵袭之时,他特地用了一年的时间来闭关养伤,准备着出关后就去接他徒弟。
也就是在这一年,天道将他一切感知尽数蒙蔽。
也就是在这一年里,沈家发生变故,他的好友陨落,他未来的徒弟成了沈家尚且还活着的最后一人。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未来的徒弟流落燕州,无依无靠,只得进地下黑市,靠擂台赚取路上所需的灵石。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未来的徒弟被晏家人一路追杀,他送于他未来徒弟的拜师信物破碎,而他却没有任何感知。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未来的徒弟性情大变,原本的少年意气风发与美好被折损,化作了沉默寡言、敏感冷漠与心翼翼的脆弱。
他好好的徒弟,本来拥有着风光无限的家世,拥有着和睦相处的亲人,拥有着绝艳的天赋,拥有着最美好的性情,意气风发,未来可期。
可是,这一切都毁在了这一年当中。
他出关之后,见到的是一个面对他会害怕的、会将手背在身后怎么也不肯让他看的、会心翼翼时时揣摩着他想法并不自信的沈裴然。
他心疼而难过,却又无法再次回到一年之前去阻止沈家的灭亡。
他只好轻轻将少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捉到身前,慢慢擦拭尽少年手指与掌心的鲜血,然后对少年:“不要怕,往后我会护住你的。”
他牵起少年的手,迎着剑宗所有弟子投落而来的目光,慢慢走过云海广场,让所有人知道他身边的少年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上林春中落满了雪。
他对少年:“你不要看上林春现在满是雪,从前可是常年春色,是剑宗最美的剑峰。”
“等将来雪彻底融化后,你就能看见剑宗最美的剑峰了。”
少年没有话,只是心翼翼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应了声。
在上林春的时候,起初少年在夜里总是睡不着,就算是睡着了,也很快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他一开始是不知道的,直到下一个月圆之夜时,他夜里疼得不行,起来出了院子走动,便发现了少年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在桌前静坐一夜的秘密。
少年心翼翼将他当作是外人,不肯在他面前暴露半点痕迹,也不肯与他明。
他想了很多种方法,起初是想着弹安神曲,但他音律不好,弹得难听。
他只好去集市上搜寻很多种类的安神香。
买来安神香,他想到少年不肯同他明,就对少年道:“你作为我的徒弟,每日夜里都来给我点安神香,等我入睡之后,你再回去。”
少年不会拒绝人。
从当日夜里开始,到了特定的时候,少年就来敲他的门,声对他:“师尊,我来为您点安神香的。”
在他屋内点过安神香后,少年站在房间里,很是无所适从,只孤零零地僵着。
少年身形单薄又清瘦,抿紧薄唇的模样就像是受了欺负的可怜儿般。
明明旁边就有椅子可以坐的。
那时候,他无奈又好笑的对少年道:“你坐椅子上,看会儿书,等我入睡之后,帮我掐灭灯,再回去。”
少年睁着一双漂亮又无辜的眼睛,沉默望着他,然后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间,不敢去动他的书。
他只好以命令的语气道:“看书,别看我。”
少年像是受了惊吓般,迅速垂下眸,抬起手来,将桌上的书翻开来看。
安神香的清淡香气很快溢散于屋内。
少年修为浅,抵不过安神香的效果,很快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每到这时候,他才从床上起身,将人抱到了床上,给少年盖好被子,掐灭了灯。
屋内顿时暗了下来,他目力好,少年精致的面容轮廓显现于月色之下,漂亮又乖巧。
安神香让少年熟睡了一整夜。
时至天亮之后,他照顾过那些灵植,回到屋内时,少年才醒了过来,抱着被子,蜷缩在床的一个角落里。
见他走进屋,少年眼睫微抬,睁着眼,又用那样一种无辜又茫然的目光,沉默地望着他。
那时候,他忍不住去想:他徒弟什么时候才能开心一些呢?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
得到他,就是他徒弟最开心的时候。
于是,他纵容着他徒弟的所有行为,满足了他徒弟的所有请求。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让徒弟得到他。
他希望他徒弟开开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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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感谢支持。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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