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裴然一直都在收集九州秘钥，却不是为了开启上古仙界，也并非是为了九州灵气复苏，而是……为了他。

    楼知亦僵立于原处，他看不清此刻屏障之内被薄雾所笼罩的情况，也不知道沈裴然现在的状况。

    以此处屏障为中心，平原周遭所有的力量被尽数吸纳进屏障之内。

    楼知亦思忖片刻，再度抬起手来，意欲去触碰眼前将他隔绝在外的屏障。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原本依附于他手腕间的绯色薄雾缓缓聚拢。

    轻细的拉扯力自他手腕处传来。

    楼知亦见状，轻声低喃道：“你不想让我进去吗？”

    绯色薄雾似有意识般，亲昵地攀附在他手间。

    自其传来的力量没入他灵脉之中，为他缓解了疼痛。

    楼知亦与那绯色薄雾僵持着。

    现在屏障内的情况未明，他又无法、也不能破眼前隔绝他的屏障，只能静静站在原处。

    周遭三种不同力量迅速席卷而至。

    如此大的动静必定会惊动其他人。

    楼知亦思及此，从储物空间中取出数枚碎玉，掷于虚空之中。

    碎玉光华浮现，很快构连成一处阵法，隐匿于虚空间。

    他虽然不能完全将此地动静隐匿，但是却可以暂且阻止这种动静向外传播的速度。

    做完这一切后，楼知亦轻垂眸光，落于自己手腕间那根红绳之上。

    他抬起手来，指尖处涌出一抹灵力，唤醒了感应铃的灵性。

    周遭有风轻拂过来，带动楼知亦手腕间的感应铃，发出轻细悦耳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与他相距数步之远的沈裴然似有所感应般，缓缓睁眼。

    沈裴然手腕间感应铃的声响唤醒了他。

    他垂眸望去，伸出手指，轻轻拨动那枚的感应铃。轻悦铃声随即响起，像是在向外界传达着什么般。

    “师尊……”

    沈裴然轻声唤了下。

    在他面前，是九把秘钥与世界树核心。

    “你准备好了？”世界树核心询问道。

    “嗯。”沈裴然应声道。

    于是，世界树核心不再出声。

    自它核心之间，泛起幽幽又无形的波动，像是某种神秘而浩瀚的气息般。

    那是这个世界的各种规则之力。

    沈裴然望着眼前无数勾织成线的规则之力，忽的回想起了上一世他师尊离开之后的事情。

    九州秘钥一一现世。

    他与世界树核心合作，将秘钥尽数收集起来。

    他的本意原本是毁去这些秘钥的。

    既然他师尊没了，那这个世界重现上古仙界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无论是上古时代的覆灭，还是后来九州秘钥的重新现世，都是顺其轨迹而生。

    当最后的雍州秘钥现世那一日，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感应到了他意欲毁掉着九州秘钥的想法，那一瞬有个声音告诉他：“只要重聚九州秘钥，令世界树复生，你就有机会救你的师尊。”

    他向来不受任何的蛊惑或是利诱，可在那一瞬，他却真的迟疑了。

    万一呢？

    若是真的能够有机会，救回他的师尊呢？

    于是，上一世的他没有毁掉九州秘钥，而是将九州秘钥聚集起来，连同他手中的世界树核心，令世界树重生。

    世界树重启之时，所有规则将在那一瞬一同重现。他也知道了所谓的机会是什么。

    规则之力能够带一个人回溯过往已有的时间历史。

    那时候，他真的以为有了救他师尊的希望。

    一个世界里，不可能出现两个沈裴然。

    他所能回溯的时间线，是在他出生之前所有的时间。

    当他第一次回溯时间线的时候，他回到的是百余年前。那时候，是他师尊第一次感应到天道的时间，也是他师尊第一次知晓未来有他存在的时间。

    他师尊本就有机会颠覆天道，重造九州。

    天道不复存在，祂所设下的天命自然迎刃而解。

    可天道威胁他师尊，未来有他，还有剑宗和九州所有的修士，而他师尊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去颠覆天道，让九州连同所有修士而不复存在呢？

    他想做那个坏人。

    在他师尊感应到天道的时候，帮他师尊毁了天道。就算未来将不复存在，他也会因此而消失，他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失败了。

    时间在他面前往前推移，他看见了他师尊每一次与天道的博弈，一次又一次，他的师尊越来越强大，而天道也越来越忌惮他的师尊。

    直到时间推移至他出生之前，时间回溯的力量消失。他回到了现世正确的时间里。

    当他回到现世时间之时，世界树核心骂他：“沈裴然你疯了吗？竟然想着要在过去毁掉天道。”

    “如果天道在过去没了，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连你也会消失的，主人他也不会再记得你，你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彻底消失。”

    那时候，他回答道：“我是疯了。”

    他早就疯了。

    “好在你没有成功。”

    第一次回溯时间失败之后，他很快便开始了第二次的回溯时间。

    之后每一次的时间回溯，都会有各种各样不可控的因素来阻止他的所有行动。

    每一次的时间回溯都以失败告终，而他一次次的游走于过去，见证了在他还未出生之前他师尊全部人生轨迹。

    他开始意识到，世界树复苏之后，对他开启的时间回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是天道针对他所设下的一个骗局。

    所谓的时间回溯，不过让他一次次的充当见证过去的时间过客。

    他无法插手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过去的历史，只能眼睁睁看着过去一次又一次的去重复既定轨迹。

    而在每一次时间回溯之后，他终将回到那个正确的、却没有他师尊的时间里去。

    自他师尊离开之后，他那九百年的时间，便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回溯中漫长地消磨殆尽。

    “沈裴然，这一次你想回到什么时间去？”世界树核心出声问道。

    这是它上一世不断对沈裴然重复过的话。

    沈裴然望着眼前纠缠在一起的各种规则，从中找出了他上一世最为熟悉的规则之力，抬手将那种力量抽了出来。

    沈裴然平静道：“这一次，我想回到上古时代天道制定天命的那一刻。”

    世界树核心听到这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吗？那可是十万年前！”

    时间回溯的意思是，当沈裴然回到哪一个时间点时，就必须从那个时间点推移经历至他出生之前，到达时间相驳的那一瞬，沈裴然才能回到现世之中正确的时间上来。

    沈裴然若是回到十万年前，就算他得知了天道制定天命的规则和漏洞，也不能立刻回到正确的时间点来。

    他必须经历十万年的时间，直到他出生之前的那个时间相驳的时候才能回来。

    除了天道，没有人能活十万年。

    天道是神一样的存在，没有感情，没有欲求，机械而冰冷，只是一团规则意识。就算祂再活十万年、百万年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可沈裴然是神吗？

    不是，沈裴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欲求。他若是要活上十万年，会疯的……不是会疯，是会彻底变成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怪物，就像现在的天道一般。

    隔壁宗门的徐景辞还没活到一万年呢，后来都变成那副鬼样子了。

    它无法去想，当沈裴然在过去活够十万年之后，再回到现实时的情况。

    “我觉得你还是换个别的时间……”

    比如就回到上古魅魔一族还没有覆灭的时间里，知晓如何彻底觉醒魅魔血脉就行了。

    世界树核心的话还没完，便被沈裴然出声断，他道：“若是……还有别的意外呢？”

    他无法再经历一次失去他师尊的绝望了。

    他不会再容许有任何的意外来干扰了。

    他要回到天道制定天命的那一刻，将所有的意外算尽，绝不能再出现任何不可控制的因素。

    没关系。

    过去十万年，当他回归现世之时，也只不过是缓缓一瞬而已。

    沈裴然话音落下之时，自他手中的规则力量不断扩大，转瞬将他侵袭吞没。

    世界树核心听到那清脆悦耳的铃声停了一瞬。

    ……

    “要有天地，要有日夜交替，要有四季变化，要有山川河海……”

    “万物皆可修炼。”

    “灵气，魔气，妖气。”

    “他们能够感应到天地规则力量，可修炼大道。”

    白茫茫的空间里，一个光团上下跳动着，不断响起一道又一道的声音。

    随着这些声音的出现，这处空间开始向外延伸扩展，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晰，天地开始有了轮廓，山川河海被尽数勾勒而出。

    一个世界在这个光团的声音之中，被构建出来。

    “还有呢？还有什么？”

    “还有历史不可违背。”

    沈裴然出现之时，天道制定下最后一道天命。

    天道感应到他的存在，祂问道：“你是谁？”

    沈裴然看着眼前滚动过来的光团，天道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并不意外。

    这时的天道还远不如十万年后那样强大。可他不能动手，不能动手毁了天道。

    若是天道毁了，十万年间所有的时间将不复存在。

    “我从你身上感知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天道迟疑着，慢慢滚动靠近。

    “你从十万年后来……”

    天道完，当即又否认道：“不对，不对，你究竟是谁？”

    天道陷入沉默，好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某一瞬，祂终于感应到了什么，出声道：“你是杀掉我的那个存在。”

    “你为什么要杀我？”

    “是因为……我在与你的博弈之中，输了。”

    “可是，你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我死后，你取而代之，你制定的新天命是什么？”

    “因为你爱上了一个在我天命之中的人，而那个人又是因为我的天命而死的，所以你杀了我。”

    “然后，你制定的新天命是回到有那个人的时候。可那个时候，你爱的人还是会死，所以你回到了我制定天命的时候，想要救回你爱的人。”

    天道不断猜测着，又道：“你快告诉我，我猜测得对不对？”

    沈裴然安静地听着天道的每一个猜测，却并未出声。

    天道的每一个猜测都是对的。

    在那九百年间，他明明知道自己每一次的时间回溯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并不能改变什么。

    可他却从未想过要放弃。

    他在那九百年间越来越强大，直到最后一次时间回溯结束之后，他做了他师尊当年没有做的事情。

    他动手解决了天道。

    新旧天道的更替，意味着旧天道所制定的一切天命都将不复存在。

    那时候，世界树已经复苏，成长为足以支撑一个没有旧天道的九州继续维持下去。

    天命崩塌之后，他彻底掌握所有的规则之力。

    他为新纪元制定的新天命，无关乎九州，无关乎所谓的飞升契机。

    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所求的……只不过是让他和他师尊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时的机会而已。

    他求了一个为他师尊逆天改命的机会。

    新纪元中，当所有人因为一个新的修行盛世即将到来而欢呼时，他独自回到了上林春。

    师尊还没有陪他看过大雪融化的上林春。

    可是，那时候上林春的雪永远也不会再融化了。

    他听见那些人的欢呼，安安静静心着，然后陷入了永远的沉睡之中。

    ……

    “对。”沈裴然应声道，“你猜得没错。”

    天道化身的光团跳了下，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敢回到十万年前？你不怕你活过十万年之后，你爱的人会怕你吗？”

    “他不会怕我的。”沈裴然想到他师尊，眉眼间泛着的冰冷似微微融化了般，他轻声低喃道：“他怎么会怕我呢……”

    天道还是觉得奇怪，可祂却也奈何不了这个来自于十万年后的家伙。

    这是祂所制定过的规则之一。

    祂滚动着身形，继续往前跳去。

    沈裴然静静看着天道化身的光团蹦蹦跳跳的离开。

    就算是此时的天道，在离开之后，也很快就会忘记他曾经出现过在这里。

    等到下一次，天道再见到他时，依旧会问他是谁，继续将此刻所猜测过的，再次猜测一遍，然后放任他的存在。

    这十万年间，将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他的存在。

    沈裴然在原处站了许久，才缓步而行，量着十万年前的世界。

    这时候的世界，还没有魅魔一族，也没有空灵一族。就连人族，亦是最为弱的存在。

    这时候，是妖族最为强大的时代。

    人族会依照天道所制定下的天命，慢慢发现修炼的方法，利用虚空中现有的充沛灵气，继而走上修炼之途，来抵御妖族的来犯与侵吞。

    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之中，有人发现虚空之中除了可供修炼的灵气和妖族修炼的妖气之外，还存在有别的力量。

    有人尝试修炼虚空中的其他力量。

    一开始，并没有人成功。

    无数人为此而殒命。

    万年过去之后，终于有人尝试修炼其他力量成功。

    那人发现修炼这种力量远比修炼灵气时所得到的修为强大很多，他抛却了灵气修炼的方式，专注修炼起这种力量。

    这是第一个修行魔气成功的人族修士。

    自那之后，有人得知除了灵气修炼之外的捷径，纷纷跟着那人身后修炼。

    万年的时间并没有让人族强大到足以与妖族抗衡的地步。

    而第一个修行魔气成功的人开始发现魔气改变了他的体质，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

    这便是最初的魔族。

    天道最初制定好的天命继续按照既定的轨迹去运转。

    人族之中，选择修行魔气的那些人另立一脉，成了魔族。

    万年之后，当魔族逐渐强盛起来时，他们有了能与妖族抗衡的实力。

    各自占山为王的妖族被魔族中人驱逐出境。

    自那之后，属于妖族的时代过去，魔族开始横行于各地。

    之后的万年，妖魔混战，是属于妖魔的时代。

    大概是风水轮流转。

    魔族横行的那万年间，他们压起妖族来，好不犹豫。

    魔族越来越强大，妖族势力被不断削弱。

    在此期间，最初修行魔气的那些人尽数陨落。新生魔族开始看不上弱的人族，他们自命为天命魔族。

    沈裴然从十万年前走向六万年前，他作为一个时间过客，并未参与其间的任何事。

    有人看见过他，意欲同他结交，却又在转身之后，将他的存在彻底忘记。

    有人想要杀他，却在找好利器之后，忘记了自己找利器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在历史长河中，没有人会记得他。

    五万年前，魔族就像当初的妖族，达到鼎盛时期。

    除了沈裴然，没有人再知道，最初的魔族也曾是人族，是由人族分出去的一族。

    当初在妖族的欺压之下，他们本是为了寻找强盛之路而选择修魔的，如今却已经彻底忘记了过去。

    魔族再也回不去了，也不再想要回去了。

    在此期间，沈裴然再次遇见了天道。

    天道不再化身那个光团，而是拥有了类人的外形。

    当祂看见沈裴然之时，感应到这个人周身的气息，将四万年遇见过这个奇奇怪怪的人那段记忆给想了起来。

    “原来是你。五万年过去了，你还能坚持多久呢？”天道出声问道，“你还记得你所爱之人的容貌吗？”

    沈裴然平静道：“从未忘记过。”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

    天道转身离开。

    祂当初所制定的既定轨迹继续往前推移着。

    在这两万年，妖族被魔族不断压，早已不复当初繁盛。

    与此同时，人族规范修炼境界，在他们之中出现第一名大乘修士。

    此后万年，妖族开始与人族合作。

    万年之后，在天道的布置之下，人族、妖族、魔族三族鼎立，开始进入上古时代。

    魔族开始修养声息，在其内部出现无数分支。他们虽然都修行魔气，但是却因为修炼方式的不同而开始分族。

    魔族永远在内乱。

    而人族在有了第一个大乘修士之后，开始崛起。他们划分了清楚的修炼境界，开始有规律的探索修炼方式。

    第一个道修应运而生，他开始传道修之法。后世人将其称为天生道体。

    这是天道所制定的又一个天命。

    道修的出现，让人族发展起来。

    而魔族在内乱之中，产生了上百分支。各自分支开始为自己命名。

    魅魔一族，便是这时候出现的。

    最初的时候，魅魔一族尚且弱。

    可他们擅长揣摩与学习，在短短千年之内就成长为了魔族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族。

    魅魔一族的出现，再度令魔族开始繁盛。

    可这却并非是天道想要看到的，于是祂再一次出现。

    天道看见沈裴然，再一次回想起了过去两次见他的记忆。祂看着魅魔一族，又看回沈裴然，肯定道：“原来，你来自魅魔一族。”

    天道转头再次忘记了沈裴然的存在。

    魅魔一族的出现，对于天道而言，是个意外。

    为此，祂以自身作为例子，凭空创造出了新的一族，借此来抗衡魅魔一族。

    祂所创造的那一族，一出生便确定了一生的修为高度，自幼便灵力强盛。

    这一族是为抗衡魅魔一族而诞生的，拥有着最好的灵力天赋。

    魅魔一族主破坏，于是这一族便主修复。

    魅魔一族可容纳所有血脉力量，将其同化，于是这一族便排斥所有的血脉力量。

    天道知道在过去，魔族亦是人族，于是祂在赋予这一族新生之时，定下天命：“空灵一族族人寿元不过万载，若与人族相结合，必受天罚。”

    “若天罚未灭，其杂血寿元不过千载。”

    “灵力衰减，修为跌落，容貌不复，道消，身陨，此为天人五衰。”

    空灵一族最为强大，却也最为短盛。

    因为空灵一族是天道为抗衡魅魔一族而诞生的，所以两族天生便是死对头。

    不死，不休。

    所以，当上古魅魔一族彻底覆灭之后，盛极一时的空灵一族随着一起，只得隐匿于空灵境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未来的某一日，空灵一族会彻底消逝，或者因为魅魔一族的重新出现，而重现九州。

    当天道亲口下这些话时，许久未曾有过心绪波动的沈裴然缓缓抬眸，盯着不远处的天道。

    魅魔一族是既定历史轨迹中的意外，而空灵一族应其而诞生，相生却又相克。

    所以，他师尊的天命解法，才会在他身上。

    天道感受到凝实的杀意，转过身来。

    祂见到沈裴然的那一刻，再度想起过往遇见沈裴然时的那些记忆。

    “你的心……动了。”

    *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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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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