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百人小队
巧言令色。
大忽悠。
吴有用大咧咧坐在山石旁听散兵营的动静,暗呼一声失算:三公子人不大,挺会钻空子的。这叫什么来着?舌、舌灿莲花?
大饼画得又大又圆。
难免有人饥不择食信了她的鬼话。
池大将军之子、沈大将军的准女婿,都以为她来到军营势必要选最强的士兵跟随,谁成想她跑来散兵营招人?散兵营的兵可不够的啊。
围观诸人不敢相信——挑一群最差最弱的兵,三公子脑袋没被驴踢罢?
不仅他们不信,结束训练累得直不起腰的散兵营的兵也不信——天降馅饼于头上,谁晓得这是肉饼还是铁饼呢?
也有动容犹豫的,但更多的,睁着一双怀疑的眼睛盯着池蘅,想听听她还能些什么?
池蘅单手扶腰,修长白皙的指节轻叩唐刀,美人如玉,灼灼其华,她扬眉浅笑,甚是意气风发:“身在最强的边防大营,顶着最差的名头,你们甘心吗?若是我,我不会甘心。
“我三岁习武,上有两位兄长,少时与他们动刀枪每回被压制我都会暗地里气很久,你们都知我大哥英勇,我大哥的确英勇。十二岁那年他手持红缨挑落我手中兵器,我气得当晚没吃下饭。”
想像着十二岁的将军比武惨败赌气不吃饭的画面,支棱着耳朵的汉子们不禁面带笑意。
池蘅环顾一张张脸,声如玉碎,清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里:“我是气我自己,为何回回都输。但不甘心就够了吗?远远不够。
“所以我不分严寒酷暑勤加习武。论天赋,爹爹都不敢夸口天赋在我之上,论勤奋,我十二岁以后大哥都自惭形秽。人可以靠着天赋而活,可以靠着勤奋成功,但若失了志气,不过一滩烂泥。
“比你强的人都在咬牙坚持,你们为何一脸丧气?就活该在泥土里滚永远无法翻身?你们若想烂在泥里,便当我白费口舌。”
她话音一转,声色陡厉:“十四岁!我离家闯荡,见识江湖之大,人心善恶,刀锋也曾染血,也曾命悬一线。
“比武招亲擂台上兰羡之与我斗生死,我不知你们有没有去看,但我要,若非我日日勤勉不甘心沦为庸人,我的下场不会好过。上了战场,同样如此!
“尊严是靠血汗挣来的,你不争,就趁早掐灭那份不甘,混吃等死罢!”
她这番话着实不客气,几乎以强者的姿态将人踩进泥坑,不仅散兵营的兵被激得额头冒青筋,其他兵听了也忍不住抓紧手里的长戈。
看着一双双愤怒的眼,池蘅朗声道:“出身将门,我虽是第一次来到军营,但军营是什么地方我自幼便知,军营是捍卫荣耀的神圣之地,是走向战场浴火重生的桥梁!这地方,要什么遮羞布?!行者上,不行就给我趴下!”
……
“好个傲性十足的年轻人啊。那就是大将军宠爱的幼子吗?”
“是的将军。池大将军可了,不准咱们放水,对池蘅要求要更严苛才行。”
中年男子从容行走在军营之中,含笑抚须:“尽管告诉大将军,他家这儿子,好着呢,攻心之术玩得怪熟练。”
副将也跟着笑:“且不别的,骂起人来比巴掌扇在脸上疼多了,字字戳人心窝,挺有咱们大将军的风采。”
“家学渊源,虎父无犬子。”
“是这个理儿。散兵营的兵需要这样的人来带,没准真能给咱们意想不到的惊喜。”
“哎呀,快走快走,万一他们起来,拦是不拦呢。”
……
“你、你凭什么这样!”
“不过是仗着会投胎……”
“三公子话好不客气……”
“是啊,是啊,这也太脸了。”
“……”
散兵营的兵声抱怨,池蘅目色清寒:“凭什么?凭我比你们强。”
强者为尊。
吴有用摸着下巴,嘴里喃喃:“这三公子,脾气挺对人胃口……”
他对池蘅有所改观。
要让上过战场见过杀戮的他来,三公子话狠但理不糙,得对极了,强者驱使弱者本就是起千万年来颠扑不破的道理。
军人讲究服从,服从比你强的,是对生命的敬畏。
没有人不想活下去。没有人不想满载而归。
愈靠近死亡,人性彰显的愈分明。
形形色色,人间百态。
最初的暴躁难堪缓过来,四围议论声渐止。
池蘅指缝微湿,她以人心作为切入点,等着听进她话、脑子清醒不愿服输的人主动站出来,如今,便是验收之时。
破而后立,知耻近乎勇。
但凡有破釜沉舟决心一试的胆魄,站出来,往后便是她的兵。
她话得狠,皆是肺腑之言——她不要软骨头,百人队战力可以参差不齐,至于调.教,那是之后的事。
她要的是人心齐,所有人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行。
她稳住呼吸,眼睛越发明亮。
“我……”
一只手弱弱地举起来,是个十四五岁的雀斑少年:“我想问,跟、跟着你,真能不枉死?”
“人皆有一死,战场之上,我的兵就是死也会死得其所。”
雀斑少年生得白净,胆子不大:“那我……我愿意……”
池蘅明知故问:“你愿意什么?大声点。”
“我、我……”少年涨红脸:“我愿意跟从你,做你的兵。”
“好,愿意的,站在我身后。”
“我也愿意……”
“还有我!”
有人轻视,有人不在意,也总有清醒的人抓住机会拚命向上。
池蘅背靠池家,她的话带有将门一不二的保障,她一没与人动手,二没费心伤神,绕着军营走了一圈熟悉各营,只身来到散兵营,回来时身后跟着挑选好的队伍。
不多不少,整整齐齐一百人,少一个池蘅的赌约就要输。
这一百人里最的不到十六,最长的三十好几,或许看起来不是最强壮的,但眼神坚定,眼底流露着浓浓斗志。
不甘背负最弱的坏名。
不甘投身军营,寸功未立。
不甘成为战场流血牺牲的垫脚石。
不甘心。有太多的不甘心。
池蘅短短一番话给出四个承诺切中要害——变强、不枉死、会成为比亲爹还厉害的统帅、带他们洗刷屈辱。
每一个,都令他们心神向往。
最重要的是这人太傲了。站在那自信的样子委实光芒万丈,似脚踏祥云而来,出来的每个字都带有百般蛊.惑。
不可逼视。
无端地令人信服。
让人甘愿试一试,被她引导,服从她,跟随她。
人格的魅力、姣好的皮囊、优越的家世、睥睨的气度、锐不可挡的锋芒,扶刀而立,构成英姿飒爽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
人生在世,五样俱全的一辈子能遇见几个?
散兵营统共二百五十八人,池蘅带走了一半。
香灰落尽,三个时辰时限已至。
池蘅溜溜哒哒走到吴有用身边,俏脸微冷,下巴轻抬:“你,还不去喝奶?”
兵士们在旁起哄,新成立的百人队乌泱泱围着他们的百夫长,兴奋地替她助威。
二十三的人了,吴有用孩子都有了还得在众兵士面前喝三大碗羊奶,好在他脸黑,脸皮臊得再红也不显眼。
“奶来了!奶来了!”
池蘅探头瞧了眼:“嘿,还热乎着呢。”
“刚挤的!”有人抢着答。
吴有用是从‘上面’贬下来的人,在普通士兵眼里是要仰望的存在,不旁人,就是他自己手下的兵平日被他督促训练吃苦受累,这次仗着池将军的势也巴巴跑来凑热闹。
别,看百夫长那么大的汉子喝奶还挺爽。
吴有用心眼实,没爹没娘那些年基本都是拿沈大将军当亲爹孝敬,乍然见池蘅侧颈有女人留下的印痕,哪能不闹心?
他根本没往清和那儿想。
不知那吻.痕是人家未婚夫妻情意绵绵不怕人看的铁证。
一叶障目。
沦落到和冒着热乎气的鲜奶‘大眼瞪眼’的滑稽下场。
喝奶就喝奶,愿赌服输。吴有用撸起袖子,三碗羊奶而已,大男人还能教三碗奶羞死?
他大手端着奶碗:“有什么好得意的,招够一百人也值得神气?兵练好了再罢。”
池蘅笑吟吟:“这就不劳吴大哥操心了。”
她喊一声‘吴大哥’,吴有用不自在地垂下眼,后悔和她强脾气——再怎么也是嫡姑娘的未婚夫,池蘅的脸和嫡姑娘的脸有甚区别?
他这人向来有恩报恩,沈大将军是他们夫妻俩的大恩人,他悄悄寻思:找机会还是和三公子道道罢,男子汉大丈夫最忌讳的就是朝三暮四,心野了,不顾家的人你还能指望他卫国?
因为脂粉遮掩下的吻.痕吴有用很是为沈家嫡女鸣不平,又因为池蘅一句干干脆脆的‘吴大哥’,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位姑爷刚成年。
人谁无错?有错改了就行。
“喝啊,想什么呢?”
吴有用成见消弭,端起海碗仰头咕咚咕咚牛饮,三大碗最后喝猛了被一口羊奶呛着,池蘅随着众人哈哈大笑。
笑过闹过,这事就算过去。
但‘玩女人’的事还没过去。
池三公子‘洗心革面’三年来从未踏足花楼,好好的‘浪子回头’被闲言碎语污蔑成‘风流成性’,这怎能忍?
绝不能忍。
池蘅组建好百人队,制好花名册往主账为自己的兵申请帐篷,划分好地界,这一队算彻底从散兵营独立出来。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军营内多少人等着池百夫长烧这三把火,池蘅却不急,花了半日熟悉底下的兵。
她记性好,将人名、籍贯、生平背得滚瓜烂熟,照着花名册挨个喊人出来谈话,名和脸对上,真心诚意地鼓舞一番士气。
雀斑少年从营帐退出去,池蘅挺直的背靠在座椅,口干舌燥,想润润喉,发现茶壶早就空了。
“池兄弟?”
池蘅忘记喝水这回事,扬声道:“进来。”
吴有用提着一袋柑橘一脸憨厚地走进来:“皇后昨日诞下一名皇子,龙心大悦,这不,这是赏下来。每个人都有份。”
每人都有份,寻常兵分到手的是十枚铜钱,柑橘这玩意新鲜,果香汁甜,吴有用大是个百夫长,二皇子降生,陛下为此犒赏三军大赦天下,听起来于理不合,但管他呢,反正上面赏下来三个果子。
赶上将军开心看他一直盯着这玩意不放,大方送他了两个,加上池蘅应得的,八个柑橘凑成一袋——吴有用是来当客的。
他不来,池蘅还得去找他,平白给她扣‘风流成性’的帽子,这哪能行?
加冠礼萧师刚为她赐字,此时传出污名岂不是萧师的脸?干系重大,池蘅不能放任不管。
橘子皮剥开,香气四溢,池蘅慢条斯理剥去橘子瓣表层白丝。
吃个果子而已也不嫌麻烦,吴有用盯着她手瞧了又瞧,感叹不愧是富贵金窝里养出来的贵人,单看这细长的妙手,谁能想到她三年前就能一刀穿心送兰家麒麟子见阎王?
三公子在比武招亲擂台的表现很是亮眼,这会还有许多人印象深刻。
吴有用就是其中之一。
当初兰羡之血溅当场,太子都被吓到了呢。
橘子瓣扔进嘴里,汁水溅开,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池蘅心情不错:“你来找我什么事?”
吴有用不见外地搬了板凳坐下,迟疑开口:“池兄弟,咱们一个军营的不两家话,你脖子这的红点子怎么来的?”
他快人快语,池蘅也正想和他掰扯这事呢!
快速咽下果肉:“你和你婆娘屋里的事儿也能和我么?是你压她还是她压你,一夜能战几回啊?”
荤话来得太快吴有用脑子一懵,不过须臾一巴掌拍在桌子,大嗓门震天响:“池蘅!”
“听着呢,我又没聋。”
不理会他的怒火,池蘅继续剥橘子瓣表层覆盖的白丝,语气劲劲的。
“我问你这你觉得冒犯觉得恼火,那你怎么就要问我的事呢?
“你不仅问了,还嘴上没把门败坏我的名声,你我气不气?怎么着,就你看得出这印子怎么来的,就你有媳妇,你还不准别人有媳妇疼了?”
她越越气,橘子皮扔在吴有用脸上:“你得向我道歉为我澄清污名才行,否则清和姐姐和我兴师问罪,你就等着我给你下战书罢。”
吴有用脑子不笨,震怒之余听进她话,嘴皮子一哆嗦:“媳妇?这……”
他睁大眼,手指颤抖:“这是……”
闹了半天是嫡姑娘弄得啊!
这误会大了。
池蘅送他一道白眼:“我是朝三暮四的人吗?我心里只有清和姐姐,罢了,早晚你会知道。”
“……”
吴有用脸疼。
提起的心放下来。
没朝三暮四就好。
不过……
他偷偷地想:看不出来,清和妹子胆子可真大啊。
顶着吴有用暧.昧玩味的眼神,池蘅咽下一瓣橘子:“你瞅啥呢?”
“嘿嘿,嘿嘿……”吴百夫长俯首正儿八经致歉:“兄弟大人有大量,是我错了,再不敢不分青红皂白胡乱猜忌了。”
他完软话转身大步迈出营帐,池蘅心道:不得了了,这人看着刚正不阿,实则不仅嘴碎,还蔫坏!
她头疼扶额,吃完橘子挥笔写下练兵计划书。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百人队想脱胎换骨成为合用的兵,少不得要死去活来折腾。
有吴有用忙前忙后,流言很快平息。误会一场,该什么不该什么,众人心里门清。
金乌西沉,士兵们呼朋唤友勾肩搭背前往酒馆喝酒,池蘅收拾收拾回家。
“百夫长好!”
“百夫长回家去呀,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喝两杯?”
池蘅此人笑起来极具亲和力,她身上的魅力和表现出的自信沉稳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更何况身为池家子,池家天下将门之首本身便受兵将拥戴。
“不了,你们去罢。”
她摆摆手,心道:抓紧你们最后的狂欢罢,好日子马上要到头了。
天边晚霞涌动,踩着一地黄昏,池蘅揉揉鼻子,眸光清澈:想婉婉了,今晚要不歇在别苑罢。