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裴然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而是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天道。

    他无法不去承认，当他亲眼见证天道制定天命之时，心中对祂生出了无尽杀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吗？”天道突然问道。

    沈裴然并未出声应答，天道便自顾自地回答起来，开口道：“没有别的原因，我亲手创造出来的这一族，拥有着远超其他种族的天赋。”

    是成神的天赋。

    空灵一族本就是祂根据以自身作为创造条件，所创造出来的。祂赋予他们极高的天赋与灵力，从其一出生，便走在了其他族的前面。

    若是不为空灵一族设置好寿元限制，将在未来出现数位……甚至是数十位可堪成神的存在。

    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天道，祂怎么能容许自己当年随手创造出来的种族以下犯上，夺了祂的天道之位呢？

    因而空灵一族就算灵力再强，也只能拥有万载寿元。

    至于为何要特别限制空灵一族不得与其他血脉相结合……

    祂视万物为蝼蚁，怎能容许以祂为创造条件而创造出来的空灵血脉被其他血脉力量所玷污？

    若不是因为沈裴然从十万年之后来，又是将来会亲手解决掉祂的那个强者，祂根本不会跟他在这里什么。

    祂将万物当做是蝼蚁，沈裴然既然能够在未来杀死祂，就证明他可以将这个人从蝼蚁的行列之中给提升上来。

    天道：“你不知道，你所爱之人的存在，在我这里，本就是一个大忌。”

    “铮！”

    这是沈裴然时间回溯之后的第一次出手。

    祂手中起相思长剑倾出的瞬间，剑意横扫而出。

    天道瞧见沈裴然手中长剑席卷而来的力量，眸中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兴致勃勃地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在数万年后将会出现的修行力量吗？

    就算天道早在诞生之时，便算好了世界未来的运行轨迹，可此刻所见依旧超出了祂的预料。

    魅魔一族是意外，眼下祂又得知了另外未知的力量存在。

    沈裴然不为所动，径直出剑。

    就算他在时间回溯中的出手，其力量并不能伤及天道分毫，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出手。

    “你如此愤怒，却始终让我无法理解。”天道不解道，“你是十万年后第一个能够解决掉我的存在，为何还要去在意一个蝼蚁的死活呢？”

    站在祂的角度上来，自祂诞生了属于自己的意识开始，祂根本不会爱上那些被祂视为蝼蚁一般的东西，更别是为了一个蝼蚁，不惜跨越十万年的时间，去寻找救一个蝼蚁的方法。

    真无聊。

    天道漫不经心地想着，当那股属于祂未知范围的力量再度袭来时，祂根本没有出手抵御。

    在祂看来，祂所制定的规则之内，现在的祂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因而，当沈裴然一剑刺来，令天道本源力量出现溃散之时，祂面容间第一次出现了惊愕的神情。

    “怎么会这样呢……”

    天道意识陷入沉睡之前，祂仍旧低声喃喃着，带着不解与疑惑。

    当祂闭眼的那一瞬，祂记忆中有关于沈裴然的记忆再一次消失不见。

    这是祂当初制定下的规则之一，当时间回溯之时，没有谁会记得时间过客的存在。

    就连祂也不会记得。

    下一次！

    只要沈裴然还在这一趟时间回溯之中，下一次祂再次见到沈裴然，当祂的记忆再度回来之时，祂一定将心中的疑惑向沈裴然逼问出来。

    天道不甘极了。

    沈裴然望着天道消失的地方，心中生出些许明悟，低声道：“错了……”

    天道错了，他并非是十万年之后第一个能够伤到祂的人。

    他师尊才是第一个能解决天道的人。

    上一世，他借助世界树的力量，才将天道解决。而这一世，他却不用借助世界树的力量，就能重伤天道。

    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这一世，他并彻底去走魅魔一族的道。

    他只是沿着他师尊的剑道在往前走。

    如今的他还未走到他师尊所走过的道之终点，便能将天道重伤了。

    他师尊是往后数万年间唯一一个将剑道走到极致的存在。

    他师尊是能杀天道、却没有伤天道，而他是想杀天道、却不能去杀天道。

    他师尊心中的底线，是九州众生，而他的底线，只是他师尊一人而已。

    他想解决掉所有能威胁他师尊的麻烦。

    沈裴然收了起相思长剑，往修仙界行去。

    空灵一族既已诞生，接下来便是空灵一族与魅魔一族中的争斗。

    他要去见证这一切。

    此时，距离上古时代的覆灭，只剩下两万年不到的时间。

    上古魅魔一族内部已经形成了森严的血脉等级制度。其中，魅魔血脉最为强盛的五大分支，被称为是皇族血脉。

    沈裴然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在这五大皇族血脉之中，并未感应到该是自己祖上的那一支魅魔血脉力量。

    于是，他继续去寻找。

    其间，他遇见过来自于空灵一族的人。

    这时候的空灵一族身上带着浓郁的神性气息，是令所有魅魔都厌恶的气息。

    他也不例外，这样的气息会让他生出来自于本能的抗拒与厌恶。

    可每当在这种时候，他便会想到他的师尊，他师尊身上的空灵气息并不浓郁，甚至可以是淡薄到了极致。

    然后，他就会努力去适应这样的气息，直到他彻底适应了来自于空灵一族身上所携带的神性气息。

    他克服了他身为魅魔一族的本能。

    一想到他的师尊，他便不会再对这样的气息生出任何的厌恶之意。

    空灵一族出现的第五千年，沈裴然遇上一个被空灵一族重伤的魅魔。

    过去两千年，无论他遇上多少受伤的魅魔，都不会为他们而停下脚步来。

    可这一次，他却停了下来，平静出声道：“你伤得很重。”

    这个魅魔是一名女子，容貌艳丽，美得不可方物。可令沈裴然驻足的，却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这个魅魔眼尾处似精心描摹的绯色桃花。

    沈裴然出声道：“往东再走五里，是一座人族城池。往南走三十里，是一座魔族城池，在途中你会遇见空灵一族的追杀。往北走，是妖族聚集地。”

    他将距离此处最近的三座城池告知给了这名魅魔。

    人族与魔族虽是敌对，但这时的人族见到魔族，却并非是后世见之必杀的情势。

    妖族向来看不惯魔族，遇见魔族，会痛下杀手。

    而去魔族城池是一个极好的养伤去处，但是在这途中可能会遇见空灵一族的追杀。

    “你选择哪一个方向去走，就记住要一直往前走。”沈裴然道。

    当他离开之后，这些话会尽数消失与这个魅魔的记忆之中。若是不坚定，这个魅魔会多走许多弯路。

    这个魅魔沉思许久，出声感谢道：“前辈，我知道了。”

    沈裴然又问道：“你是纯粹的魅魔一族吗？”

    “不是，我曾经是一个人，后来因为魅魔的血脉力量觉醒，这才成为了魅魔。”

    “前辈想要问我是如何觉醒的？”魅魔开口解释道，“前辈手中的剑，是魅魔一族的圣物。”

    她虽然不知道这件圣物是如何到眼前这个前辈手中的，但是魅魔一族的圣物绝对不可能会流落于他族之人手中。

    “是。”沈裴然平静道。

    眼前的魅魔摇头迟疑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觉醒的。”

    “但是……我想与前辈做个交易，等我死的那一日，我会留下我的本源力量，让前辈探知如何觉醒魅魔血脉。”

    沈裴然出声道：“你的条件？”

    “我想问前辈，前辈并非人族道修，也并未觉醒魅魔血脉，修炼的是什么力量，成就今日修为的？”

    上古时代，人族修士以道法作为修炼法则，所有的人族修士都可称作是道修。

    这时候，就算有刀有剑，也只是道修手中一柄利器而已。

    第一个剑修的出现，是在上古时代覆灭之后。

    在上古时代，无论是天道，还是眼前这个魅魔，都对于这种未知而特别的力量而感到好奇。

    沈裴然闻言，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起相思长剑，淡声道：“我是一名剑修。”

    “剑修，是以剑当做一种修炼手段的修士吗……”这名魅魔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多谢前辈告知。”

    她慢慢转身，往前走去。

    沈裴然看向这个魅魔离去的方向，她是往东方的人族聚集地走去的。

    大概是两百年后，沈裴然听魅魔一族中出现了一统魅魔所有分支的魅魔。

    然而，这个魅魔并非是五大魅魔皇族所出。

    后世之中，对于这段历史有过只言片语的描述。沈裴然也在当年那处残破秘境之中，得到过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

    后来，这个魅魔是魔族之中第一个与人族交好的魔。当她统一整个魔族之后，她与人族大能结为姻亲，以此来表示魔族与人族之谊。

    此后五千年，是人族与魔族友好交流的时代。

    就连空灵一族也因为魅魔一族与人族交好而暂且停熄了对魅魔一族的追杀。

    上古时代在一个各族平衡的时间里，达到鼎盛。

    破这种平衡的，是后世之中所记载的上古一战。后世记载，上古一战是因为魔族率先发丝争端，以人族那位正道尊者亲手伏诛自己的道侣而开始的。

    沈裴然出现之时，周遭正在陷入一场大战之中。

    道宗伏诛台上，鲜血流淌而出。

    那位眼尾处勾带出一抹绯色桃花的魅魔族长低伏于高台之上，听着周遭兵戈相交的声音。

    冥冥之中，她似有所感般，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自战场之中走来的男人。

    魅魔一族的容貌在万族之中，也属于最上乘之列，他们身上带着靡艳而不加任何掩饰的魔性。

    可她从未见过哪一个魅魔周身既带着浑浊的魔性，却又携有如同沁凉冰雪般干净的神性。

    沈裴然穿过战场，周遭血腥都无法近他周身。

    他缓步走上道宗的伏诛台，静静望着眼前陨落已成必然的魅魔族长。

    “我依照约定，来取你的本源力量。”

    沈裴然平静罢，指尖涌出一抹灵力，转瞬落于魅魔族长的眉心。

    于是，魅魔一族的族长短暂回忆起了五千余年前那场短暂的交谈。

    她慢慢低垂下眼，轻声道：“前辈，我会依约留下我的本源力量。”

    “前辈，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剑修究竟是什么？”

    沈裴然闻言，缓缓看向眼前快要失去全部生气的魅魔族长。

    他知道眼前的魅魔族长并非是想要询问剑修是什么，淡声道：“两千年后，上古魅魔一族随着上古时代一同覆灭。整个世界划分为九州，魔族占其中一州。九州之中，但凡是出现魅魔，必定是人人追杀的对象。”

    “那前辈呢？”魅魔族长不甘的问道。

    她当上魅魔一族的族长，为了魅魔一族的强大，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结果到头来换得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有人一直在保护着我，他想要看着我成长起来，慢慢变得强大起来。我在他的期许与庇佑之中，有了今日的修为。”

    这话时，沈裴然平静的眉眼之间带着些许的温柔。

    魅魔族长怔怔望着，迟疑了好一会儿，将自己的本源力量剥析了出来。

    她轻声低喃道：“前辈，我大概……知道你为何无法觉醒……魅魔血脉了……”

    “前辈身上的神性……越来越重了。”

    魅魔一族永远是魔，怎么会拥有神性呢？

    可当她看到这位前辈从充满血腥气息的战场穿越而来，对周遭一切的遭遇都视若无物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这世上唯一的神是天道。

    而这位前辈越来越像神了。

    沈裴然得到与他属于同一支魅魔血脉的本源后，用了两千年的时间来剥析其中的本源力量。

    在此期间，魅魔一族经过两千年的折腾，彻底随着上古时代一同覆灭。

    上古时代覆灭之后，世界树枯萎，灵气面临枯竭，便有了九州的划分。

    魔族与妖族在上古一战中损失惨重，不复昔日辉煌，分别占据雍州与翼州之地，休养生息。

    与此同时，空灵一族隐居空灵境，不再行走于九州之中。

    上古时代的结束，迎来了真正属于人族的时代。

    剑修，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沈裴然将得到的本源力量彻底剥析清楚之后，他又用了数千年的时间去消解自己周身存在的所谓“神性”。

    当沈裴然出关之时，恍然间望见天幕中明亮的日，忽的意识到……他已经快有十万年未曾见过他的师尊了。

    沈裴然离开了幽寂无人之地，很快来到距离最近的人族城镇中。

    城门前有守卫驻守，对进出城门的修士进行排查。然而，当他们排查至沈裴然时，却是无意识地彻底忽略掉了沈裴然的存在。

    沈裴然走进城内。

    来往的修士之中，大多数是道修。

    长街上，人群熙攘，叫卖声不绝。

    集市间，摊主奋力吆喝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热闹。

    只有沈裴然一人，明明随着人群一起走动，却像是彻底游离于人群之外般。

    街道两旁是林立的店铺，丹药、法器、符箓等。

    沈裴然在城中走了很久，时至某一刻，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从店内溢散出丝丝缕缕的气息，沈裴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第一次主动走进这家店。

    店中执事见有人走进来，连忙招呼道：“这位客人想要买些什么吃食？”

    吃食？

    沈裴然缓缓抬眸，眸光从柜阁间一一略过，最终走到了其中一个柜阁前，停了下来。

    执事弟子见状，出声道：“客人是要买糖啊。”

    沈裴然盯着柜阁中的糖看了好一会儿，开口询问道：“糖……是甜的吗？”

    执事弟子一听这话，虽然在心里对于这位客人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脸上神情却是得意起来，解释道：“不是我啊，我们店中的糖可是城中卖得最好的了，这糖甜而不腻，可好吃了。”

    随即，他看向这位容貌极为出众的客人，出声问道：“这位客人想买多少糖？”

    沈裴然闻言，怔怔望着柜阁中的糖。

    执事弟子面对眼前这位奇奇怪怪的客人已经见怪不怪了，道：“一般来，每位客人来这里，都是买一袋一袋的糖。”

    “这位客人要来一袋糖吗？”

    沈裴然点点头。

    执事弟子顿时喜笑颜开，连忙为沈裴然装了一袋糖，来到柜台上结算，出声道：“这位客人，一袋糖是三块灵石。客人今日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里给第一次来的客人少算些灵石，两块灵石就行。”

    沈裴然想了很久很久，久到执事弟子面容间的笑容都已经消失了，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位客人该不会是没有灵石……”

    执事弟子的话还没完，自高高的柜台旁边，很快被推上来两块灵石，并伴随着一道充满稚气的声音响起。

    “喏。”

    “这里是两块灵石，我帮他给了。”

    这道充满稚气的声音继续道：“我看这个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不像是要赊账的人，大概……是忘记带钱了吧？”

    执事弟子听到这道声音，从高高的柜台上略微探身，望见了站在柜台前的少年，出声道：“又是你啊，这一次也是来买糖的吗？”

    少年肤色瓷白，面容间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稚气，一双黑润清亮的眼睛因其笑容，而微微弯出两扇漂亮的半月牙。

    “我这次就要半袋糖好了。”

    *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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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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