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翼与幽三州交界之地。

    周遭所有灵气尽数倾涌而来，在此地形成牢不可破的屏障。

    九州之中，但凡修为至大乘境界的修士皆在此刻察觉到虚空之中的灵气变化。

    众人追溯源头而来，率先的是距离此地并不远的妖皇扶。

    虚空中隐约传来波动，妖皇扶自虚空裂缝中一步踏出，目光一扫，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弥天屏障下的那道身影。

    他迟疑良久，缓声道：“剑尊……”

    楼知亦听见声音，回眸望去，注意到那一双澄澈赤眸，出声道：“妖皇扶。”

    妖皇扶注意到楼知亦那一瀑雪发，眸光微颤了瞬，甚至连原本想要追问剑尊是不是真的将他忘了都没问出口，而是下意识道：“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变了？”

    楼知亦不知道眼前的妖皇扶为何对于他的头发这么关心，以至于他从那双澄澈的赤眸之中看出了几分急切的关心。

    “为什么你的头发变得雪白了？”妖皇扶再次出声追问道。

    楼知亦盯着妖皇扶，开口道：“你好像很关心我？”

    听见这话，妖皇扶蓦然回神，反应过来，终于轻声喃喃道：“你又把我忘了。”

    “是由于这个原因，你才会忘记很多事情的吗？”

    楼知亦未曾听见妖皇扶的轻声低喃。

    他想到既然距离此地最近的妖皇扶都已经赶到了，那么其他州的大乘修士也很快就会赶来了。

    到时候，他师弟也会来。

    思及此，楼知亦当着妖皇扶的面，手中掐诀，以灵力将自己一头白发做过伪装。

    指尖灵力散去之时，虚空中再次传来隐约波动。

    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喊道：“师兄！”

    顾雪微从剑宗撕裂虚空而来，在他身后，并未跟着剑宗其他长老。

    他倾身越过怔在原处的妖皇扶，很快来到楼知亦面前，望了一眼被朦胧白雾所笼罩的屏障，迟疑道：“师兄，这里面是……”

    楼知亦点头应声道：“是。”

    顾雪微道：“之前，他向我借豫州秘钥，我想到这一点，所以将宗门想要来此的长老劝了回去。”

    他知道他师兄会和沈裴然在一起，也知道宗门那些长老绝对不想看到他师兄和沈裴然在一起。

    楼知亦闻言，轻声道：“今日之后，谁都会知道的。”

    九州秘钥合一，世界树复生所带动的灵气复苏，这样的动静会惊动九州绝大多数的人。

    楼知亦低声对顾雪微道：“你可以离我远一些。”

    顾雪微听到这话，怔愣了下，旋即艰难开口道：“师兄，你想要做什么？”

    两人话间，虚空中再度传来波动。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此地，当他们看见同顾雪微站在一起的楼知亦时，下意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拱手道：“剑尊。”

    道主陨落，而剑尊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外行走过了，以至于他们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剑尊会出现于此。

    当道宗宗主姗姗来迟时，他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屏障前的楼知亦，拱手行礼时，所出的话却令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

    道宗宗主朗声道：“请剑尊为我道宗做一个主。为祸九州的大魔头沈裴然是剑尊当年之徒，当年出手，导致道主陨落。”

    “后又欺我道宗无人，堂而皇之闯入我道宗驻地，抢走一州秘钥。”

    “这样的大魔头，还请剑尊出手，除魔诛邪，还九州一个安定！”

    道宗宗主此言一出，周遭彻底陷入寂静之中。

    唯有楼知亦身后的屏障内传出灵气翻涌的细碎声响。

    “道宗的秘钥也被抢走了？”

    “我手中的那枚秘钥也是被沈裴然给抢走的。”

    “我的也是。”

    众人议论起来，有人迟疑地看向顾雪微，开口道：“我记得当年清泽山秘境现世之时，豫州秘钥是被顾宗主所得。”

    那人问道：“豫州秘钥现在可还在剑宗？”

    顾雪微神情平静道：“在此之前，被沈裴然给借走了。”

    一个“借”字，突然令在场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尤其是那几个被抢走秘钥的势力，势力来人面露迟疑与不岔之意。

    凭什么大家都是被沈裴然抢走秘钥的，就只有剑宗是被借走秘钥的？

    这不公平，就因为沈裴然曾是剑宗弟子吗！？

    “这样一，所有的秘钥都在沈裴然手中？那今日所弄出来的动静岂不是……”

    “沈裴然”三个字还没出口，便被人断，道：“不对，青州秘钥还没现世呢。”

    可眼下的动静确实像是九州秘钥合一所带来的动静。

    众人声议论着，渐渐地都将目光落向楼知亦身上。

    道宗宗主见楼知亦未曾出声应答，便再度开口道：“还请剑尊为九州除魔诛邪。”

    楼知亦平静地看向道宗宗主，出声道：“大家都想知道青州秘钥有没有现世，对吗？”

    “其实，青州秘钥在燕州秘钥现世之后不久，便已经现世了，为我所得。”

    “剑尊手中的秘钥也被沈裴然给抢了吗？”有人迟疑道。

    剑尊的修为可是当世第一，若是沈裴然能从剑尊手里抢走东西，那他的修为该是有么的深不可测？

    要知道如今的沈裴然只不过是个骨龄未至百年的魔物而已。

    “不是。”

    楼知亦摇头道：“是我送给他的。”

    众人闻言，僵了下。

    旋即，有人心翼翼地问道：“剑尊是不是被沈裴然给骗了？”

    “他也没有骗我，是我自己亲手送给他的。”

    “为……为什么呢？”有人忍不住道。

    楼知亦闻言，看了一眼话的那人。

    这人大概并非是当年进过清泽山秘境的那一批人，才会不解地追问到底。

    “你没有听过这些年九州之中有关于我与沈裴然之间的传言吗？”楼知亦问道。

    那人不解道：“那些不都是假的吗？”

    楼知亦出声道：“那我告诉你，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楼知亦看向道宗宗主，继续道：“我不会与他为敌，亦不会出手伤他。”

    “还有，你徐景辞是他杀的，这一点……”

    ……错了。

    楼知亦余下的话还未完，自身后屏障内传来的灵气波动更盛。

    下一瞬，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于冥冥之中传来的那抹契机——那是源自于灵气复苏之下所感应到的飞升契机。

    众人被困于大乘境界已久，苦于无法继续精进，因此他们才会如此看重九州秘钥。

    据传，九州秘钥合一，将再度开启飞升通道。九州之中，人人将有终得飞升的契机。

    “沈裴然竟然开启了上古仙界，如此他会是上古时代覆灭之后第一个飞升的魔吗？”有人忍不住猜测道。

    众人惊叹之时，周遭灵气的复苏所带动的契机，同时亦加重了楼知亦体内灵脉被侵袭的速度。

    周遭有这么多大乘修士在场，楼知亦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

    他掩于袖间的手微微攥紧了指尖。

    妖皇扶的注意力一直在楼知亦身上，现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联想到最开始看见的那一瀑雪发，迟疑了一瞬，出声道：“剑……”

    那一迟疑之下，妖皇扶的动作便晚了半步。

    当大家的注意力集中于飞升契机的感应时，道宗宗主蓦然出手，朝着楼知亦而来——

    “轰！”

    周遭忽的想起一声巨响，灵气倾涌的瞬间，有无尽绯色薄雾顿时席卷了整片天幕。

    旷野之下，倾涌而出的灵气甚至还抵不过这浩瀚神秘的力量，被瞬间吞噬尽了。

    巨响之中，众人迟疑了下，转眸望去，正好瞧见道宗宗主被那神秘诡异的绯色薄雾击中，狼狈地倒飞出去。

    轰然落地后，道宗宗主被重伤之下，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目光中带着几分不甘之意。

    “谁允许你敢出手伤我师尊了？”

    绯色薄雾深处，传来冰冷至极的声音。

    楼知亦意识隐约之中，好似听见了沈裴然的声音。

    他最后一点用来维持伪装的灵力犹如游丝一般，一点一点散去。

    众人迟疑之时，听见这道声音，下意识去看的，并非是自屏障之中现身的沈裴然，而是齐齐想要去看向楼知亦。

    只可惜，自他们眼前涌现出一阵绯色薄雾，瞬间将他们想要看见的人笼罩于其中，彻底看不见了。

    妖皇扶伸出去的指尖轻颤了下，缓缓将其收了回来。

    他转眸看向将人转瞬带到身边的沈裴然。

    不知在何时，沈裴然周身气质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隐约带着不可名状的神秘与可怖。

    妖皇扶上一次见沈裴然，尚且还能看清沈裴然的修为境界，可这一次……他完全看不出沈裴然此刻所处的修为境界了。

    他望着沈裴然很快将怀中人带走，转瞬消失于此地，陷入沉默之中。

    周遭传来其他人的议论声。

    “为什么我觉得沈裴然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更可怕了？”

    “我听他们魅魔一族有一种血脉力量觉醒，觉醒之后，修为境界会更进一步，该不会是从前的时候，沈裴然体内的魅魔血脉还并未觉醒，所以他才想要收集九州秘钥，借助秘钥的力量来彻底觉醒魅魔血脉力量？”

    “如此以来，九州之中，还有谁能伤得了他？”

    “剑尊……”

    “剑尊都被他给抢走了！”

    “妖皇……”

    妖皇扶平静道：“你觉得我得过剑尊吗？”

    言下之意是，连剑尊都不过，就别想着去解决沈裴然了。

    “顾宗主……”

    顾雪微神情凛然道：“九州秘钥合一，灵气复苏，我要将这个消息传回剑宗，告知于宗门长老。”

    “诸位告辞。”

    众人眼睁睁看着妖皇扶与顾雪微撕裂虚空，分别离去。

    “还有谁……”

    “或许我们可以去寻炼器宗宗主，他也是神器之主。”

    “炼器宗宗主连我都不过，你还指望他谁？”

    “魔头现世，正道将亡啊！”

    有人忍不住感慨道。

    “也没必要这么悲观啊，剑尊肯定不会让沈裴然随便出手杀人的！”

    话者就是一直不肯相信九州之中那些关于剑尊与沈裴然之间的传言的那个人，他肯定道：“我相信剑尊！”

    ……

    “师尊……”

    沈裴然抱着人，轻声唤道。

    楼知亦意识模糊之际，听见了沈裴然在喊他的声音，轻轻应了声。

    他想睁开眼去，看一看现在的沈裴然，却很是勉强。

    隐隐约约之间，他察觉到沈裴然柔软的唇轻覆于他眉心。

    他听见沈裴然在问他：“师尊想不想回空灵境去看一眼。”

    楼知亦想要开口，他已经一千年没回过空灵境了。

    可他虚弱得已经不出话来了，只好低低应了声，也不知道沈裴然有没有听见他这一声几近无声的轻应。

    “那我带师尊回空灵境。”

    沈裴然低声着，转瞬来到了幽州境内。

    过往十万年的时间回溯，让他将空灵境的位置知道得一清二楚。

    空灵境万年未曾有人强行闯入，这一日的波动让空灵境内正在玩耍的空灵一族崽崽们被吓了一跳。

    大长老赶到空灵境入口处时，瞧见沈裴然，第一反应是惊声道：“是魅魔一族！”

    当他看见眼前这个魅魔怀中抱着的楼知亦时，第二句话便道：“我告诉你，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想做什么，你都得先把你怀里那个人给我放下来，不准伤他！”

    沈裴然平静道：“我想借空灵一族的空灵池一用。”

    “吱吱！”

    松果察觉到楼知亦的气息，从远处飞奔而来，瞧见周身气息大变的沈裴然，怔愣了一瞬，又连忙比划着爪子，同大长老着什么。

    “吱吱。”

    沈裴然是个好人，是剑尊的徒弟。

    “吱吱。”

    大长老！大长老！让他进来！

    空灵一族的大长老一听松果的话，出声道：“什么？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们空灵一族的人……不是，是从他们空灵一族走出去的人，竟然收了一个魅魔当徒弟。

    出去，岂不是要让上古时代那些家伙笑话？

    魅魔一族，那可是他们的死对头啊！

    “吱吱！”

    沈裴然一定是为了剑尊才来的。

    松果解释完，朝着沈裴然比划了两下，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

    它边走还边回头去看沈裴然有没有跟上来。

    大长老本想阻止眼前这个魅魔的靠近，但当他看见沈裴然怀中抱着的楼知亦之时，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出手。

    他忍了！

    松果左拐右拐，很快将沈裴然带进一处山谷外。

    自山谷内漂浮些许薄雾，那是由空灵池中的泉水氤氲而起的热气。空灵一族的空灵池是一处伴随空灵一族诞生而一同出现的温泉，内里具有最为上乘的灵气。

    “吱吱。”

    就是这里啦。

    松果比划着，看见沈裴然抱着人进了山谷，一抬爪子，自己也想进去。

    然后，它就被蓦然升起的屏障给弹了出来。

    松果团成一个雪白毛球，被弹出来时，在外面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它睁着黑亮的眼睛，迟疑出声道：“吱吱？”

    为什么不让它进去了？

    奇怪奇怪。

    山谷之中，沈裴然抱着楼知亦，很快来到了空灵池旁。

    空灵池中，池水澄澈而温暖。

    沈裴然将人心翼翼抱进池中，氤氲而起的灵气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般，缓缓没入楼知亦灵脉之间，却又很快溢散了出来。

    他师尊的灵脉被侵袭得就连这最上乘的灵气都无法进入其中了。

    沈裴然望见眼前这一幕，抬起手来，并指作刀，将自己手腕割破出一道血痕，又送到他师尊唇畔。

    “师尊。”沈裴然出声唤道，“咬住它。”

    楼知亦于意识混沌之际，听见沈裴然的声音，下意识张开唇，却又在触及到沈裴然那截手腕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想要拒绝。

    沈裴然哄道：“这一次，师尊就听我的话，好不好？”

    他在他师尊耳畔轻声低语着，察觉到他师尊的抗拒慢慢弱了下来，便开始运转起相思心法。

    楼知亦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却又辨明不清梦里所见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所幻想出来的事情。

    他在梦境之中，回溯了自己过往的一切经历，又好像在其中混入了一些他根本不曾知晓的过去。

    他听见有人唤他“师尊”，恍惚了许久，才意识到唤他“师尊”的人是沈裴然。

    楼知亦缓缓睁开眼来，周遭是朦胧的温热水汽浮在他眼前。他察觉到唇舌之间隐约的甜意，却又不那么明显。

    有人将他抱在怀中，他抬起手时，指尖带起一片池水。

    “师尊，您醒了吗？”沈裴然轻声问道。

    楼知亦轻轻地呼吸，然后低低出声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你。”

    过了一会儿，楼知男风亦又迟疑道：“我以为……我会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然后……再也不会醒来了。”

    他话的声音很慢很轻，沈裴然安安静静地听完，开口道：“师尊现在醒来了。”

    楼知亦问道：“这里是哪里？我感觉到了些许的熟悉。”

    沈裴然道：“师尊，我们现在在空灵境的空灵池中。”

    好半晌后，楼知亦才反应过来，继续道：“我想看看你。”

    当他完之后，沈裴然便伸出手，扶住他的腰，将他抱来坐上了空灵池岸边。

    空灵池的边缘镶嵌有平整的暖玉，并不会感觉到有冰凉之意。

    沈裴然将人抱来坐在岸边时，指尖处涌现出一抹绯色薄雾，将他师尊周身湿润弄干。

    楼知亦轻眨了下眼，缓缓望向仍旧站在空灵池中的人。

    朦胧水汽之间，他的目光从沈裴然周身缓缓移至那张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上。

    “你过来一些。”楼知亦道。

    “好。”

    沈裴然应了声，从池中来到池壁边缘处。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楼知亦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家徒弟面容间的每一处，也看见了沈裴然眼尾处那颗泪痣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形状漂亮的绯色印记。

    在之前很多次的梦境之中，楼知亦觉得那像是一朵桃花。

    这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他才知道这不是一朵桃花，只是跟桃花长得有些相像而已。

    沈裴然觉醒魅魔血脉之后，他的印记是一朵盛开的合欢花。

    楼知亦想到了自己梦境中那个坐在院墙上颇为苦恼的想要将合欢花枝收拢回院中的人。

    梦境之中，正巧有一枝开得正盛的合欢花将那颗泪痣半遮半掩，描摹出惊心动魄的美。

    楼知亦慢慢倾过身去，在那朵开得正盛的合欢花上，落下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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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感谢支持。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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