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司南一鼓作气把唐蒲离推到了大街上。
一开始唐蒲离还试图哄他停下来,但渐渐地发现这个人耿起来油盐不进,后来只能坐在轮椅上头疼地揉着眉心。
“哟,推不动了?”
“啊,不是,”司南的木头脑袋一点没觉察出对方的□□味儿,认认真真地解释,“我没怎么逛过京城,一直在东宫值守,不认得路了。”
“……”唐蒲离一拳跟砸在棉花上一样,非但没解气,反而把自己呛得更郁闷。
“那就把我推回去。”
“没事儿,我问问人就好了。”司南着还真找到了现成的熟人,“尹,风堂书院怎么走?”
唐蒲离气得快丧失了语言功能。
尹正清今天轮休,正跟徐泠晃悠着起床来找吃的,一口没吃到就被抓来问路了。
“往南走俩路口,再往东拐过一个路口就到了。”尹正清刚完,徐泠就凑了过来,奇怪地看他,“南哥,你想上学去了?”
司南刚要开口,唐蒲离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我想去看看,让他陪我来的。”他微微笑着看着两人,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火气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啊,唐大人。”两人这才注意到坐着的人,赶紧补了个礼。
“起来,唐大人也的确是风堂书院的名生,”徐泠弯着眼笑道,“没记错的话,唐大人师从的杨左老先生可教过当今圣上呢。”
“这么厉害啊?”司南一愣,听四的话还当唐蒲离原来在书院出过糗呢。
“你当都跟你一样半桶水咣当呀,”徐泠捅了他一胳膊肘,踮起脚凑近了跟他声咬耳朵,“就是因为这层关系,不然他也不能得到推荐,二十岁就入宫当太子少傅。”
“但他跟他先生关系不好吗?”司南也声跟她听消息。
徐泠瞪大了眼,“哪里的事儿啊?但唐大人回去得挺少倒是真的。”着又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肯定是去查案子,不方便透露对吧?”
司南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噤声。
唐蒲离看着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会儿又分开了,眸色不自觉地一冷,慢腾腾地眯起了眼。一旁的尹正清从没见过唐蒲离这么阴沉的样子,下意识抱着胳膊往旁边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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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过别后,司南继续推着唐蒲离往风堂书院走。
“其实大人刚刚不开口我也知道的,”司南道,“这事儿还是得查得低调些。”况且太子还有可能买卖私茶,更要谨慎。
“……”
“若是大人不愿见先生也无妨,我们可以找学生问问,毕竟如果吴|仪真的在这里念过书,见过他的人应该不少。”
“……”
“不过大人这么厉害,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见先生呢?”
“……”
轮椅推到风堂书院的门口停下了,唐蒲离抬起头看了看牌匾,冷不丁开口。
“你推我去见见杨先生不就知道了。”
不加任何掩饰的冷意随着浅淡的话音传来,连司南那个木头脑袋都有点被刺到,后知后觉地低下头问他。
“大人……生气了?”
回答他的是唐蒲离自己摇着轮椅往里的背影。
……木头如司南也知道大事不妙,赶紧上前拽了一把轮椅的扶手。
唐蒲离蹙了蹙眉,斜着眼瞟他,视线中带着警告。
今天日色不错,正高的日头铺满了院子,本该是暖和惬意的仲秋时节,司南却被唐蒲离一眼瞟得出了冷汗。
“大大大人想去哪儿?”司南讪讪地笑着,话不自觉开始结巴,“不然咱们这就回去?”
“来都来了你让我回去?”语气不善。
“那大人想去哪儿,我推你去啊。”
“不、敢。”
司南被他俩字压得快折了寿,抓耳挠腮正发愁的功夫,一个年轻书生循着人声摸了出来。
“二位是来考学的吗?”
“考学?”司南这才想起刚刚进来的时候门口挂着一块大牌子,写着“考学”、“考题”什么的。
“杨老先生已经好几年不愿收徒了,今年我可好歹让先生出了个考题,好多人都被难住了不敢来考,你们还是第一个敢进来的呢!”书生激动地两眼放光,嘴皮子一碰叽里咕噜地着,“等着啊,我去拿纸笔,顺便再知会杨老先生一声!”
“这杨老先生莫不是……”司南望着他欢呼雀跃的背影抽了抽嘴角,垂眸看了看大半脸埋在阴影里的唐蒲离,“咱们回去吧?”
“既然有本事来,怎么没本事见我?”
话音刚落,中气十足的男声就从院子里传了过来。司南直起身子一瞧,年过花甲的老人健步如飞地迈过门槛走了过来,身后那书生拿着拐跟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唐大人莅临寒舍,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杨左着谦卑的话,可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就连司南也能听出来里头扎着的一根根刺。
嗯——倒是跟唐蒲离生气的时候话很像。
“先生……”唐蒲离想从轮椅上起身,却被杨左止住了。
“万万不敢!唐大人保重身体,万一磕着碰着可就真折煞杨某了。”
嘲讽人也一样啊!
“先生!”年轻书生从后头气喘吁吁地跟上,“您,您的拐……”
“出去!”杨左眼睛一瞪,书生便捧着那根拐飞似地原地倒退了出去。
待人离开,杨左才又把头转回来,语气缓了缓,“无事不登三宝殿,罢,什么事?”
“来听一个学生……”
“是宫里的差事?”杨左的语气陡然尖锐起来。
唐蒲离抿了抿唇,默认了。
“就为了宫里的差事?!”杨左气得直捋胡子,“你这么多年不来,来了就跟我谈宫里的事?”
唐蒲离合了合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先生,平日不是我不愿来,我送来的东西您都扔了,我是怕来气着您。”
“你也知道会气着我?”杨左面色涨红,指着他鼻子骂,“你知道会气着我,怎么当年仿我笔迹伪造推荐函入宫的时候不见你怕气着我呢?!”
司南听得一怔,方才徐泠才同他讲过,唐蒲离当年入宫当太子少傅是受了杨左的推荐,可杨左这话的意思是,唐蒲离当年入宫当太子少傅竟然是凭着假的推荐吗?!
要知道,唐蒲离是先当了太子少傅,教习有功,才得到了圣上的赏识,破格提拔升迁的!按理,太子少傅可是唐蒲离为官生涯的起点啊。
“我了多少年,你分明是个可塑之才,不该进官场那个大染缸!本来你应得好好的,却突然瞒着我往里迈!现在倒好,腿也瘸了,你满意了?!”
“当年的事我……”
“我看你毫无忏悔之心!你不忏悔你来我这儿做什么!”杨左一挥袖子断了他,呵斥道,“回吧!我与唐大人没什么好多的!”
罢他背着手气呼呼地往里院走了,唐蒲离坐在轮椅上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才摇起轮椅往外折返。
司南赶紧迈步追上。
他原先听这些读书人多少都有点脾气,倒是不知道杨左脾气这么倔,话一点情面也不留,弄得人都下不来台阶。
可听杨左刚刚的话,唐蒲离本来应该并不想进官场,但后来却又改了主意,违背了自己的意志,也违背了先生的意志,所以经常会给风堂书院送些东西想要与先生重修旧好,无奈先生却是个倔脾气的,一直不肯和好。
这么想来,四五给他暗示让他带唐蒲离来这儿,也多半是因为他们也对付不了杨左这脾气。
——不想为官到如今纵横官场,兴许他也是有什么理由不得不为官。
想到这里,他定了主意。
唐蒲离在他前面摇着轮椅,走得不快,但司南被他瞪得不敢再握轮椅的扶手,只能在他后面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喊他。
“唐大人……唐大人停一停……”
唐蒲离慢慢摇出了风堂书院,眼看就要走到大街上,司南也顾不上再惹怒他,索性大步一迈绕到了他身前,挡住了轮椅的去路。
“唐大人——”
“我看你也别叫我唐大人了,”唐蒲离冰冷地断了他,“连推轮椅都敢自自话,你有将我放在眼里吗?”
司南在他面前半蹲下来,象征性忽略了他的话,“唐大人跟杨老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能有什么误会?”唐蒲离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不都听到了吗?我为了平步青云伪造了信函进宫。”
“凭大人的能力压根没那个必要吧?就算不教习|太|子,大人照样能凭借会试的成绩谋得一官半职,到今天的地位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司南着着,脸上浮起了一丝困惑,“而且……要是真的想要平步青云,找杨左干什么?唐大人的父亲不是前任宰相吗?”
“况且,到底,”他顿了顿,直直地看着他,“大人其实是有什么理由,不得不为官的吧?”
唐蒲离看着他,神色渐渐冷了下来,“闭嘴。”
司南迟钝地从他的语气中嗅出一丝尖锐的态度,就好像之前在战场上被鞑|子砍伤,他非得等血渗出来才反应过来疼。
昨晚那个会因为太子的恶意而把他箍在怀里护着他的温柔不见了,又或许那一开始就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层假面,撕开之后才露出原本锋利而危险的爪牙。
大约是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尖酸,唐蒲离缓了缓又道,“我的事与这件案子并没有关系。”
司南注视了他一会儿,突然起身走开了。
唐蒲离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想着他是不是生气了。可谁知道司南只是绕到他身后,冷不丁握住他的轮椅。
“司南!”
“去跟他解释清楚吧。”司南将他的轮椅转了个方向,对准了风堂书院的正门,却没有往前推,“大人明明有苦衷的。”
唐蒲离强忍住怒气,“我的话你没听到吗?我的事情跟五公主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调查它没有意义!”
“那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唐蒲离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情绪竟然外露了——制止他继续探究下去的话明明可以得更委婉一点,他却忘记了伪装。
“生气是因为在意,在意就有意义。”司南推着他坚决、却缓慢地往里走,缓慢到唐蒲离可以随时断他。
“至少对我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