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荆州之旅，让楼知亦有了意外之喜。

    他知道了沈裴然的名字，同沈裴然交换过灵讯，偶尔起早去早市吃馄饨的时候，总能遇上隔壁这位新邻居。

    后来，楼知亦干脆主动邀约，在早起之时，去敲开隔壁的院门，和人一起去早市。

    即便过了快一个月，他这位邻居似乎依旧不善言辞。可他总觉得沈裴然不该是这样的。

    再后来的某一日午时，楼知亦结束练剑之后，嗅到了从隔壁传来的食物香气。

    当他放下剑的时候，院门被敲响。这是楼知亦记忆之中第一次看见沈裴然主动来敲他的门。

    沈裴然问他要不要过去一起用午膳，他欣然同意。

    然后，他发现沈裴然做的每一道菜都是他所喜欢吃的。

    楼知亦还发现了很多很多的破绽。

    沈裴然会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还会做很多他所喜欢的菜，还很了解他的所有喜好，知道他喜好甜食，喜欢漂亮而好看的事物，还知道他是剑修，清楚他的本命长剑是折影剑。

    可当他每一次主动询问之时，这个人却又恢复了沉默的状态。

    这里面一定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

    楼知亦默然心道。

    从初春到秋日，楼知亦又在荆州待了半年的时间。

    直到剑宗三年一届的招新大会开始之时，他向沈裴然提出了告别。

    与此同时，楼知亦主动邀请道：“你知道青州的剑宗吗？”

    “知道。”沈裴然轻声应道。

    “那是我的宗门，我在外游历了好几年，是时候该回去了。若是你将来要去其他地方看看的话，可以考虑一下青州。”

    楼知亦道：“青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那里有很多剑修。

    沈裴然闻言，薄唇微动了下，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游离之意，迟疑道：“你又要走了吗？”

    又？

    楼知亦准确捕捉到这个“又”字，心中忍不住轻叹了声，认真问道：“你想不想去青州？如果想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回去，等到剑宗招新结束之后，我可以带你在青州范围内游历。”

    沈裴然并没有话。

    楼知亦便继续道：“当然啦，你现在不去青州，如果将来有去青州的想法，也可以来找我的。”

    “我就在剑宗。”

    留下这句话，楼知亦同沈裴然告别之后，便借助越州传送阵，离开了荆州。

    楼知亦回到剑宗后，宗门长老带了一个少年来上林春见他。

    宗门长老想让他破格收徒，在化神境界就将这个少年收为弟子，被他拒绝了。

    后来，这个少年成为了他的师弟。

    楼知亦在给沈裴然传的灵讯中起了这件事，那道灵讯之后，沈裴然很久都没有回他的灵讯。

    在剑宗的那段时间，他除了每日必有的练剑与照顾灵植之外，就是替师尊照顾这个师弟。

    渐渐地，楼知亦神识之中有关于沈裴然这个人的记忆又开始模糊了。

    这一次，他的修为已至化神境界，来自于冥冥之中的力量开始消磨他这段记忆之时，他有了察觉。

    他开始意识到在荆州的那半年，沈裴然时常的沉默，以及在他并未注意到的地方投落而来的目光究竟是何种意思。

    因为他注定会忘记与沈裴然相处的所有记忆，所以沈裴然才什么也不，什么也不做吗？

    当楼知亦发现自己的记忆开始有所缺失之后，除了每日必做的事项之外，他又多了一个习惯。

    他会在闲暇之余去剑宗的藏书阁，翻看各种书册与玉简。

    楼知亦从前虽然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却是不怎么喜欢看书的。

    可自那之后，他开始学会看书了。

    他想找到这个原因，他想知道那个秘密。

    后来的某一日，当楼知亦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要去藏书阁看书的时候，他接到了一道灵讯。

    在灵讯之中，有道极为好听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不想收那个少年为徒弟呢？”

    彼时，楼知亦正在星辰海看着他师弟练剑。

    接到这道灵讯的时候，他迟疑了一瞬，有些不太明白这道灵讯中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师兄，你看，我已经练剑快半年了，有进步吗？”顾雪微问道。

    “有啊，你有了很大的进步。”楼知亦回答道。

    顾雪微展颜一笑，又提着剑继续去练剑。

    楼知亦望着不远处练剑的身影，终于明白他手中那道灵讯中所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回了灵讯，道：“收徒是要有缘分的，没有收徒，大概是缘分没到。”

    很奇怪的是，楼知亦并不知道灵讯的另一方是谁，可他没有犹豫地回了这道灵讯。

    自那之后，他时常会接到这样一道不知道其主人是谁的灵讯。像是形成了某一种默契般，他每一次都会回灵讯。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种习惯。

    就好像是上一世从不见面却能聊得很契合的网友一般。

    三年元婴，十年化神。

    当楼知亦按照自己所制定的计划，百年之内成就大乘修为时，剑宗早已经不再是百年前那个无人知晓的宗门了。

    各方来贺之时，楼知亦收到了一件很特殊的礼物。

    漂亮的礼盒之中，放了一朵开得正盛的合欢花，绯色衬着玉光，很是漂亮。

    这件贺礼并未署名，就连负责将贺礼送到上林春的执事弟子都不知道这件贺礼是谁送的。

    可当楼知亦看见那朵合欢花时，心中便隐约有了一种预感。

    他知道这是谁送的贺礼，是那个他永远记不起名字、想不起面容、最是熟悉的陌生人送的贺礼，是他交换过数道灵讯之中唯一不知道是谁的灵讯主人送的贺礼。

    楼知亦传了灵讯过去，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没过多久，他便收到了灵讯的回复，那个人回答道：“这是我种在院里的花，今年初春开花了，我见其开得正盛，便摘了其中一朵，以做贺礼。”

    楼知亦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既然这个人这样，那他只得当其并不知晓合欢花的寓意。

    收到那朵合欢花之后，楼知亦又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之中找到了一个封存很好的玉盒。

    他很熟悉玉盒之上的封印手法，正是他亲手设下的封印。

    将玉盒封印解开之后，楼知亦开玉盒，看见了安静放在玉盒中的合欢花。

    他有过一朵合欢花，却不知道是从何处得来的。

    楼知亦将两朵合欢花放在一起，装入玉盒之中。

    他深知，只有在涉及到那个人的情况下，他过目不忘的能力才崩析瓦解。

    “花很好看，我很喜欢。”

    楼知亦回了灵讯。

    “喜欢就好。”

    沈裴然坐在院中，将手中的灵讯传了出去。

    他缓缓抬眸，看向院角落那棵合欢树。

    每年初春，合欢树便会开花，然后继续生长。

    百年过去，院中的合欢树已经开了一百次花。

    沈裴然将这座院子从老者那里买了下来。

    只是，隔壁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也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敲响过他的门了。

    沈裴然来到合欢树下，望着眼前这个合欢树斜弋出院墙的那几支开得正盛的花枝，轻声低喃道：“师尊，这花枝又长出去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师尊会想要追问他，想要从他口中得知真相，可他不能主动，亦不能去到青州，只能在很远的地方关注他师尊的一切事情。

    他知道他师尊从修炼之初到大乘境界，用了一百年的时间。

    他知道他师尊的上林春从一座荒山，成为了剑宗五大主峰之首。

    他知道他师尊的本命长剑从默默无闻到九州谁人不识折影剑。

    他知道他师尊闻名九州，被所有剑修尊称为剑道当世第一的剑尊。

    他知道他师尊的剑宗从无人认识的宗门，到被奉为天下修士所向往的修行圣地。

    在上一世，他曾无数次去想，要是他能再早出生一千年，是不是就能同他师尊一起修行、一起练剑、一起成长，一起……名扬天下。

    起来，他最艳羡的是他师尊的师弟，未来的剑宗宗主。

    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念想，他这位师叔都做到了。

    “今日师弟问我要不要收个徒弟，我还是，这种事情要看缘分的。其实，我是不算收徒弟的，我怕教不了他，更怕来不……算了，不这件事了。”

    沈裴然坐在院中，慢慢拆着他师尊传给他的灵讯。

    拆到这道灵讯时，他指尖微僵了瞬，低声自语道：“更怕什么呢？”

    ……更怕来不及教他。

    这时候，距离他师尊的千岁之劫只剩下一百五十年，距离他出生还有一百三十四年。

    走过十万年，他很快就要回到正确的时间了。

    距离他师尊的千岁之劫还剩下一百年的时候，沈裴然于某一日感应到了虚空之中沉睡的天道所发生的变化。

    他知道，这是他师尊的剑道走到一种足够远、足以威胁到天道的时候了。

    几日之后，他师尊传音给他，道：“我的缘分好像到了，我感应到了我未来徒弟的出现，我现在只知道他姓沈，只是我未来徒弟具体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

    “师弟收了他的第一个亲传弟子，我去看过那个少年……”

    “我终于又去了一趟翼州，翼州好多毛茸茸的动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想在上林春中养一只毛茸茸的动物来着？”

    “有个想太多的家伙将一只毛茸茸的动物送来了上林春，不过我不能当动物来养，但是可以好好照顾他几十年，等几十年后……到时候再吧。”

    “我未来徒弟还没有出现，我去了一趟豫州，同人了一架。最后，我放过了他，他没有作恶，我就不会杀他。”

    这时候，距离他师尊的千年之劫只剩下六十年，距离他的出生还有四十四年。

    “我好期待我未来徒弟的到来啊，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来。在这之前，我特地去向师弟请教了一下该怎么去教徒弟，还看了很多的书来学习。”

    “距离我感知到我未来徒弟的出现，已经过去了六十年，我怀疑……我未来徒弟还没有出生。”

    “我在上林春给我未来的徒弟修了很多种不同风格的房间，到时候他想住哪一间就住哪一间，如果他全都想住的话，那就让他轮流着来住。”

    “我未来徒弟原来真的还没出生啊，我现在有一些担心了……”

    这时候，距离他师尊的千年之劫只剩下二十年，距离他出生还有四年。

    “我做了一个决定，要再活久一些了……”

    “我终于知道我未来徒弟的沈是哪一家姓沈的了，五大世家之一沈家的沈。起来，大概是几十年前，我还去参加过沈家家主的道侣大典。”

    燕州。

    楼知亦站在沈家驻地大门前，指尖处浮着一抹灵讯。

    他轻声道：“我现在就在燕州沈家门口，感觉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我未来徒弟……”

    周遭有风轻拂而来，吹过长街。

    楼知亦未曾完的话随着手中那道灵讯的蓦然破碎而停了下来。

    大乘修士的耳力是很敏锐的。

    楼知亦站在沈家驻地前，听见了来自于沈家驻地内隐约的婴孩啼哭声。

    他抬着手，指尖留存的最后一点灵讯碎片随风而逝。

    楼知亦缓缓垂眸，似乎有些奇怪自己微张着手指，是要做什么般。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而眼前沈家上下正因为沈家未来少主的出生，而沉浸于喜悦之中。

    楼知亦望了眼今日的天色，住在了城中的一家客栈中。

    沈家少主百日宴时，沈家家主邀请了很多人，楼知亦亦在其中。

    百日宴上，楼知亦听见沈家家主介绍了自己孩子的名字。

    沈裴然。

    他记住这个名字了，是他未来徒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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